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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回合


  寒夜将至未至之时,重烟阁已渐渐热闹起来,笙歌舞乐,却无法掩饰内阁里紧绷的氛围。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楚宫主未免□□将仇报,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对我吗,我姐姐她还......”重雪忿忿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没想到沈卿酒这么快便出发了。

  楚淮影漆黑的眸子如外头似铁寒夜,冷寂,让人背后发寒:“我只是昏迷了,并非听不见。”

  正是因为听到了,才疼得心都颤了——他的小酒被欺负上头,他却只能听着,什么都做不了。他听着她反讽,心里没有任何抒怀,反而更为担忧。他知道她肯定会把那诊断放在心上,而这样的姿态便说明了小酒又要走从前的老路了,可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眼前黑暗。

  那软软的小手在头上的触感又轻又凉,他却没有醒来抓住,就这么听着她和赫连珏谈条件,听着她离开,无能为力。

  就像一直以来郁结的噩梦,最终成了真。

  重雪为他罕见的眼神所慑,嘴里还和从前一般插科打诨道:“我不就逗逗她吗,哪知道她这么不经逗,不会真心疼了吧?不过是个病秧子......”

  楚淮影盯着他,忽而冷笑,笑颜仍似重雪熟悉的那般散漫,那眼神却如鹰隼锐利锋寒,话语更是一下让这夏日凉晨冷到极致:“若她有个......二阁主莫怪在下不念旧情。”

  重雪悠悠的笑僵在脸上,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提剑出门,身旁小徒弟凑上来害怕地问:“那真是楚宫主吗,好可怕,莫不是被什么邪灵上了身?”

  他竟然叫自己二阁主?呵,重雪脸上冷笑一声,道一句:“若真只是邪灵入体,那便简单了。”

  重雪追着楚淮影的气息一路追去,也不知这人是有多急,才一会子功夫,竟然就消失无踪了,追到最后,他竟然追到了赫连珏和沈月真的居所来——

  好歹是给殿下的居所,本来也是奢华雅致至极,此刻天还未全暗,依稀可见被拆得乱七八糟。

  更糟的是,身为王子,赫连珏此刻还被沈月真揪着耳朵,痛骂。

  沈月真从小受长公主教育,出嫁从夫的道理向来做得很好,再刁蛮,嫁到异国来,还是王子妃,一路上那叫一个守礼,即便是撒娇耍脾气,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哪有从前那般。

  此刻被姐姐的消息一激,本性全然暴露,那目光带着愧疚和痛心,似是真真觉得自己嫁错了人:“你怎能这么对我姐姐?你,你,她是我姐姐啊......”

  赫连珏本可轻易挣脱她,此刻却愧疚地由她揪着,本来出身帝王家冷漠的原则,在她哽咽得喘不过气来的声音面前,动摇了根基。

  “媳妇儿,我知道错了......”他怏怏地道歉。

  “知道错有什么用?!我姐姐要是不能回来,我,我就........我就休了你!”沈月真话一出口,自己也呆住了,却没有悔意,也不纠正。

  赫连珏急了,反手抱着她,像是怕她真的要离开:“媳妇儿别,别啊,我刚不是给了你三表哥地图了吗,你不信我,总得信他了吧?”

  “你把地图给他了?”为了给姐姐机会同去,隐藏了地图的重雪问道:“既然你出卖了地图,重烟阁和贵国的交易,重某自然要取消了。”

  赫连珏皱眉,看到妻子伤心的面容又松开:“取消便取消罢。”

  还是娘子比较重要。

  沈月真这才渐渐停了啜泣,眨眨眼,看他,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一张通缉令,问重雪:“喏,这是你的吗?”

  那通缉令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画像姓名皆不清晰,重雪却似乎极为熟悉,往前一冲夺过,逼问沈月真:“你从哪得来的?!”

  赫连珏推开他:“诶诶,别靠这么近。”

  “我街上见着的,这是什么啊,重阁主怎么这么紧张?”沈月真得意洋洋地笑。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个!”重雪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嘴里却更是慌不择言。

  沈月真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有那分一出场时的仙气,得意道:“三表哥给的。”

  重雪那一股子凶劲儿蓦然松下来,整个人似是被抽走了生息,耸拉着肩膀往回走——楚淮影这是在警告他,他要对他下手了。

  ...

