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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越女维桢(三)


  范蠡随红衣少女进了屋,见屋中躺着一名老者,白须白发,瘦骨嶙峋,一袭白衫蔽体,一如神话传说中的山林仙隐。

  范蠡道,“这位是你师父?”

  红衣少女站在门口,点头道,“是。”

  范蠡疑惑道,“你为何不进来?”

  红衣少女探了半边脑袋进来,道,“我……我怕死人。”

  “自己师父有何可怕。”范蠡说完,将老者抱起,走出茅屋,放入棺木之中。

  红衣少女只是远远看着,“师父死了那也是死人了。我就怕死人。”

  范蠡手上不停,好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有意思,你虽然有师父,但看来他也没教你如何尊师重道。哪里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

  “我师父教我治病救人就行了,教我其他的作甚!”红衣少女理直气壮,“还有!我说了别叫我丫头!”

  “好好!”范蠡应着,盖上了棺盖,转过身走回茅屋后面,想找把农具,也好挖土作冢,这才发现,原来茅屋后面有一大片园子,园子里整齐种着各种草药。

  范蠡道,“这些草药都是你师父种的?”

  红衣少女跟了过来,道,“没错,师父说这里天地灵气汇聚于此,最适合种些珍贵草药。这些药材种在这里不用打理,靠着日月雨露便能长得很好。”

  “你师父不简单啊!”范蠡这才明白了为何一间小小茅屋会选在如此天地人和之处,原来是为了种植这些名贵草药。范蠡在后墙上取了一个镐子,四周围看看,屋后还有一片空地,不如就将老者安葬于此。

  范蠡一边撅着地,一边问红衣少女道,“你师父年纪似乎已经很大了,他老人家高寿?”

  红衣少女坐在一边,双手向后撑着,仰头看着星空,“我也不清楚,师父说他也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大约……九十多岁或者一百多岁吧。”

  范蠡暗叹,人生七十古来稀。若这老者真有百岁上下,那当真称得上半个神仙了。范蠡继续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将老者安葬了,封好了冢,已时至半夜。

  范蠡找来一块断木,用随身匕首削成一块木板,从屋里取来笔墨,问道,“冢已成,你给你师父立个碑吧?”

  红衣少女摆摆手道,“我不识字的,你帮我写吧。”

  范蠡更觉好笑,这老人家既然教这姑娘医术药理,为何不教她读书写字?没办法,帮人帮到底吧,老人家一把年纪,如今躺在上好的楠木棺里,又葬在这风水宝地,总不能让他做个无主孤坟吧。

  范蠡点了盏灯,端了出来,问道,“那你师父姓名为何?”

  红衣少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师父姓名。”

  这次纵是范蠡脾气再好也难免无奈,“你口口声声叫他师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

  “正因我只叫他师父,才不知他姓名啊!我遇见他时他恐怕都快九十岁了,难不成要我对这样一位老头儿直呼其姓名么?”红衣少女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依然理直气壮,“再说了,又不是只有我不知他姓名,他曾医好过好几个垂死之人,那些人偶尔会进山来送些酒菜给他,他们一直叫我师父作‘小神农’,问题是,我师父总该不会姓小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范蠡被他逗乐,也再懒得和她争辩,道,“神农尝百草,被奉为医师之祖,那些病人如此称呼你师父,是为显尊敬。”

  红衣少女点点头,道,“我知道。那就写‘小神农’吧,我看他们每每这次叫我师父,他也挺高兴的。”

  范蠡摇摇头,在木牌上写了‘小神农之墓’,立于墓前。

  红衣少女这才凑过来,打量着新冢,道,“很好很好。”随后抬头看向范蠡,“你要下山吗?”

  范蠡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夜已三更,这姑娘还当真是过河拆桥,吩咐他做完事就赶他走。

  没想到红衣少女道,“你若没什么紧急事情,就等天亮了再走吧。这山里晚上起大雾,而且有猛兽山匪,可不太平。”维桢抱着手将范蠡又打量一番,摇摇头啧啧道,“我看你像是个书生,恐怕应付不来。”

  范蠡不知该喜还是该气。喜是因她总算还知道为他考虑,没立刻赶他离开。气是竟被一个小姑娘给小觑了,心情实在也不怎么样。

  范蠡在茅屋后门门槛上坐下,道,“你师父已过世,你有何打算?”

