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冥界以一条忘川河与其余五界相隔，若想进入冥界，忘川河便成了必经之地。忘川之水，乃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弱水，弱水之上，无论是神还是魔，都无法腾空驾云，即使是漂浮的轻小鸿毛，也会沉落水底，化在这一河的碎魂之中。唯有属于冥界所管辖的轻舟渡人，载着这出入的许多人们。
此刻在忘川河的一叶偏舟之上，载了一位白衣少女，乌黑长发并着素衣薄纱无风自起，面容精致却无甚表情，右手拎了一壶酒，就这么立在船头，显得孤清寂寞。
站在船尾的渡人是位花白胡子的老渡人，带着一扇竹编草帽，看起来像是一个打鱼的渔民，实际上，他死之前确实是一位渔民，人称渔人张，因船划得好，便被冥君留在忘川河做了渡人。
渔人张不紧不慢地划着桨，近日来，白衣少女过这忘川河，皆是他载的，有时他也与少女攀谈几句。
白衣少女望着满目的渡船，船上载着的人，此时应该说是鬼魂了，这些鬼魂男女老幼皆有，大多身上留着临死之时的惨象，既惊悚又可怜。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渔人张生前便是个话多的，他见少女面上有了表情，便热情地攀谈起来：“往日里，偌大的忘川河里却只有小人这一只船，近日来，死人恁的多了许多，于是冥君批准，增加了这许多渡船。原本这河还冷清清的，这会儿却像人间的菜市场一样热闹哩。”说完咧嘴一笑，满是褶皱的脸上映着惨白的牙，晃的人眼疼。
少女闻言，并没有接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渔人张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此人的身份，吓得打了一个趔趄，小舟跟着大幅度的漾了漾，他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不再言语。
少女眼角瞄到渔人张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没有心情说什么安慰的话语，依旧不言语。
终于到了岸边，少女轻轻道了一声“多谢”便转身跳下船去，走向了冥府。
渔人张目送着少女离开，直至再也望不见身影，才颤颤巍巍地就着袖口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心下安慰自己，他本就如同这忘川河中的一粒沙子，或许那位并没有将他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少女并未从冥府正门进入，而是穿过一大片火红的彼岸花田，来到一所简单搭建的墨绿竹屋小院前，院门虽然并未上锁，却是紧紧关闭着的。她无一丝停顿，抬手推开院门，踱了进去。
竹屋前放着个简单的竹子方桌，两边各一把小巧的竹椅。其中一把椅子上面坐了一位少年郎，身穿着比院外的彼岸花还要红艳的阔袖长袍，长袍上印着彼岸花的暗纹，倘若是他人穿这么一件如同嫁娶礼服般的衣袍，必然俗气到土堆里去，可是这少年却把这红衣穿的分外邪魅妖娆，委实美过了女子。
少女并未打招呼，径直走到方桌的另一个座上，一下子坐在上面。
却似早已准备好的一般，桌上摆着两个不大不小的精细瓷碗，少女倒满两碗，把其中一只推到红衣少年面前，依旧不语，便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凑到嘴边，仰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少年见她一碗酒下肚，倒是爽快的很，只是辣的咬紧了贝齿，原本就深锁的眉头更是紧了几分。他知她酒量并不好，喝的这般急切，极是容易醉。
正想着，少女已经倒满自己面前的空碗，一仰头，碗里又是一滴不剩，只是她的眼睛已经被酒气冲的泛红如同兔子眼。
少女倒满第三碗，正要端起来一饮而尽，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力度不大，却让她再也动弹不了。
“我知你苦闷，日日来我这边喝闷酒，我陪你就罢，只是今日是魔障了不是？这千杯不醉虽然叫这名字，却是一等一的烈酒，你这样喝法，是打算喝死在我阴司了么？”少年声音里带着讥诮和微微的愤怒。
少女挣了挣，没从他手里脱出手来，也就不再挣扎，她望着桌对面的少年，轻佻地摸了他一把脸，笑吟吟道：“纵使是醉死了，我龙族也不会赖到你阴司的头上来。”
少年的脸色才变得柔和，听到她这一番话，瞬间冷了下来，他狠狠的夺过少女手里的酒碗，凑到嘴边，也是一饮而尽，面上却无甚变化，显然，他的酒量要比少女要好上很多。
“你真以为我是因为怕了你龙族？”声音冷了八度。
少女娇笑一声，不安分的手想要再次摸一摸这张比女子还美上几分的面容，却被少年“啪”的一声，打了回去。
