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随想
我想,我还远没有到可以自我总结的时候。人是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现在的我所想的东西,未来的我再看,恐怕十足的幼稚,现在的我觉得正确的做法,未来可能会被证明是错误的。然而人毕竟是踏着过去,面向未来,有时候对自己做一下阶段性的总结,未必不可,哪怕以后回首,只惹得摇头苦笑,也算有个参照,证明自己曾经这样想过,这样做过。
这篇文章是对我毕业两年所做、所思、所学之事物的总结,是完全为自己而写的东西,并不期望得到他人的认同。我想,他人的认同这种东西,不是强求来的,而是基于一个人发自良知的对别人尊重,然后才会得到尊重。在此之外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应该拥有独立于他人判断的个人观点和人格。
一:
“潜龙勿用”——《易经》
在大学毕业前,我的长篇小说已经在台湾获得出版,毕业之后我在家写作,对进入国内企业和团体,基本持观望态度。
应该说,和许多同学比起来,我单纯在家写作,收入也并不算低的。虽然当今时代,毕业之后立即参加正式工作乃是正道,但一向特立独行的我,在这个问题上依然选择了和别人不同的方向。
这主要是因为,对有心人来说,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做,但能做到什么程度,却是由自己具有什么程度的能力决定的。
有人羡慕我在家写作的自由,不过这种自由,于我而言只是继续深入学习的前提条件罢了。
国人的应试教育喜欢把学习等同于上学读书,然而真正的学习和上学其实是两回事,和文凭实际上也没有关系,只不过现在是证书社会,文凭是类似通行证的东西,自有和知识无关的另一层用途就是了。
真正的学习是从具备学习的愿望时开始的。
而当具备了学习的愿望,我才明白自己过去所知之少。
二: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老子》
在坚持写作的同时,我学习的第一样东西,是心理学。
也是在大学毕业前,我报名就读了中国科学院心理所下属的心理学函授学院,学习临床心理学,时至现在,已经拿到证书了。
证书本身于我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心理学的学习却使我获益良多。如果要谈论在生存技能之外,什么是每个人最必须学习的,我的答案就是心理学。
心理学教人三件事:理解他人,理解自己,理解世界。
理解他人的人能和他人和谐相处,理解自己的人心中没有迷惘,理解世界的人能无碍地行走于世界。
当一个人真正明白了这些东西,才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许又新教授认为,人心理的不适源自被爱的渴求太大,爱人的能力太小;禁忌的意识太多,权利的意识太少;个人的羞耻感太强,独立的价值观太弱;由自卑而来的对优越感的奢求太大,尊重别人以此得到别人尊重的能力太小;不安全感太强,认可世界之不完美的心境太弱。
关于自尊心,人们普遍存在误解,错把自大当自尊。自大是自卑的代偿,两者是硬币的正反面。自大之人其内心深处必是自卑的,正为了掩饰其自卑,才表现得自大。外表的强大只为掩饰其内心的脆弱,人只有具备强大的内心,才能真正做到不亢不卑。
“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是日本森田疗法的创始人和继承者森田正马、高良武久两位老师对森田疗法核心理念的总结。森田疗法暗含老子之道,《老子》讲“无为”“道法自然”,同时也有“动善时,事善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句。无为的意思并非不作为,而是不该做的时候不去做,该做的时候则不要压抑自己不去做,正所谓“为所当为”。
与人长久相处,需具备三项能力:宽容的精神,理解对方的能力,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以让对方理解的能力。前两者是个人的修养,第三项则是常被忽略的现实能力,尤其是亲人伴侣之间,若不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需求,祈望对方完全依靠猜测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过于理想主义,也是对他人要求过高了。
一切现实问题都需采取有效的行动才能解决,倘若内心没有迷惘,行动也就没有迷惘。好的东西不知不觉会慢慢变坏,坏的东西若不努力改善永远不会变好。行动是解决问题的基本方法。
二:
“一个人之能够多少行近于知道一个题目的全面,其唯一途径只是聆听各种不同意见的人们关于它的说法,并研究各种不同心性对于它的观察方式。一个聪明人之获得聪明,除此之外绝无其他方式;就人类智慧的性质来说,要变成聪明,除此之外也别无其他方法。”——约翰·密尔《论自由》
