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公子苌楚（二）
翌日清晨，二人在外面溜达，此处地处边境，却也人口不少，战时情景另当别论，平日里休战时，也是一副寻常百姓琐碎生活的景致。只有不时经过身边的巡逻士兵，还是让人嗅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
于飞上前两步，悄声问道，“公子，我们此刻要去做什么？”
苌楚打量着周边，道，“去找石买。”
“找石买……”于飞点点头，有口无心地念叨。
“什么？！”于飞忽然反应过来，惊叫过后又压低了嗓音道，“你要去找大将军？找他做什么？如何找他？他怎么会见你？”
苌楚颇有些责备地瞪了他一眼，道，“没错，当下的问题便是我如何找他。”
于飞又凑近了些问道，“公子，你没事儿招惹大将军做什么？听闻大将军性子急躁，喜怒难测，况且他与范大人向来不和，若是给他知道你的身份，那可不得了！”
苌楚点点头，道，“所以我们更要找他。你不是也说，范蠡如今在朝中不得志，正是因为石买从中作梗。那我就帮他除了这块绊脚石，也算帮范蠡一个大忙。”
“除？！”于飞惊叫，但后半句马上掩口悄声，“除……除石买？凭什么除？如何除？怎么可能除……”
苌楚回头冷眼看了他一眼，坦然答道，“所以我必须先见到他。”
于飞不知苌楚心里究竟作何打算，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也便是铁了心了。于飞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直接去军营，打点一下他的手下，看能否通融我们得见？”
苌楚摇了摇头，道，“石买本身战功赫赫，奇珍异宝想必也并不稀罕。况且，送上门去的他自然瞧不起，但若他求来的，那就另说了。”
“求？”于飞好奇道，“大将军会来求我们？”
苌楚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来到集市，时辰还早，往来百姓步履匆忙地购置一些日常所需，看来与平日里无异。苌楚静静走着，眼前景象莫名与当年的记忆重合起来，回忆过往，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怀中的发簪。
那时他也隔三差五地来到这样喧闹的集市，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手里拎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起先是跟着阿爹一起，后来便是自己一人来，偶尔丫头也会吵着要跟来，但每次跟来，都是走不了几步便吵着要抱。他就一手抱着胖墩墩的丫头，一手拎着兜着鱼的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傻乎乎地高兴。如今回想起来，大哥倒是很少和他一起来卖鱼，为了什么大哥倒从未提起过，现在想来，以大哥的高傲，应是觉得蹲在集市角落里叫卖，是件挺丢人的事情吧。
苌楚正想着，看到旁边正有人在卖鱼。苌楚打量那卖鱼的，也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衣着褴褛，瘦瘦小小。苌楚转身对于飞道，“你去买两条鱼来。”
于飞颇有些意外道，“公子想吃鱼？这些年我都见你很少吃鱼，还当你不喜欢呢。”于飞说罢，朝着卖鱼摊子走了过去，挑了两条大鱼给了钱，卖鱼的用草绳绑了递给他，他正琢磨着晚上要如何烹饪这两条鱼，一回头，便再也寻不见他家公子。
于飞拎着鱼在集市走了一圈，终于在一头的大树后边看到苌楚的身影。他走过去正要开口，就被苌楚伸手一把拉在身边捂住了嘴。
于飞挣扎了几下未果，不解地看向苌楚，苌楚示意他往树另一面看，那面不远处，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看衣着，更像是越兵。其中一人道，“你说咱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差事从没落在咱头上过的，遇上这出力不讨好的破事儿，都让咱来做？”
另一人接道，“你可小声着点儿吧，万一给将军的人听了，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听说前阵子派来卖这些的人，就因卖不掉还乱说话，没等回到军营就被杀死了。”
第一个摇摇头道，“就算你能将这些卖了，你又当你能活多久？倒卖军械这是要杀头的，若是传到了大王耳中，你当将军真会出面保咱？到时只怕翻脸不认人，由得咱去死。”
另一个将头一扭啐了一口，道，“说了半天，横竖都是个死，说来作甚！”
第一个想了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将军虽给咱半月时间，但只求咱快些将这些卖了，对上面也好交差，也好过成天在这摆摊，早晚让人说给大王知道。”
