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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素质差的人一旦掌握了公共权力,掌握了任意宰割老百姓的权力,那他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他们对体制的冲击是毁灭性的,让普通人对社会怨恨、绝望,有一种屈辱感,不公平感,从而丧失对生活的信心。

  就拿赖春红来说吧,他在党校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他想用谁就用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出去玩了,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以参加会议或者交流的名义,出省、出国旅游考察,也可以说是度假,想花多钱就花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真正做到吃喝嫖赌全报销,随便开个发票,就报了账,反正财务、会计、办公室主任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心知肚明就得了。

  什么都讲个三六九等,什么都论级别,这种典型的官本位思想,在生活中真是发达到了极点。你作为一个普通人,每天一睁眼,就要自己提醒自己,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做才合乎我的身份?每一个环节都是对你身份的提醒,对你尊严的伤害,提醒你是个小人物,牛气不得,受气是你应该的命运,要忍气吞声,这样一天天活着,真他妈的累死人!

  就拿党校的职工来说吧,就有七种等级,校领导,系主任,副主任,一般的普通职工,有编制的职工,没编制的但有聘用合同的职工,临时工。

  张青云去给儿子张方圆上小学报名,他又像发现世界奇迹一样,发现自己在党校的地位虽然低下,位居第四等,属于有编制的普通职工,但到了学校的报名处,他才知道,就自己这个身份,到了这里,和农民工兄弟和失业的小市民一比,自己的地位升了,变成了第一等。

  原来学校的报名通知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新生报名分六种情况:第一种,有居民户口本,有房产证的;第二种,有居民户口本,没有房产证的,但有购房合同,有发票,有单位证明的;第三种,农民工子女,有打工单位证明和居住证明的;第四种,三代同堂的,户口随祖父祖母的,有房产证;第五种,拆迁户,有户口本,有拆迁证明的;第六种,有户口本,租房户,有街道和居委会证明的。

  哈哈!张青云判断,世界上或许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国家有我们如此详细的儿童入学规则,你的户口,你的经济状况都写的明明白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属于哪个等级,小孩子从小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的心灵从小就受到了伤害,父母是个没本事的人,他连房子都买不起,他是个居无定所的人。孩子会认为,我们家是穷人,别人看不起的人。

  这种人为的划分,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深入到每一个人的骨髓里,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时候经常唱,砸碎万恶的旧社会,翻身农奴得解放。以为到了新社会就人人平等了,谁料想有关部门创造的户籍制度、城乡分割的二元社会结构,和一些大城市人为制造的门槛,让张青云这种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人,感到人生是越活越复杂,似乎每前进一步,就有被脱一层皮的感觉。

  就是因为你的出身、户口、贫富、长相、气质、社会关系,你随时面临和别人的不公平竞争。同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就因为人家会投胎,父母是北京人,他天生就有了留京的指标。你是外地孩子,学习不进入前几名,得不到留京指标,你就只好哪里来到哪里去。他可以不劳而获,不用跑就到了终点;而你必须拼命跑完全程,还要把大批的对手比下去,获得好的名次,这你才有资格到达终点,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什么狗屁的制度设计?照这个逻辑推出的结论只能是这样的——首都是北京人的首都,不是全国人民的首都。

  张青云带着儿子在街道上溜达时,每每看到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打工的农民兄弟,穿着脏脏的衣服,戴着安全帽,皮肤被晒得成了焦碳的颜色,裤腿上不是泥就是油漆,脚上的皮鞋早已经变了型,看不出原来是黑的还是白的,肯定从来没有擦过。他们嘴里叼着劣质的香烟,走路一摇一晃的,还哼着小曲。

  张青云看着他们就出神,就想到自己当初要是没考上大学,就会和他们过一样的日子,每天乐乐呵呵的,农忙时回家种种地,帮帮乡下的老婆收割庄稼;农闲时就到了城市里,凭自己的手艺打工挣点活便钱,也没有时间读书思考问题,也不会有任何怨天尤人的想法。随便得到一点东西,就感激得要命,满足得要命,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另一种“幸福”。