在家期间,我每天早上规定时间起床,前往山脚的公园,和一些老人家一起打太极拳。上午规定时间写作,中午规定时间午睡,下午规定时间看书,晚上规定时间睡觉。
规律的生活可以将时间最大限度调用起来,因此这期间我得以看很多书。
孔子说“一以贯之”,其部分意思是,世界上的知识是普遍联系的。只有知识匮乏的人才觉得知识可怕,而当对知识吸收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系统,此后不管深入学习也好,增加新的知识也好,都是在系统上添砖加瓦。到这一步后,学习只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一种很轻松的休闲。
世上的事物是彼此关联的,同时也是彼此相对的。相对性理论是说,每一个事物都是相对于其它参照物,而具有具体的性质。我们国家曾有一段时间十分积极地批判相对性理论,这主要是为了建立一个绝对的道德标准和社会尺度,这种尝试本身没有问题,只是世界的相对性却是客观存在的,为了理解世界,必须懂得相对性原理。
对与错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做出精确定义,比如同性恋在有些国家会被判处死刑,而在有些国家却纯属正常,又比如一些老生常谈的说教“该放弃时要懂得放弃”,却又有与其自相矛盾的另一个说教“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胜利”。一个事物,在不同的范围内,相对于不同事物时,正确与否往往会彼此转换,若不明白这点,就只有在这个混乱复杂的大世界里,莫名其妙地随波逐流而已。
一切规则之下都有潜规则。对这一点我看得很淡,主要是因为不同的潜规则其危害程度毕竟不一样。但毫无原则的“权变”,却是一种祸害。原则本质上不是一个道德问题,就像商业上的诚信本质上不是一个道德问题一样。原则是一个现实问题,更是一个利益问题,无原则的权变只能带来短期的利益和方便,却会损害个人和组织的健康。我国的文化,比起儒家和道家,其实受纵横家的影响更深,权变和阴谋论的观念深入骨髓。古代的纵横家是丛林法则的直接实行者,丛林法则会为个人和团体带来短期的强势,但却是文明的反面,最终会因损害自身的健康而自行灭亡。历史上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失败不是偶然。
以智慧来区分人,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聪明人,一类是笨人,一类是自以为聪明的笨人。无论什么人,无论拥有多渊博的知识和阅历,若在判断事情时预先假定了自己不可能错误,那么他就是、或正在变成是自以为聪明的笨人。
没有人可以做到绝对正确,但是有且仅有一个方法可以接近相对的正确,那就是上述约翰密尔的箴言。一个人若不愿分出精力倾听不同的意见,不但会在一条狭隘的道路上越走越偏,且会连自己最初的信念也失却,变成为了坚持而坚持的偏执狂。
坚定的意志来自清晰的信念,来自对真理的反驳的反驳。
三:
故事创作是一门真正的手艺。
2009年3月份到6月份,我带上笔记本电脑,进入老家的深山老林,在杳无人迹的群山之间闭关写作了2个多月。
起居是在亲戚家,房子完全用红土砌成,门前一个小院子,院子周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住处离最近的小镇,有四个多小时的步程,全是山路,没有通车。饮食完全自给自足,自己种地,养鸡养鸭,每隔半年到一年时间才有城里的人前来收米。
从竹林望出去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幽静的山涧流水潺潺,每隔一两座大山才有一户人家,对面山头的狗叫声,这边都能听得很清楚。
武侠小说中常有侠客闭关修炼武功秘籍的情节,我那时的情况大致与此相似。这种其他人看来有些荒谬甚至神秘的行为,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躲避我家楼下装修的噪音。
结果,我因为这样的行为,被一些朋友戏称为“云游的仙人”。
无论这种行为本身如何,远离浮躁的都市,全身心沉浸在一门手艺的精进上,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故事的创作是一门真正的手艺,和须经严格系统训练的音乐、绘画一样,有自己的艺术形式和创作规律。
精彩的故事源自深刻的冲突,事物的对立冲突及冲突的转化构成了故事的流动。开头指的是与主线有关的一切重大冲突的开启事件,结局要求对主要的冲突有一个根本的表达和结论,无论好结局还是坏结局,这种结论都是不可逆转的。
立体的人物指的是具有多维度性格的人物。维度是指人物的矛盾。一个人物真实性格与外在表现的矛盾,表面愿望与潜在愿望的矛盾,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的矛盾等等构成了人物的维。人物的真实矛盾只有通过冲突和两难选择才能得到充分展现,冲突和选择则构成了故事情节,因此人物和情节是彼此对应,互为镜像的。
