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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玉奴三世还君恩(二十)


  潘玉儿心觉不妙,忙不迭追上去,拦住他近乎粗莽的行事:“你别冲动,先听听方警官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还不是让我们等等等!我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那个东西拖垮!”

  说完,又硬着头皮往里闯。

  潘玉儿急得不行,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闹够了没有?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最着急吗?楚辞落在蝇蝗手中,难道我们就不着急吗?你的心中装着你的父亲,可楚辞却是为了救我们,牺牲了自己。她现在生死未卜,难道帝居就不着急吗?”

  一番话,将萧宝卷骂得狗血淋头,也将那股侵占脑海的邪恶之念压在了心头。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中,神色凄惘开口:“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

  门被人从里打开,露出头发略微凌乱的帝居,揉了揉眼底,一片酸涩,“进来吧。”

  原来他刚才并没有真的睡过去,而是瞒着众人,将这些时日里来的线索再次进行梳理分析。

  茶几上堆放着他用红笔圈出来的关键点。

  方谷一随手拿起一张纸,上头写了那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句话......与那个叫蝇蝗的男人有什么联系?”

  潘玉儿也接了过去,反问他:“你听过女娲吗?”

  “当然。”

  上古神话中捏泥造人的女神尊。

  “不错。”潘玉儿将当年所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大家,“十万年前,上古女神娲皇曾救过一个半仙半妖。起初娲皇并不打算将他留在崦嵫山,可他日日蹲守在山脚下,每日不断钻研如何提升自己的仙力的办法。”

  可若是因为这个就将他一个本不属于神界的外人带入崦嵫山,实在不符合娲皇的半湿规矩。

  “后来有一日,他做了一件事,终于如愿留在了崦嵫山。”

  “什么事?”

  萧宝卷和方谷一都屏息凝神,静候她的下文。

  “他救了一个还刚出生的女婴。”

  帝居一身松垮的休闲服,双手插兜,如墨般的漆眸远眺雪花逐渐消融的地舆。

  这半个月,他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无数种杂糅成团,向他席卷而来。有怨恨、有埋怨、有哀叹,还有……哭的不能自已的声线在他耳边低语:“筳簿,我来陪你。”

  不!

  喉头髣髴塞了一团棉花,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半个字。

  眼前的场景一个变换,缥缈的仙雾缭绕着一座山,山顶呈波浪递增型,青云直上,巍峨挺拔。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拨开平静如水的云雾,里头已是风云莫测。电闪雷鸣,风裹挟着黄沙,迷乱了整座山。

  山内一洞府,有女人痛苦的低吟声。口中咬着白玉如意,密密匝匝的汗水从颊边滑落,一旁负责接生的稳婆正教授她调整内息。

  洞外站了一摞嫽澧族人,其中一年轻力壮的男人攥紧双拳,气息沉重,英挺的眉宇皱蹙,不放过眼前任何一帧细节。

  狂沙肆虐,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对于此等万年难得一遇的凶悍场面,嫽澧族也是无惧无畏。

  里头是陷入难产的妻子,外头是狂躁侵略的飓风。男人摆动身体,如扎马步一般稳如泰山,徐徐催动体内的神力。

  透过虚幻无形的晃影,跟随飞疾的飓风一路奔走,终于寻到它的形态。男人看准时机,三两下揪住它作怪的形态,狂嘶的飓风瞬间尘埃落定,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洞内忽然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如银铃般清脆又响亮。在一众的恭喜声中,稳婆怀中的母婴瞬间被夺。

  狂沙止,烈火燃。

  郁郁葱葱的崦嵫山不知何时竟被烧掉了半座山,且无人察觉。

  “女娲,你给吾出来!否则,吾便烧死她!”

  火麒麟高举襁褓中的女婴,鼻翼中喷出粗重的黑烟,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是要将整座崦嵫山鲸吞蚕食。

  “魔君,放下我的女儿!”

  有水落下,淅淅沥沥,是一场沁人心脾的甘露,洒遍每一个角落,也浇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女娲从天而降,似一阵风,云锦衣缎映衬婀娜曼妙的身材:“我就在这儿,魔君当如何?”

