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马嗥之战（五）
既然常信军令已下，众人再没空多做休息，二百余人急匆匆向马嗥开进，两日之后，刚过黄昏，山路就愈发难行。不仅仅是因为地势陡峭，更是因为大风自北方席卷而来，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狂风中卷着砂石落叶，直往人身上打砸，原本还不觉得，时间稍久就觉得生疼。
顶着狂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势渐渐减弱，为首的越兵号令众人停下，苌楚抬眼一看，不远处的山腰上有几处篝火，原来是已抵达了军营。
原本驻扎在马嗥的越兵人数不过几十人，见是来了如此多人，心中也是放心不少，热心地帮着张罗生火，做些吃食。
赶了整整一天路，随便吃了些东西果腹，倦意汹涌而来，于飞早已歪倒在树下睡了，苌楚在他一旁躺下，也要睡了，抬眼就看到一片浩瀚星空。许是大风刮过，此地又处高地，所以星空看来格外明亮。只是……
“公子，”于飞翻身起来，迷迷糊糊道，“为何还不休息？指不定吴军何时就攻过来了。”
苌楚仍旧仰头看天，于飞也随他目光看过去，道，“你看什么……”话说一半，便惊讶道，“公子！这……”
没错。
天边一颗亮星，星上拖着一条渐渐淡去的尾巴。
彗星。
此时两军交战，天边却升起一颗彗星。
于飞轻声问道，“公子，如今我们交战在即，天边却出现扫把星。我小时听家里人说，扫把星是极为不祥之物，我们会不会……”
苌楚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柔声道，“怎么会。你想，既然说彗星是不祥之物，那苍穹之下，吴越两军都能看到这彗星，就算是对我们不祥，对吴军也是一样。所以不会有事的，安心休息吧。”
苌楚难得对于飞以这般语气说出这么些话来，于飞是打心眼里觉得苌楚聪明又渊博，他这么一说，于飞自然坚信不疑，点了点头，翻身又睡了。
只是苌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因为方才那番说辞，不过是安慰于飞罢了，计然曾对他说过，“彗斗倒之则胜”，如今彗星倒向吴国方向，于越国而言，实属大凶之兆。话虽如此，若吴军之中无人懂得星象卜术，倒也可借此来做做文章。
翌日晌午刚过，本该是天色最亮的时辰，但空中却层云密布，站在山边极目远眺，只看到连绵山峰上面压着浓灰色的云，苌楚摆弄着手中的长矛，心中盘算着，风雨欲来。
苌楚和其余二十人都是被派来放哨的，此处地势较高，可将山下地形一览无遗。昨夜天黑赶路，也没顾上观察地形，此刻一看，便知常信此次派来驻守马嗥的人恐怕不够。
此处地形易守难攻，进山之路只有一条，路两旁山势险峻，形成夹道之势。而又因位于风口，两边山势将风夹在山路上吹过，稍有大风，路上风势便大了几倍。也难怪传说此处闹鬼，若真路人行至此，狂风肆虐，飞沙走石，怕是让人不得不以为恶鬼作怪。
苌楚摇了摇头，马嗥原本该成为越都的门户关隘，若是守住了，就可拒吴军于此，根本无需在会稽驻重兵。
但苌楚也明白石买将重兵留在身边的原因。当下诸位大夫一致反对石买，石买的地位岌岌可危，若稍有差池，起码身边有大军在侧，还有翻身的机会。若是将重兵调出，真出了事，远水救不了近火。
傍晚时分，天色已暗了下去，不远处忽然有人叫了起来，“不好了！吴军攻过来了！”
那人一叫，周围几人都围了过来，远处山间小路上一排人头攒动，队伍如黑色巨蟒一般快速前进。有几人已经转身跑去向大人报告，于飞问道，“这可如何是好，看吴军人数之众，我们这几百人根本无力阻挡。”
苌楚极目远眺，吴军的队伍根本一眼望不到头，于飞说得不错，以他们此刻的兵力，根本不是对手。苌楚回头看着于飞，道，“马嗥之战，注定我们越军无力回天，但若要保命，也有一线生机。”没错，苌楚原本混进越军的目的是要石买死，而此刻又多了一个更为棘手的目的，即要自己活。