  天边最后一丝白被吞噬殆尽,城中渐渐昏暗,夜市人们早早开店,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聚集,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凶悍的白马如月照夜,少侠少侠黑衣和鸦羽般的黑发在风中清扬,手中执着银亮剑鞘,冷厉长剑半出剑鞘,寒星般的眼中带着肃杀之气。在一片喜庆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百姓走商看着他议论纷纷,马上的楚淮影却仗剑打马,只想再快些,再快些,朝着城外那诡秘的圣殿而去。

  小酒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若不是有头绪了,还被逼到了死胡同,绝不会那么冷静。或许那日她提议利用圣女身份铤而走险之时,她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疼惜和惊怒像是一根利刺,横亘在他柔软的心脏,越是去想,越是心跳,便越陷越深,越发的疼。

  楚淮影驱马从圣殿背面绕去,上一回被重绛误导,他已经熟悉了此处机关,此刻来无影去无踪地穿梭在殿内,推测着沈卿酒可能会在何处。

  他身形轻捷,严防死守的守卫,和那机关重重,都再难不倒他,他心里却愈加沉重——若是她没了,他怎么办?

  那想法乍一出现,心中那根刺便狠狠入肉,疼痛传遍五脏六腑。

  等他找着她,他的教训她!让她再不敢这么冒险!

  殿阁复杂,楚淮影找了一小半,时间越拖得久,心里越发凝重,正焦急,一只雪白的毛团从墙边悄咪咪跑出来,叼着他裤腿扯扯——

  是汤圆。

  “她在哪?”楚淮影以嘴型问它。

  小东西果然通人性,摆摆爪子让他别说话,在前头引路,一路躲开那机关。

  楚淮影在后头跟着,心知这的确是师父养的汤圆,既然它和沈卿酒一块儿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出事的可能性小一些?可若是她没事,为何和汤圆分开了?

  汤圆把他带到一个雅间,里头却是女孩子被虐的靡靡之音——楚宫主不可能不知道那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乍一听,英挺的眉忍不住皱起。

  “你,哪位?”那行刑的圆胖老人不急不慢地喝着酒,似乎有恃无恐,肥手顺便在帘帐里那姑娘身上揉了一把,才转过身来。

  楚淮影听着那姑娘的声音,不是沈卿酒,却禁不住想莫非沈卿酒也在那帐中,否则汤圆怎会带他来此处?

  那圆胖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似乎终于酒醒了一些,反应过来,问:“你到底什么人?”

  “把帘子打开。”楚淮影没理他,只看着那被老人特制的金锁锁上的帘帐蹙眉。

  “哦,你是这小妞儿的情郎?”圆胖老人似乎不怕有人寻仇,显然对圣殿信心满满,此刻连帮手都不叫,只是优哉游哉地喝酒,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这妞儿不错,够硬气,从头到尾一句不吭,现在都没被我玩死。”

  楚淮影听着那硬气的形容,心中一颤,目如寒冰冷冽:“除了她,还有没有一位姓沈的姑娘?”

  “哈,你可问对人了。”老人猥琐地笑起来,肥肉上的褶子都笑得颤抖,道:“昨夜那位沈姑娘可没这位这么禁玩,又调皮,才塞了两三支冰势便受不住昏死过去了,不然啊,我肯定要多玩几样花...呃!”

  老头接下来的话未出口,便被楚淮影一剑鞘抵上墙壁,双腿离地在空中挣扎,却逃不脱。

  “...不过..是个..烂..烂货...”老头无法呼吸,脸色涨红,双目圆瞪,双手紧紧抠着楚淮影的剑鞘,却挣不开。

  楚淮影脸色冷绝,一身肃杀之气不加掩饰地外露,见那老头临死之际厚唇蠕动还欲再说,便拔剑出鞘,寒光乍现,那老头登时头颅落地,被齐根而断的脖颈顿了顿,楚淮影拉开帘帐,见那姑娘并非沈卿酒,才推门而出,身后那失了脑袋的脖颈才如喷泉般喷洒出血柱,喷溅在关了的木门上,一时间脑/浆血/液脏了一屋。

  楚淮影还未走出外间,忽然便传来语气熟悉的一句,只是小酒绝不会那么喊他——

  “楚宫主?”那声音雌雄莫辨,语气却是他魂萦梦绕的,声音主人被吓了一跳、先是警觉再是放松眷恋的表情变化让他心疼。

  他转过身,手中剑扔滴着血,还未说话,身后那姑娘便喊起来:“圣子大人救我!主人他,主人他被这人杀了!”