  “你曾许诺护佑吾的儿子,吾这才答应不侵犯五界。可今日吾之妻身亡,吾之子下落不明。既然你如此空口白牙,那就休怪吾翻脸不认人!”

  女娲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我便是从追踪那处回来。”

  火麒麟忙不迭追问:“然后呢?与那人交手了?到底是谁要对付我的儿子?被我抓到,必将那人碎尸万段不可!”

  女娲脸色越发沉重:“我掐指算过他的命格。”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火麒麟,神色极其复杂:“魔君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加派些人手,早日寻到他。”

  前一句话,已让火麒麟心惊肉跳。整个六界,只有女娲的禅术能透析他人的命格。言下之意,他的儿子将有大难?

  火麒麟再也按捺不住,甩掉女婴飞疾离去。谁知土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男人的束缚,化作一把尖锐的红缨枪,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直逼女婴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蝇蝗接住女婴,红缨枪穿腹而过,替她挡去了这一狠厉的攻击。此后,蝇蝗被特许留在了崦嵫山,成为女婴的玩伴。

  不久之后,仙帝遣人来送喜帖,为贺外孙百岁之宴。

  女娲喊住前来送帖的仙子:“下一处可是去魔界?”

  仙子盈盈一笑,颔首。

  一旁的白矖朝送帖的仙鸽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借一步说话:“不知仙子可曾听闻魔君独子被劫一事?”

  仙鸽不明所以,却还是颔首。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仙帝祈盼多年,终于迎来一孙,必然是大张旗鼓操办宴席。同理,魔君地位与仙帝持平,也算老来得子,倘若魔子未出事,也一定是场通宵达旦的庆贺,可如今……”

  仙鸽一点就透,静躺在袖口中的请帖顿如烫手山芋,送不是,不送也不是。

  早就听闻魔君火麒麟阴晴不定,一不如意就会滥杀无辜。起初还不解为何此等闲差会落到她这个三等仙娥手中,原来是‘嫌’非‘闲’。此番过去,若挑起了魔君的伤心处,她的小命不就……

  “娲皇救命。”

  看了眼战战兢兢伏在地上的仙鸽,女娲示意她先起来:“我这处确有一个法子,不过需要仙鸽的配合。”

  “这位女娲娘娘的确是美貌与智慧并存,难怪蝇蝗会情难自控。”

  方谷一又一次咀嚼‘月出皎兮’的含义,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正在拉开帷幕。看了眼潘玉儿和萧宝卷,又忆起这段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出各城案宗中的情况,冰冷彻骨的寒意令他止不住打颤。

  “这是……冰凌流火。”

  潘玉儿拿起桌上的简笔画,那一块块状如冰凌的流火,正是她在墓地时浮现在眼前的壮观景象。这幅画究竟在预示着什么?

  还有几张写了好几个人名的便利贴,按照三横两纵排列。其中一张只将她的名字写了一半,应该是他们的打扰,阻止了他分析。

  帝居重新落座,将‘潘玉儿’和‘萧宝卷’的名字一笔一划写进便利贴处。又撕了一张便利贴,写上‘其他’两个字。

  静若无人的房间,让耐心几近耗尽的萧宝卷隐隐焦灼和不安:“你们别不说话,实在是太安静了。”

  潘玉儿牵住萧宝卷的手,安抚他焦躁烦闷的心绪。

  “追根溯源,从我们所知道的第一起人命案说起。”帝居点了点第一横排上的便利贴,言简意赅,“肇嘉名出事,凶手是她的前夫尤光源。”

  指腹滑至第二横排上的两张便利贴:“余婵美的死,由这个不知身份的‘萧鸾’造成。”

  帝居的指腹还滑动在第二横排和第三横排之间时,潘玉儿已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玄妙:“也就是说,我们两个,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在另一个人手中?”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动手?”

  萧宝卷勃然大怒,找到身边可以攻击的东西不断朝周遭砸去,“帝居,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楚辞出事的确是我们造成的,可你也不能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就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离间我跟玉儿的感情!”