越军留守马嗥的驻军统帅，名叫张能，年纪已有四十出头，打过的仗也不在少数，但亲自带兵却是头一遭，一听到有人来报吴军已经攻到山下，立即慌了手脚。
张能在军营这些年，虽胸无点墨，贪生怕死，但善于抢功，虽没什么真本事，但捡漏的军功也立过一些。所以之前领兵之人战死，常信了解过众人情形，就抓了他来顶上。可如今张能却暗骂自己当初抢功领赏太积极，如今大限将至，怕是死也得死在人前面了。
“大人！吴军已经快要进山！我们打还是不打，您倒是快些拿个主意吧！”
“大人！若是吴军过了马嗥，攻上山来，我们这些人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大人……”
“够了！都住口！”张能一声怒喝，骂道，“你们就知道七嘴八舌地催我，催我有何用？！我们不打，让吴军过去，若是吴军发现藏于山上的我们，我们必死无疑。若是吴军没发现我们，等大将军知道此事，我们也一样得死！可我们若是打，我们区区几百人，如何与吴军主力去打？”
听到统帅如此说，越兵里更是交头接耳人心惶惶，连统帅也说了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那岂非再无生还的可能？
“大人，我有一计，可解马嗥之围。”
人群中忽然有人朗声说道，让手足无措的张能立刻抬眼去看，见到越兵也纷纷看向那说话之人，层层人群不自觉地纷纷让开，一位少年从人群后走来。
张能打量来人，瘦高个子，一身破衣烂衫也丝毫不影响他俊秀的面庞。只是，这人看来不过十来岁年纪，如此年轻，又怎会有什么行军的良策。
张能皱着眉，颇为不屑地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良策？”
苌楚躬身行礼道，“回大人话，小人名叫阿南，现有一策，虽不一定可保越军必胜，但起码可保我们众人安危。”
张能见这小子彬彬有礼，言谈间颇有些自信，便对他的疑虑打消了几分，亦或者说，事已至此，任何法子他也得先听一听。张能摆摆手，道，“你先说说看。”
苌楚道，“我们现处马嗥山上，实则已占据地利之优势，只是敌众我寡，太过悬殊，根本无法抵挡吴军的攻势。”
张能啐道，“废话！”
苌楚继续道，“但若是我们可以等到越军大军增援，便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张能道，“那是自然。马嗥地势易守难攻，若是大将军能够即使派兵增援，莫说是与吴军人数相当，就算是比吴军人数减半，此战也胜券在握。但如今吴军已快进山，哪里等得急援军到来？”
苌楚道，“越军大军如今驻扎于会稽山上，距马嗥往返也不过两三日的脚程，大人先派一队人马赶去报信，若其余之人能够将吴军在此拖延一两日日，那就可谓胜负难分了。”
此时张能已有些相信苌楚了，急切道，“如何拖住吴军，你是否已有法子？”
苌楚仰头看看天色，天已黑透，于是指着天边，道，“大人，请抬头一看。”
张能抬头望天，顺着苌楚手指方向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扫……扫把星！”
其余越兵也看到天边的彗星，纷纷议论起来。
苌楚道，“大人不必惊慌，历来传说彗斗乃不祥之兆，越军知道这一点，吴军亦是一样，吴军深入越国作战，远离国土，心中比我们更多了几分惶惶不安。如今我们正好利用这罕有天象，利用马嗥有鬼的传说，叫吴军不敢前行。”
张能此时对苌楚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点头道，“你说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苌楚道，“大人不妨先选出几名脚程快的汉子，即刻出发去请援兵，至于我们，先依计行事。”
张能道，“好，一切就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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