  “幸福”,做农民实在是“幸福”,不是有一个调查吗,问中国现在哪个阶层的人感到最幸福?结果网上公布出来了,是农民,农民的幸福感最强。

  于是就有专家学者出来,立即论证为什么农民感到最幸福?发了一通鸿篇大论,结论是农民们生活在现在,实在是应该满足了。张青云看了他们的议论,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狗日的!”就你们那水平,还配称专家,歇了吧你!要是在一个公平竞争的社会里,就你瞎子摸象似的搞出的那种东西,也叫成果!不饿死就算不错了,实在不配坐在那么好的位子上搞研究。

  还有一些假假的文人,所谓的作家,一天到晚歌颂乡村的美好、优雅、情调,认为只有乡村,才是文明的所在。只有农民的生活,才是真正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张青云每每看了他们的所谓大作,都要恶心得想吐。

  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口袋里有用不完的钱,不用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养老疾病发愁了,他们可以享受乡村生活的闲雅了,他们就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也会坐在田埂上、小河边,静静地欣赏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一点一点,坠入西边的晚霞里。

  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农民,守着那家里的二亩地,除了化肥、种子、浇水、收割的投入,打到手的几百上千斤粮食,基本是平局,只是落了白辛苦一年。一亩地就是打上一千斤小麦,也就是七百块钱的收入,除去投入,也就是三五百块的收入,这要一个人花一年,吃穿用度,门头差事,他能潇洒得起来吗?不出去打工,挣个活便钱,孩子上学、家人看病,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等死。乡下人许多都是小病不舍得去看,拖成个大病,大病更没钱看,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农民最幸福!农村最有情调,张青云觉得,要是农民兄弟学会了看报纸或者思考问题,脑子里转过来弯,那发表这些奇谈怪论的所谓专家、作家就惨了,走在大街上,要化装,要不然被人认了出来,脸非被人打肿不可!

  在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的办公室,张青云努力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向初次打交道的袁大秘书长简单汇报着自己的工作经历。

  他心里非常明白,袁保山这样给自己面子,第一天就屈尊和自己这个小箩卜头拉家常,关心自己的进步,实际上是看着王天成的面子,是向王天成主动示好的表现。

  这官场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袁保山在整个清河省那多红啊,是省长李大化的铁杆兄弟,在整个省政府,除了李大化,他就是最有实权的人物了。像当时的常务副省长王天成和后来的林正义,说是省政府的二把手,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权。

  这个常务副省长,有时候虚得很,会做了,你还有点权力;不会做了,你很可能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什么叫会做不会做?说白了,就是要主动和一把手搞好关系。这个对别的人不难,但对二把手来说,或许是天下最难的事情。

  中国有自己的国情,这个二把手,不是一把手让谁做谁就能做得了的,是组织上安排的。组织是谁决定的,还是人,是说话更算数的上级领导。具体到一个省,谁做常务副省长,还是由中组部说了算,当然还要象征性地征求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意见。

  说了一圈,就是为了说明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不管是王天成或者是林正义做李大化的常务副省长,李大化都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他就是不喜欢谁,那也没办法,只能够接受现实。否则你就是不服从组织的决定,就是没有胸怀,缺乏大局意识,一句话,作为一把手,你的素质太差了。如果给组织部门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那你的仕途基本上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即使有不满,也要憋在心里,脸上决不能使出来。反正你是一把手,只要动心思,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把不利因素向有利因素转化。在官场上典型的做法是,通过巧妙的授权和分权,把二把手的权力分散,不动声色地就削弱了这个最危险的对手。

  多年观察政治,看过听过研究过太多的权力争斗,张青云知道,正职和副职永远就是一对冤家,党校的校长和副校长,市政府的市长和副市长,省里的省长和副省长,只要在台上一天,就会斗一天。

  至于怎么斗,却是各人有各人的斗法。

  具体到省政府来说,就是李大化和袁保山只要密切配合好,可以玩弄任何一个副省长于股掌之中。重要的财政权、人事权,都在李大化手里握着呢,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具体由袁保山负责落实。