另一个又骂了一句，“你倒说得容易，你瞅瞅眼前这些寻常百姓，但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若是真的打过来了，他们只管卷上铺盖逃命去便是，谁没事儿买这些做什么？”
这次第一个也无话可说，只是常常叹了口气。
于飞定睛一看，这俩人脚下摊开一块粗布，上面三三两两摆着些兵器，多是匕首短剑之类，他们言谈间要卖的，正是这些兵器。而他们身后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布袋，鼓鼓囊囊挺着，想必里面也是兵器，只是不敢拿出来罢了。
于飞轻轻拍拍苌楚箍着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苌楚的确放开了手，但在他耳畔低声道，“在此等我，不许过来。”说罢大摇大摆地从树后走了出去。
苌楚信步来到两名士兵面前，弯腰拿起一把短匕，端详片刻，道，“这怎么卖？”
两名士兵抬眼看看他，又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十钱一把。”
苌楚淡淡点了点头，不答，继续低头打量手中的匕首。
另一个见了，忙道，“公子若是喜欢，十五钱，选两柄也可！”
苌楚浅浅笑了，道，“二十钱。”
“诶？”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反应过来，问道，“公子要二十钱买三柄？也成！”
苌楚笑意更深，摇摇头道，“我出二十钱，只买一柄。”
“什么？”两名士兵异口同声，“公子出二十钱买一柄匕首？”
苌楚道，“怎么？两位大哥还不愿意？”
“愿意愿意！”两名士兵连声应着。
苌楚从钱袋里取了钱递给其中一人，道，“这匕首手工精湛，锋刃凌厉，文理细腻，轻薄坚韧，看形制与做工，也不像是我越国之物。人都说吴国打造兵器的本领当今天下无人可比，这些兵器，想来是吴国之物？”
两名士兵听他这么问，面露难色。其中一人左顾右盼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悄声道，“看公子博闻多识，又面善得很，我便与公子说了，这些兵器本是先前与吴军交战时缴获而来的。大将军将大部分充入兵库，便留了些来贱卖，也好补充些日常用度。这可是有违国法军纪之事，还望公子……”
苌楚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如今虽逢乱世，民不聊生，但也正因如此，百姓总觉今日不知明日事，过得一天算一天，恐怕鲜有人会花重金来买些兵器回去。尤其是兵器自上古就被视为大凶之物，寻常百姓更是不愿来买了。”
苌楚一番话说得两个士兵连连点头称是，但不料苌楚话风一转，道，“即便如此，两位兵大哥既然是奉命来将这些变卖，想必若是无法卖了，回到军营只怕免不了麻烦。这样吧，难得我与二位投缘，若二位信得过我，我就与你们约定，三日后，仍在此处，你们带着这些来找这里，我帮你们将这些全部卖完。”
“卖完？全部？！”两个士兵瞪大了眼睛，而后狐疑地看着他，“公子可不要说笑，这牵扯我二人身家性命。”
苌楚道，“我怎敢与二位兵大哥说笑？你二位在此站着，一日卖不掉，便有一日被人告发的风险，倒不如回去歇息两日，三日后，由我出面，岂不安稳些？这样，我与二位也立个军令状，若是三日后我卖不完这些兵器，我便将他们全部买了，价钱由你们来定。如此可好？”
二人犹豫片刻，其中一人低声对另一人说，“你我反正也没什么法子，倒不如信他一回。看他穿着谈吐，也不像是浪荡无稽之人。就算他当真爽约，咱也还有十几日时间，到时另想法子也成。”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子，终于道，“既然公子如此说了，我二人就承蒙公子相助，三日后，有劳公子了。”
苌楚笑道，“一言为定。”
苌楚回到大树附近，目不斜视地对老老实实等在树后的于飞道了声“走吧”，便带着于飞一起离开了集市。
回住所的路上，于飞一路絮絮叨叨地问着些诸如公子为何要帮他们，公子打算如何帮他们之类的话，苌楚一概都没答。但于飞的一句话却让苌楚有些上心。
快到屋前时，于飞忽然道，“对了公子，方才你在与那两名士兵交谈时，你们身旁的墙后一直站着一位公子，起初我也没留心，但等你过来叫我走时，我再去看，那里已没有人了。”
“公子？”苌楚微微皱眉，问，“什么样的公子？”
于飞回想了一下，道，“穿着月色长衫，身形高挑，年纪嘛，约莫和范大人差不多。哦不对，兴许比范大人还年轻些，长得特别灵秀，很好看。”
苌楚想了想，印象中并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但是，在这边陲之地，居然有一位如此出挑的公子，还在墙根听他和越兵的对话，恐怕这事没那么简单。
“公子？”于飞唤了一声，道，“你认得那人？”
苌楚摇摇头，道，“去把鱼蒸上吧。”
“啊！原来公子喜欢吃蒸鱼。”于飞乐呵呵地拎着鱼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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