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英雄后人（二）
男子见了这妇人，面上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早就不见了，而是满脸堆笑，毕恭毕敬。
三人在桌前坐下，男子见好不容易能吃饭了，正要开动，妇人清了清嗓子，斜了他一眼，他便又乖乖坐好。妇人夹了一大块蒸鱼，放在苌楚碗中，男子大叫，“娘！你把鱼肚子都给他了，我吃什么！”
妇人道，“你才多大，这眼神就这么差。你见过哪条鱼只长肚子的？那不是还有头和尾吗，你不会吃吗？”
男子嘴里嘀哩咕噜了一连串，谁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苌楚看看这母子二人，笑笑，安心吃饭。
这对母子住在石头山脚下，照理来说，石头山地处吴越边境，往来人马虽不算频繁，但也每日里也有一些，周围小村落也有几个，可这二人却偏偏挑选了一处最为偏僻之地，显然是不想与这乱世再有任何瓜葛。
若说苌楚能来到此地，也真是纯属巧合。那日他与于飞强行渡江，他被吴军的流矢击中，坠入江中，本在坠江之时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可想想自己还有未竟的心愿，如此死了也真不甘心，于是咬紧了牙关，在湍急的江水中一阵扑腾，因他左肩受伤，他只能用右手划水，加之这些年来他都不曾近水，即便他年幼时也称得上是水中的一把好手，那番情景之下，面对大浪滔滔，他也无能为力。
苌楚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河岸，半边身子靠着一棵大树坐着，显然是有人救了他，否则他被江水卷走，即便被冲向了岸边，也不可能如此坐着。可是左右看看，却又不见人影。
苌楚稍微动了动脑袋，就觉得肩头一阵灼痛，微微侧了头去看，原来那支箭竟然还插在他肩头。苌楚猜想救他之人定是个寻常百姓，将他捞了上来，却见他肩头插着支箭，恐怕吓也吓傻了，所以才没敢帮他将箭□□。苌楚深吸了一口气，决意先将箭□□再说。此刻日正当空，他也不知距他落水已经过了几日，伤口已是不好，加上又泡了水，若再不处理，只怕半边身子废了不说，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苌楚抬起右手，挣扎着够到身后，刚一碰到那箭，苌楚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深呼吸了几下，咬咬牙想着疼就疼吧，再疼也总比死了好。若是就这么死了，以后连疼的机会都没了。于是心中默数了三下，手上猛然使力，将箭头拔了出来，简直是连皮带肉。
“额啊——！”苌楚大叫一声，浑身脱力，淌着血的箭被随手扔在一旁。痛感让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头脑眼前都是一阵炫光的纯白，只能仰面靠在大树上，不断喘着粗气。
“精彩，精彩得很！”
忽然一把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即便苌楚此刻痛得神志不清，但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全神戒备，“来者何人？”
苌楚眯起眼去看，几步远处站着个中年男子，穿着破衣烂衫，手中拿着一把短剑。
苌楚摇了摇脑袋，疼痛让他此刻头脑不清楚，视线也一阵一阵发花。这男子忽然出现在这里，本就有些蹊跷，更为蹊跷的是，苌楚一向警惕性很高，但这男子已经走到他几步之外，他竟没有听到丝毫动静。即便苌楚因为伤痛而无暇顾及其他，可也不该一点响动也听不见。
男子怒道，“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何人？我是救你的人，若非我将你从江中捞起，怕是你此刻已漂进大海喂鲨鱼了。”
胡说……苌楚挣扎着坐起一些，他虽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但看四周环境，总也离海还远着呢。
男子又走近几步，蹲在他身前，打量他道，“看你生得俊俏，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还真没想到，你竟自己下得去如此狠手。”男子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心狠手辣，是个好苗子。”
苌楚思忖着，这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矮小又很胖，怎么看都不像个灵活之人。他说话时，面上神色很是丰富，或者说，简直丰富得异于常人，由此当他盯着苌楚说话时，苌楚直觉得这人不大正常。
苌楚正想着，只见那人忽然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向他肩头拍过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苌楚心道他这伤势，再被他这么一拍，今日八成也就直接死在这儿了。苌楚偏过身子去躲，可半边身子用不上力，而且那人的手掌看似又大又胖，但却好像水蛇一般，无论他如何躲，那一掌也极准确地整整拍在他伤口上。
“咳……”苌楚被他拍得几乎一颗心都要被拍出来，喉头一阵腥热，往前一躬身，吐出一口血来。
他这一巴掌让苌楚始料未及也无力招架，急促地喘了好久才总算缓了过来。苌楚抬头怒视他，气若游丝但还是怒道，“你若一早就想我死，那你大可不必救我……”
男子冷笑一声，道，“我救不救你由我说了算，几时轮到你来决定。”
苌楚又缓了好一阵，才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而且，自从呕出那口血后，心口的憋闷也好了许多。莫不是？这人方才那一掌，其实是为救他？
“你为我伤口上药了？”苌楚猜想他方才那一掌是为将镇痛的伤药敷在他伤口上。只是，明明是个好人，偏偏行事如此古怪，如此遭人恨。
男子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起身就要走，回头看了眼苌楚，又道，“我要回家了，你去何处？”
去何处？苌楚被他问住。他本该回越都去的，找文种也好，找孔嘉也罢，起码得先问问于飞的情况，那日他落水之后，也不知于飞如何，是否已将范蠡的密信交给文种。只是，他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莫说是他根本不知此处究竟是哪里，距越都还有多远，只怕让他站起身来，走几步路也是困难。所以，他还能去何处。
苌楚如此想着，正欲开口谢过这男子的救命之恩，而后与他就此别过，可那男子忽而又转头回来，瞪大眼看着苌楚道，“这处山涧之地，夜晚雾重，还常有毒蛇，你若坐在这儿，那铁定没有活路。”
苌楚对这人的大动作和大嗓门都深感无奈，那人却又忽然换上一副笑脸，道，“不如你跟我回家，我家就在附近。”
这人虽则怪是怪了一些，但毕竟心肠不坏，而且这人讲话真真假假，万一真如他所说，此处雾重且有蛇，那他伤得这么重，岂非要葬身于此？
那男子看起来虽是好意邀请苌楚，可却丝毫没什么诚意，他只是如此一说，便又转头向前走去，不管不顾苌楚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苌楚心中暗骂这人是不是个坏人还当真不知，但是定是个怪人。而后扶着树干挣扎起身，一手扶着肩，咬紧了牙关，跟在那人身后。
虽只和这男子相遇不过片刻功夫，苌楚也已看出，这男子颇有些疯癫，口中时常念叨着些什么，就算是正经说出来的话，也叫人真假难辨。只是苌楚万万没想到，却是信错了他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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