  “你们出去,我来净化他。”那鎏金边白色圣衣的“小公子”挥挥手,身后的教众识相地前来抬走那哭喊着求救的小姑娘,顺手把那老头的尸体也清了,才把雅间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他们的“圣子”和“入侵者”。

  汤圆蹦蹦跳跳地踩着楚淮影衣袍,绕过染血的地方,跳到他肩头,盯着女主人。

  “‘圣子’打算怎么净化在下?”楚淮影脸色深沉深沉带怒,眉头皱得深深的。

  难怪汤圆和她分开了,她这样,带着汤圆的确会暴露身份。如此,老头口里的沈姑娘并非是他的小酒。

  也是,她这么聪明,怎么会落到这糟老头手里。楚淮影想明白了,脸色却依旧沉郁。

  沈卿酒一听他这话便苦笑了,刚掀开圣衣的兜帽,把面纱摘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脸色苍白地蹲下,咳出一口血。

  几乎瞬时,楚淮影便环过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手中的身子比上一回抱着还轻。

  “莫气,我拿到方子了,我们可以离开重烟阁了。”沈卿酒柔了目光,看着楚淮影近在咫尺的俊脸,看见他那那捏着自己脸的长指沾了自己嘴里流出的血,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

  楚淮影面色深沉依旧,并无因她的话而放晴,只是情势紧急,才扯过她手指帕子,给她把脸蛋擦干净。

  似是察觉到外面守卫有异动,楚淮影肩上的汤圆焦急地咬他领子,似乎楚淮影不走便不停下。

  楚淮影“啧”了一声,皱眉横抱起楚宁,纵身一跃下了楼,招来照夜白,从后巷的驱马而行。

  照夜白昂首嘶鸣一声,迈开蹄子奔向城外那皑皑山中,沈卿酒被楚淮影圈在怀中,听着烈烈嘶吼的风在耳旁略过,忽然察觉了什么,侧身凑上去对楚淮影道:“我们不回重烟阁吗?方子还......”

  “你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你答应过的话都忘了吗?”楚淮影犹带隐怒的声音打断她,似是终于要把话说出口。

  沈卿酒并不意外,温柔一笑:“我为自己考虑啊,不然我为何会在这时候去呢?不过因为这么做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项,我不至于成为你的包袱,不必看着你牺牲更多,也不会让你伤怀。说到底,不过是我自私罢了。”

  本来坚持要教训她的楚淮影一拳打在棉花上,怀里的姑娘笑意温软,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从来说不过她。

  楚淮影心中气闷,剑鞘拍了照夜白一把,快马如电,穿过银陵城热闹一片,酒香满街,人群熙攘,他都仿佛没看见,一路驱马到了城外山群。

  沈卿酒依稀知道他想去何处,也不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少侠的呼吸渐渐平复,似是一团怒火被她硬生生软化,直到到得山巅,望着对面那遥远的高山群,她才听得他在耳边一句——

  “我不会再让你有这个想法了。”

  沈卿酒被他抱下马,不解地看他,他怒容在她柔然不解的目光中蓦然松懈,忽然散漫地一笑,把她横抱起来,惩罚般咬了她耳垂一下:“既然我说你不听,那便做好了。”

  沈卿酒想起那感染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在看到他眼神受伤那一刻由着他了。

  楚淮影敛目收起那一瞬的眼神,似是只要她在怀中便再也不急了,一路运功轻轻松松地上山,眼看险峰无路之处,在楚少侠脚下似是平路一道。

  他带着她到得万山之巅的摘星殿,殿阁并非想象中巍峨,却是绵延温馨之景,明明已是俯瞰全城灯火的高度,却一点也不冷,反而如深春暖和。

  沈卿酒由着他牵着她一路进殿,看着那精心布置的小院子,无一不是她曾谈论到的向往布置。

  楚淮影推开正殿大门,里面似是最近才被他装点完毕,用连云帘帐分隔开来,一殿只能看见那一池汤水,后面的一切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饶是如此,沈卿酒也看懂了此处温暖如春的缘由——

  那是温泉。

  还是本不存在这正殿之内的温泉,一看便知是最近几日才赶工出来的,却精致得堪比汴都殿阁。一时之间,楚淮影手中那水泡伤痕,还有他连日来睡眠不足的症状,都有了解释。

  他修筑此处,本来是要做什么呢?沈卿酒抬眸看他。

  楚淮影却转身出殿,给她掩上门,只留下一句:“月泉是疗伤圣泉,虽做工粗糙,你且将就将就,我明日再深加修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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