好的故事由两个方面组成:好的题材选择和好的手艺加工。题材的选择划出了读者范围,手艺的优劣决定了成果的高度。一个好的点子大半是指得到一个好的题材,但要将好的点子运用好,只能依靠过硬的手艺。前者可以靠天才取得,后者只能不断训练。
艺术追求和市场需要并不矛盾,那种以为艺术和市场非此即彼的想法是陷入逻辑的陷阱了。创作者抱着这种想法,只能陷入痛苦的取舍,结果两头不讨好;出版商抱着这种想法,是以自己狭隘的观念对市场进行破坏性榨取,最终路越走越窄,陷入恶性循环。
事实上,只有艺术追求和市场需要互相调和了的作品,才是真正值得一看的作品。这个要求似乎太高,好在只是针对我自己,不强求其他人也以此为目标。
四:
“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乃)将之过也。”——《孙子兵法》
从山林回到城市后,因为知识的自然膨胀和兴趣的自然扩张,我开始学习管理学。最开始使用我父亲在党校的教材自学,然后找了一些国外的书籍细看。
我国的文化在管理、权术方面,是有深入人心的影响力的。诸子百家、三十六计、三国演义,以及充斥媒体的官场戏、帝王戏,都在向人灌输一种权谋的氛围,而紧接权谋氛围的,就是权力崇拜。权力崇拜本来是社会自然现象的一个部分,但因为我国文化的独特影响,结果变成了人们的一种基本生存观念。
正如猴群有猴王,人的群体一旦形成,就一定会出现领导者与被领导者。大凡自然界的群居动物,无不如此。从这个方面看,在管理领域里,人对于权力的需求乃是一种正途,权力的获得是自然的结果。然而,若认为管理仅仅是这样的东西,那就是用动物的思维方式,来看待人类的文明了。当今的人类本质上依然有很多行为方式直接沿袭自动物的习惯,一个管理者究竟是猴王,还是具有专业素养的人士,取决于很多东西。
人类社会的多数问题,说到底都是人的问题。每个人虽然都有自身的短处和长处,但不同人适合的位置是不一样的,让不合适的人在不合适的位置上,就一定会做出不合适的事。
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企业家的进取精神乃是发展创新之本,而和企业家精神对立的,则是官僚主义,官僚主义的形成源自用人不当。
一般来说,合适的人才不需要太多条条框框束缚,自己就能将事情做好,而不合适的人,却不得不用各种规章制度和官僚机构来限制与驱策。规章制度一多,阶层的划分一复杂,企业的活力下降,反而会驱逐原本合适的人,结果就是更多不合适的人,更多的规章制度,和更加臃肿的官僚机构。
导致这些的深层原因,简单的方面是管理者自身能力不足,无法正确分辨和使用各类人才。复杂的方面,则是根深蒂固的权力崇拜,和由此而来的任人唯亲,官僚集团,以及利益集团。
权力的高度集中,和层层对应的官僚体制,是原始的管理模式,事实证明无论国家还是企业,这种管理模式都是比较糟糕的。对于国家来说,由于官僚机构的膨胀,(作者注:此处略去);对于企业来说,当官僚问题超过一定限度,发展和创新的潜力便会慢慢失去,最终要保持业绩,只能依靠垄断。垄断也是法制不健全的国家,被官僚主义腐蚀的企业唯一的生存方法。
而这些最终都是为将者、领导者自身的问题,无论是过分倾向于权力崇拜和官僚主义的性格问题,还是管理能力不足的手段问题,都是不能推卸给旁人的。领导者自身若无专业的素养,谦逊的品格,便无法聚集和使用真正的人才,没有合适的人才,便不能推行合适的制度,只能求助于更加严酷的官僚控制,形成恶性循环,最终成为时代的寄生虫。
生存和发展不是办家家酒,更不是权力游戏,也许我国目前的大环境决定了权力就是一切,但以这种心态成就的事业,只是对社会和他人的榨取,无法为人类做出任何贡献。
和上文中的“诚信”、“原则”问题一样,“做出贡献”本质上也不只是一个道德问题。
五:
“我想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正在考虑如何做到。”——宫泽贤治
2009年秋天,我用稿费进行了一次全国旅行,虽然因为中途遇上甲型H1N1流感暴发,不得不提前回家,但这次旅行依然有很多收获。
深冬时节,甲流还未过去,我已决定前往日本,专门学习剧本创作。
去往国外需要做很多准备,包括语言和资金,这些准备可能需要一年,可能需要更长时间,之后还可能面临很多问题,这些都是要去解决的。
对于一个人来说,怎样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各人的答案恐怕不尽相同,这个世界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不同的人对不同事物的价值判断也不一样。我所期望的事物,在我自己的脚下,而所谓人生的意义,在我身后,我走过的地方。
2010年4月10日
;
(https://www.bxwxbar.com/book/13759/5485295.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