  他们两个可以完全撇开任何一位副省长,按自己的意愿做决定,他们两个就是省府大院最大的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而现在,李大化已经淡出政坛,只剩下一个袁保山,凭自己的实力,独角戏根本就唱不起来,主子换了,这个新的主子就是代省长王天成。

  而作为王天成的秘书,张青云知道,自己的地位在这个节骨眼上陡然上升,成了谁也不能忽视的力量,袁保山对自己的重视和关心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政治旋涡的中心,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让人还来不及做周详的思考和准备,就已经进来了,成了这个高速运转的权力机器最核心的一部分。

  坐在袁保山对面的沙发上,张青云满怀谦虚、感激的心情,和袁保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袁保山又问了一下张青云的住房情况和爱人、孩子的情况。

  当听到张青云说还在党校住着七十多平方的破房子时,袁保山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我安排他们赶快把你调过来,调过来你就有资格分房子了。省政府办公厅在东郊有二百多亩地,准备建新的办公楼和家属楼,到时候省政府就要整体搬迁过去。设计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上省长办公会定了,明年初开工可能没问题。到时候你就会有一套大房子,处级干部可以享受一百五十平方的。”

  省政府整体搬迁,清河省委、省政府早已经有这个规划,之所以迟迟没有实施,就是因为换一任领导改一任规划,换一任领导有一任领导的看法,轻重缓急,大家看法不一样。

  李大化当省长时,就想上马,按张青云的估计,如果他能够顺利当上省委书记,省委、省政府早就搬迁到郊外去了。李大化这个人敢想敢干,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也是八匹马拉不回,从这个脾气上说,他和王天成属于同一类人。

  但清河省爆发的系列腐败案,让李大化上升很猛的政治势头来了个急刹车,中央从稳定全局出发,从外省调来了郭云石做省委书记,可能考虑到李大化确实能力非凡,廉洁上又没有问题,就又让他做了一届的省长。

  做省长和做省委书记,虽然都是正省级,但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二把手,按党内通行的叫法,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谁是主谁是次,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郭云石可能是受《毛泽东选集》的影响太大了,又是老军工出身,搞什么东西都爱带点战争的味道,他到清河省主政五年,张青云看清河电视台的新闻和省委机关报《清河日报》,发现他着力抓的几大著名工程,都带点火药的味道,像“扶贫攻坚战”,“基础设施大会战”,“工业强省战略”,“人才兴省战略”等等,让人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战争年代,他到了哪里,电视画面上都显示出到处是红旗飘飘、战鼓擂擂的场面。

  这样一个整天沉浸着在战斗幻想中的省委书记,自然和一贯我行我素的强人李大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李大化有李大化的办法,他就是闷着头,不争论,踏踏实实地干实事,反正省政府由我说了算。但像省政府整体搬迁这样的大事,他李大化一个人是定不了的,要向省委书记郭云石汇报。

  郭云石看李大化心里根本不服自己,就想借机敲打敲打他一下,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老李啊,这省政府搬迁的事情我看先缓一缓吧,最少也需要四五个亿吧,这么大一笔钱,对于我们清河省也不是小事情,老百姓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西部山区的三个市,有一百多万老百姓连吃水都困难,出门要走几十里山路,我们还是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吧,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条件。至于省政府大楼,我看比着别的省虽然说不上先进,但也不是最落后的,先凑合着用吧,等我们的经济条件好了,再动工不迟。”

  官场就这样,谁的官大谁说了算,谁有理,虽然他另有目的,或者是心理阴暗,你也毫无办法。李大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件事只好一拖再拖,直到李大化的省长届满,也没有任何动工的迹象。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该聊的也聊了,袁保山就低头看起了文件,张青云知道,这是领导要开始工作了,人家是领导,不好意思赶你走,你得自己会察言观色。

  张青云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就站起来对袁保山说:“多谢秘书长关心我,我刚来省政府,许多规矩还不懂,还望秘书长多批评指正!领导批评我,才是真正的关心我的成长,领导要是不批评我,那就说明我没有什么希望了!”