她收回手，苦笑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言，少年冰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少女又要倒酒，少年一把将她的手按在酒封上，动也不能动，“与其天天喝得烂醉一摊，倒不如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救你父君。”
少女眼睛里一瞬间蓄满了痛苦，哑着嗓子道：“天帝御旨如此，好歹免了死罪，谁让我家老爷子这么不省心，就让他吃吃这皮肉苦头，长长心吧！”
“这哪里是皮肉之苦，那可是万万年的涅槃之火……”说道此处，少年再也不忍说下去，只因少女早已泪流满面，一双眼睛闭地严严实实。
少年起身，来到她身旁，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不是还有机会么？只要有凡人参透那天机，龙君自然就可以从这惩罚之中脱身。”
少女摇了摇头，哽咽道：“纵使是仙家，想要参透天机都比渡劫还要难，更何况是凡人区区几十载，要想参悟，简直比登天还难。”说到此处，少女突然止了哭声，面上还挂着泪珠，人却一动不动。
少年感觉到怀里人儿突然僵硬了身子，遂低头去看，只见她身子虽然不动，但是眼睛却转的灵动，分明是在思索什么。他并不打扰她，只是将她抱着。
少女忽的抬头，眼睛里嗜着泪珠，却明亮非常，“我要转世凡间，去参悟这天机。”
少年显然被她的想法惊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亦皱起了眉，“你明知上神私自转世凡间，是会受到天罚的。”无论是为谁，他都不愿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少女的眼神却坚定异常，她望着远方，“父君所受之苦又与天罚有何区别？更何况是万万年之久。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转世到凡间去。”
少年极是了解她，明白凡是她所决定之事，则无论如何绝无改变心意的可能。他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要发疯到如此地步，我便陪你一起。”大不了到时候，他与她一起承受这天罚。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眼带感激，却说：“不必了，你绝不能与我一起，冥君只有你一个独子，你绝不能出事。”
少年心想，这事不让她知道也好，没有顾虑做事更能够保全她自己，于是点了点头。
少女自觉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瞬间愁眉不显，不顾少年的阻拦，畅畅快快地又喝了几碗酒，不一会儿，就醉倒在了方桌之上，真是醉成了一滩烂泥。
少年把少女抱进竹屋，放在垫了锦被的竹榻之上。
少女睡相极是不老实，头发被她自己撩的乱七八糟。
少年笑笑，把她的头发齐整地掖在耳后。随后轻轻在少女额角印下一吻。
……
轮回台上立了两个人。
少年说：“你跃入此台之内，便就到了人间。彼时你转世到人间，便会将天界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直至命终回归的那一刻。”
这轮回台乃是转世人间的唯一通道，眼见着，却仅仅像一所幽深的山洞而已。少女点了点头，深呼一口气，对着少年道：“那我这便去了，百年之后见。”转身便要跃入台内。
“慢着，”少年忽然拽住少女的衣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只见他变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鲜血便瞬间涌了出来。他把流血的手指放在少女唇边，鲜血顺着她的唇瓣流入口中。
忽然，少女的眼角下显出一粒泪痣，红如朱砂，从无到有渐渐地显了形，又从有至无似乎从未出现过。
少年就着艳红的阔袖，轻轻擦拭着她唇边留下的血迹，鲜血浸入衣袖，便再也寻不着了。
少女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怪我，”少年笑的邪魅，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满是深情，“冥君的血能够让凡人，于情爱之事近乎于无情，但对于仙家来说，却是无甚效果。我守护了你这么些年，是万万不能允你被凡间的红尘浊气污了的。”
少女轻笑，调皮地刮了一下他曲线完美的鼻梁，“你这便是多虑了。我此去仅仅只是为了救父君，哪有功夫去沾染那些凡尘之情？”
少年捉住她调皮的玉手，“只是以防万一。去吧，我等你回来。”
少女收回手，轻轻道了声，“我去了。”便转身跃入轮回台之中，再也寻不到身影。
少年眼见着少女的身影在轮回台中消失不见，亦跃入其中，没有一丝犹豫。
天罚又如何？有我在，必然会保你周全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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