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营地一片狼藉，几顶大帐烧得炭黑，烈火焚成的废墟下尽是焦土。

　　遇上严寒的天气，营地上空缭绕着余温烘出的白雾，将士们灭了一夜的火，却没了安歇的地方，睡也睡不着，捡了树枝点起篝火，围坐成一团。

　　男兵们稍稍淡定些，沉痛地收拾着战友的遗骸，清理几近干涸的血迹，坐下来传着喝那一壶水。

　　入营不到半月的女孩子要焦灼许多，互相搀着胳膊，边取暖边讨论突如其来的灾难。

　　“离家这些日子，我还是头一回想爹娘，出门前怎的不记得跟他们好好道个别，来时觉得战死沙场也未尝不可，谁想还未上阵，命已落在了别人手中。”

　　“你可别这般丧气，这话说出口不吉利，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定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年关好好的假说没就没，哪知道何时能回家见父母亲人？今日六梅被抓了去，谁知哪日会轮到咱们？”

　　夏英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忽然想起跟六梅亲密无间的唐秋，转头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回头问她们：“你们谁看见唐秋了？”

　　姑娘们摇首。

　　另一头，夏绿从马厩里牵了匹没受惊的马来，将缰绳递到秋棠手中：“将军交待了，只准你回去报信，你可千万忍住，勿叫将军夫人担心。”

　　话音刚落，秋棠崩溃大哭：“你说得轻巧，我和小姐一同出门，如今小姐丢了，我一人回去，有何颜面面对将军、少将军？出了这档事，我唯有以死谢罪了。”

　　夏绿生得白嫩，水灵灵的似棵葱，吉顽老说他长得像姑娘，哪里哄过姑娘，此刻被秋棠哭得手足无措，给了她块帕子：“看你这般模样也说不清明，我随你去见老将军，到府上我说你只需站着，莫哭了。”

　　秋棠一愣，重重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乃是蒋芜的贴身丫鬟，不可这般失魂落魄，点了点头，跟他一前一后翻身上马。

　　夏绿跟随沈执多年，哪怕只负责衣食住行，也得过他不少指点，脾气温吞，周到细致，心里头有主子才会担心主子发怒。其余时候要多有主见有多有主见，办起事来稳妥得叫人放心。

　　他跟着秋棠登门拜访，有条有理地讲述完事情经过，诚恳致歉：“我家将军虽尽心仍未能护六小姐周全，但已找到一两点线索，特命我转告老将军，华国公然宣战，有损他正义之名，故而不必过分担心六小姐安危，待他向圣上请旨，定还您一个毫发无损的女儿。至于您府中的二公子……”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斟酌道：“蒋二公子弑妹本是您府中的事，可他不单悖德，亦触犯了法令刑条。我家将军便依律处置了。此事未曾知会老将军实属不周，稍欠妥当，可也不是罪过。如今令郎尸首还停在营房，可否请老将军差人迎回来，以免哪个将士看不过眼，将尸首毁了。”

　　此话半点不假。

　　蒋赟生前残害了多少将士，不少昨日还和他们称兄道弟，次日便眼见着归天了，叫他们怎能不记恨。

　　蒋玦沉默了半晌，念了几遍“不孝子”，终是叹了口气。

　　蒋赟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如今做了如此疯狂下作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小女儿离家出走前的委屈模样，他不由心疼。

　　若是当时他留意了女儿的情绪，哪会惹得她跑到军营里去，出了事也怪不得别人。

　　他是真没想到蒋赟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实属家门不幸。

　　他兀自思忖了片刻，问夏绿：“你家将军下一步作何打算？”

　　向来是沈执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夏绿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垂首恭敬道：“待将军自宫中回来，必会给老将军一个解释。”

　　这种打太极的方式蒋玦见的多了，心下了然：“也罢，你复命去吧。”

　　夏绿告辞。

　　秋棠了一边战战兢兢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夏绿一走她便自觉跪在了地上，指望老将军从轻发落。

　　蒋玦作为父亲怎能不在乎女儿的安危，在外人面前一直忍着，见她还敢为自己求情登时大怒：“今日起，六小姐一日不回来你便在浣衣房呆一日。”

　　秋棠红了眼眶，不敢违背老将军的命令，认罚谢恩。

　　**

　　华国细作确不敢对蒋芜做什么，至少沈执活着时候不敢。

　　沈执威名着实令人刻骨铭心。筹措边患须三思再三思，劫走蒋芜不过是想给沈执一个教训。若他们想，捉走一个重臣之女不费吹灰之力，劫持崇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也不在话下，借着存在感示威。

　　因此蒋芜并没有受伤。那日她真的晕了过去，醒来时既没有被束缚手脚，也没有关在哪个黑咕隆咚的房间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院子。她被人换上了下人的衣服，丢在下人堆里，甚至不知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睁眼的一刻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以为十二年的富贵荣华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她怔忡片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知是因疼痛落泪，还是因为眼下的境遇落泪。

　　可还不等她矫情一阵，一个统管妇人持着棒槌指向她，凶巴巴地问：“你怎么还不干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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