  袁保山笑着点点头,用手中的钢笔指着张青云说:“小张,你小子,讲话有水平,要不王省长离不开你,走到哪把你带到哪。你这句话我爱听,有些年轻人在机关里呆了好多年,就是弄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以为只有受到了领导夸奖才有希望,偶尔挨了领导批评就失魂落魄,这是完全错误的。领导敢于批评你,是关心你,是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你身上的毛病改了,少了,不就有希望了吗?我们这些老同志不就是这样上来的吗?”。

  张青云恭恭敬敬地又听他发表了一通高见,看他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就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袁保山也看出来了,冲他摆摆手说:“你先去忙,你先去忙,有时间我再和你闲聊,我看出来了,你虽然年纪不大,对许多问题却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不错,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好好干吧,跟着王省长,你会有大好的前程的。到时候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啊!”

  张青云忙在脸上堆出灿烂的笑容说:“哪里会啊哪里会啊!”说着就退出了袁保山的办公室。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秦主任就站了起来,说:“两位省长还在谈公务,估计也快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要小赵把今天的文件送来,等会有些急的你让王省长先签。”说完就打电话出去,说:“小赵,把王省长的文件送过来。”

  过了两分钟,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走过来。张青云看她穿着一套职业套裙,个子有一米六零,皮肤白皙,眼睛不大不小,身材适中,也是一个标准的美女。刚走到门口,先冲着张青云来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说了一句标准的普通话:“你好!”然后又冲秦主任微笑着点点头说:“主任好!”

  秦主任忙向张青云做介绍说:“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们省长办著名的美女——赵雅莉。清河大学文秘专业毕业,标准的才女加美女!今后你们要紧密合作了,共同为领导做好服务。”

  清河大学,虽说是清河省最有名气的大学了,但在全国却是个不入流的大学,看年纪张青云判断赵雅莉也就是二十四五岁,这样的年纪、职业、学历,能够进省政府省长办做秘书,可见此女来历非凡,没有特别强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进的来。

  张青云正想着,听秦主任开始向赵雅莉介绍张青云,说:“这是王省长的秘书张青云,青云直上的青云,也是一位著名的才子,长得也帅啊,你们俩我看挺合适的,配合好啊配合好,我们省长办一向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才子多美女多,许多人现在都混得不错,最大的混到副省级了,只要我们兄弟姐妹团结好,为领导做好了服务,我们都有大把的前途。你们握握手啊握握手,今后就是自家人了。”

  秦主任说着又冲张青云做了鬼脸说:“抓住机遇啊,美女的手可不是随便就能握的。”

  张青云看赵雅莉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过来,只好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向她说了一句:“你好!”

  小赵刚把抱在胸前的文件夹放下,里面的门这时候就开了,林正义和王天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看起来心情都不错,谈的也很好。

  林正义冲张青云和小秦、小赵点点了头,就走了出去。王天成送到了门口,就转过身,对他们三个说:“有什么急的文件没有?”

  张青云还没来得及看,说不上来,只好由赵雅莉开口。她说:“报告省长,有三份比较急的,我这就给你拿过去。”

  王天成看了她一眼,问:“你这个小姑娘,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

  秦运哲忙介绍说:“省长,她叫赵雅莉,前年刚来的,那时候你已经到东州市委了,她是赵老的孙女。”

  “噢,是赵老的孙女啊,都参加工作了,你爷爷身体还好吧,有时间我去你家看看他老人家,时间真是不饶人啊!”王天成看着赵雅莉说。

  “赵老”,张青云迅速在脑子里过滤着符合这个条件的老领导,可能是赵志刚赵省长,十几年前做过清河省的省长的,是李大化省长前任的前任,资格相当老。怪不得赵雅莉小小年纪就能进来,她是典型的高官子弟。

  王天成走了进去,小赵把文件给他放好,张青云也跟了进来,把王天成的杯子里的水加满,放到他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就和赵雅莉一起退了出来,轻轻把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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