  潘玉儿感动连连,却也出手劝阻他:“再听听帝居怎么说。”

  “清醒状态下或许不行。”

  言下之意,要是被控制了,那就完全是身不由己,“萧鸾’和余婵美就是最好的例子。

  “慢着。”萧宝卷的反射弧有些长,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体内的药物还有残存。它不动声色潜伏在里头,就为有朝一日控制我们杀人?”

  帝居的沉默,将他们的心狠狠一扯。

  当初为了保险起见,他用谣迷石逼出他们体内的药物后,还深入腹地检查。确认无任何寄生或转移,这才放下心来。可没想到,那东西竟懂得隐匿,想必此刻已如一尺长。

  萧宝卷开始慌了,爆了好几句粗口,忽然将潘玉儿推开,驱赶道:“你走,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只要我找不到你,你就可以安然无恙。”

  “没用的。”静默许久的方谷一,喉头一阵干哑,“只要母蛊还活着,公蛊稍微发个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母蛊。”

  蛊,正确来说,是西域蛊虫。

  一山不能容二虎,公母二蛊之间虽极为相爱,却也避免不了打斗的天性。他们一旦进入人类的身体,一方不死,另一方就得死。

  方谷一做梦也没想到,方家老祖当初玩笑式的一个小故事,居然是真的。而他自己,居然还是蛊虫的后人。

  蛊虫最喜欢啃食人类的膝盖骨,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帝居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将那张写着‘其他’的便利贴搁到方谷一面前:“当你认定一件事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它就真成了死局。”

  方谷一看了他一眼,又扭头,抱在一起的潘玉儿和萧宝卷眼底浮动着无尽的落寞,抵了抵后槽牙,髣髴胸膛被人开了一枪。

  “殿下,我们不想再坐以待毙,你目前有没有主动进攻的计划?”

  潘玉儿和萧宝卷商定,就算被蛊虫所惑,也不会对彼此出手。如果真的完全失去理智,那就一同奔赴黄泉。

  细软的长睫翕合数下,双手搁在膝盖上,交叉相握:“向死而生。”

  光泽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颀拔修长,窗帘随风浮动,烘托整个房间营造出来的明暗交替的味道。

  青城,二楼拐角内室

  再次透过狭小的门缝,前庭外摩肩接踵。年关将至,到宅院参拜蝇蝗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他倒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过午不候。我就是说,要参拜他就得早早排队,过了午时之后,一概不见。

  且庭中央一半人高的水泥台子上,放置了一据说千斤重的青鼎,里头插了一根粗如拇指般大小的沉香。一旦这香燃尽,就说明今天的参拜已到时间。

  每日嗅着这沉香,楚辞总想不通在落蕊别墅那晚,为何这股香中掺杂的异味让浑然未觉?

  习武之人尚且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何她堂堂神界圣女,却无法识别出里头的昏厥香。难不成这里头,还大有文章?

  “姑娘快把眉头抚平。”

  一双粗糙的手伸过来,被楚辞惯性一躲:“抱歉,我并不喜欢别人碰我。”

  冬姨笑了笑,可眼底是空洞的玄无:“姑娘,年关皱眉,可会影响接下来的一整年。这几天尽量多笑一笑,再让英皇领主给你赐福,明年便会无忧无虑。”

  自上次的邕姨被带走后,负责照顾楚辞的人换成了自来熟的冬姨。她耳聪目明,腿脚又利索,唯独这双空洞无物的瞳孔里黯淡无光,髣髴被人夺走了闪亮的光点。

  不皱眉吗?

  实在太难。

  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无法与外界通消息,更无法得知帝居是否苏醒,还有潘玉儿和萧宝卷,他们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告诉蝇蝗,我要见他。”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得个一星半点的消息。

  没多久,月袍仕子模样打扮的蝇蝗出现在我的面前,像极了魏晋时期王公贵族的世家公子,清雅谦谦:“古琴还有几日才能配上蚕弦,你就算焦急,也得按捺性子等。”

  温柔纵容的一句话,再配上他那张闲情逸致的表情,髣髴正在欣赏神奇的魔术表演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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