  红衣少女在另一边坐下,呆呆看着墓碑,“没什么打算,遇到师父之前,我都是一人过活。”

  “一个人?”范蠡奇道,“这世道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可不好过。”

  红衣少女依旧呆看着墓碑,没有接话。

  范蠡犹豫了片刻,才道,“跟我回去如何?”

  红衣少女闻言立刻转头盯着他,“跟你回去?为什么?师父说过要女孩子别和男人走得太近,会被骗的。”

  范蠡心笑这老人家平日里究竟都给这丫头教了些什么。“但你看我像骗人之人吗?”

  红衣少女还真凑近了些,一双眼睛睁得更大,将他仔仔细细审视一番,最终摇摇头,道,“不晓得。看不来。不过你倒是长得挺好看的。”

  范蠡忍不住轻笑出声,红衣少女立刻厉声制止,“笑什么!我说你不会骗人了吗?长得好看的就不骗人了?我师父可说过,越是好看的男人越容易是坏人!”

  这下范蠡几乎哈哈大笑出声,被红衣少女大眼睛一瞪,才总算是忍住了,但忍不住腹诽,这老人家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脱俗,怎么教给这丫头的净是些如此歪理?

  范蠡轻咳两声敛了神色,严肃道,“好,我不笑。你考虑一下是否要跟我回府。”

  红衣少女靠在门上,时辰已晚,她似乎也有些困了,迷糊道,“师父说过,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你叫我跟你回府,你有何目的?”

  范蠡心道这老人家总算是教过些正经东西给这丫头,但却不答反问,“你这位师父只教你医术?”

  红衣少女道,“没错。”

  “方才我见你三两下就制服了我的家丁,你那一身本事,又是何人传授?”这才是范蠡跟她到此,并要带她离开的根本目的。

  红衣少女本已开始犯困,但听了这个问题,却猛然灵醒了一般,抬眼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轻蔑地笑道,“那哪儿算得上是本事。不过你的家丁太没用罢了。”

  这个丫头很聪明。

  范蠡得出结论,因为她懂得避重就轻,懂得回避她不想说的事情。不过也无妨,来日方长,这些事,都留待日后慢慢了解也不迟。

  范蠡已经看出,这丫头虽不想说与此相关之事,但却对治病救人毫不忌讳,尤其是白天之事,已充分显露了她善良仗义的性子。于是道,“你既是小神农的徒弟,医术自然不差,何不随我去越都,如今征战连连,民不聊生,越都有更多等待你医治的贫苦百姓,总好过你隐居在这深山之中,空浪费了一身本事。”

  红衣少女将头靠在门框上,闭上眼不作声,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范蠡笑笑,道,“你师父种下这一院子的珍贵药材,当救世济难,而非只在这山谷之中,当了寻常花草,春生夏长冬枯。而他教你的这身本事,也当如此。”

  言至于此,范蠡不再多说,以这丫头的仁义和聪明,相信她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奔波半日,范蠡也确实困倦了,歪倒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范蠡是被虫鸣鸟叫吵醒的,还未睁眼就先闻见一阵山中独有的草木清新,睁开眼便见着一片碧树蓝天,自打多年前随文种从楚国老家来到越都,就再没这福分享受如此幽静美好的清晨了。

  范蠡还没慨叹完,一抹人影就立在了他面前,清晨正好的阳光尽数被挡住,将他置于一片阴影之中。

  范蠡仰头看去,是那红衣少女,此时正双手叉腰低头看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

  “我说,当官的,你倒也不挑地儿,当我这儿是你府上软榻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肯醒。”红衣少女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范蠡坐直了身子舒展下筋骨,除了歪在一边睡了一宿,有些腰酸背痛之外,还真许久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范蠡站起身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在我府上,也从未睡过如此好觉。”

  红衣少女翻他一眼,道,“还不走?再等到天黑起雾了,今日也下不了山。”

  范蠡正要问她昨日之事考虑得如何,就见她转过身去,先行往下山的路上走去,身后还背着一个麻布包袱。

  红衣少女走出几步,头也不回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接我回府吗?还打算让我一人回去吗?”

  范蠡摇摇头笑笑,这丫头,狡猾得像只小狐狸。

  昨晚显然是在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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