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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哥,欢迎回家


  第一次被她感动,是他成为伏家养子的第二年,他感激伏深为他铺就的求学路,也不想破坏他们一家三口的感情,毕竟一个外人插进来,总归不好,便以学业繁忙为由,没回去与他们吃团圆饭。

  第二年,依旧如此。

  异国他乡的游子,看着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自己亮起的时候,那首‘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感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般滚滚袭来。

  踏着深夜的路灯,他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惯性靠在门边,仰头看着白色的墙壁,虚无缥缈的黑点在眼前乱晃。

  抬手的时候,怀里多了团软乎乎热融融的小东西,她抱着他的腿,仰头露出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哥,欢迎回家。”

  回……家?

  灯开了,伏陈夫妻俩从光源中走下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四周彩灯彩带挂了一屋,还有红彤彤的桃符,见个家具就贴,还贴得东倒西歪,一看就是她的杰作。

  伏深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的是一家人的语气,对他说:“儿子,又长高了不少。”

  陈品淳端着菜走出来,喊他们进屋,笑着:“今年的团圆饭,总算是凑齐了。”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是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流泪,家这个字,对于他来说太深太重。

  后来,他的成绩越来越优异,被洋人竖起大拇指称神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凌晨四点钟的雨是如何敲打窗棂。

  此后每年,他都会提前买票回国,先坐火车再转轮渡,到上海要一个多月。

  所以他每次总是提前请假,不参与国外的任何节日。授他课业的老师起初都不同意,后来被他犟得没办法,加之他太过优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离开。

  傻丫头不知道他每年的奔波,只是期待着腊八节,因为一到腊八节,哥哥就会回来,一家就会团聚。

  直到她十岁,他站在翻滚汹涌的浦江,看着它像只吞并一切的野兽般扑打过来,那时他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老奶奶被他说服,替船上英勇无畏的众人祈福后,问他:“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姻缘吗?”

  他想了想,把从那个穿着西洋服男人手中抢回来的怀表交给她,然后说:“我有一个妹妹,爱哭淘气又贪吃,麻烦您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就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当他幸运活下来时,从当时救他的姑娘口中得知这个世界的由来,顿时瞠目结舌。

  这里的一切,竟都是假象。

  他捂着温热的胸口,又盯着车水马龙的港口,头疼欲裂。

  她还说:“上一世,你的妹妹郁郁而终,死前都没能见你一面……”

  芰荷固执地认为哥哥还活着,可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愿意见自己。房间里是女孩喜欢的娇粉和嫩蓝,抽屉里装了一沓书信,棕色信封,背后还有红色的封油。

  上头写着的收信人和收信地址,字迹娟秀又漂亮,他咬着牙根,眼泪浸湿上头的墨色字体。

  原来她早就打听到他的住址,却迟迟不曾打扰。他一封信一封信的拆,字里行间的衷肠在笔下转圜娇羞,她对他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转为了女子对男子赤诚热烈之爱。

  她默默守着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在烈狱的煎熬中香消玉殒。他心疼得无以复加,也随她而去。

  心中藏着深浓的怨,在六界中徘徊,无心成仙,亦无法投胎,直到从旁人的口中知道琉璃移魂阵……

  煤灯燃了一大半,青红的火焰在风中摇曳,夜也深了。

  伏白就这样看了她许久许久,眼底的情愫从疼惜到懊恼再转为宠溺,千变万化中,唯一不变的是她。

  视线氤氲,他仰头把酸胀眼眶里的东西压了回去。

  “晚安。”

  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要走。可手掌被她攥得紧紧地,他小心抽手,谁知竟把她吓醒了,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见他要走,小嘴一瘪,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掉:“哥,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他莫名笑了,这笑容落在芰荷眼里,更加难过了。为了不让他走,直接扑进他的怀中,像树袋熊般怎么也不肯下来,还哭闹着威胁:“你要是敢走,我就跳浦江——”

  还把这里当成上海老家呢。

  怕她摔着,只能环抱住她:“下来。”

  “我不我不我就不……”越说越不着边际,“我不许你去找嫂子,外面的女人整天涂脂抹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哥你不要喜欢她们好不好……”

  他故意逗她:“不喜欢她们,喜欢你?”

  脸被他捏了几下,不疼,还有些舒服。她就势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理所当然的说:“对呀,推开血缘关系这一层,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傻瓜。

  你知道什么是青梅竹马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上一世,他不知自己对她的感情如何,只知一听她即将要订婚的消息,心疼得像是万蚁啃噬,可明明他是哥哥,对于妹妹能获得幸福,应该给予祝福才是。

  后来他才明白,有些感情,在细水长流中,不知不觉已深入骨髓。

  因为习惯,所以不以为然。直到失去她,才明白那种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锥心刺痛。

  “哥……你喜不喜欢我……”

  四目相对,如豆般的煤灯将她殷殷期盼的眼瞳照得光泽闪闪,睫毛眨呀眨,像是要把他看尽眼里,收进心底。

  “不该这么问的……”她突然打断他,露出一抹悲戚的笑,“你对我从来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你那么优秀,应该配温婉得体的女子……我太跳脱,除了设计衣服什么都不会,你怎么会看得上我呢……”

  她松开手,突然打他:“你干嘛那么优秀,我想要追赶你的脚步,拍死赤兔马都追不上了……”

  忽而又抱住他,自言自语:“哥……再等等我好不好,不要喜欢别人……我一定会努力做个配得上你的妻子,添水,洗衣,做饭……”

  又在他怀里嘤嘤哭起来。

  伏白把人搂着,替她抹去汗水和眼泪,热乎乎的气息贴着她的额头:“当初说不喜欢你,是怕你会后悔,想给你一次放弃的机会。”

  可不论过了多少世,她对自己的感情始终如一。爱一个人,那颗火热跳动的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她噘起嘴:“我才不要放弃呢!”

  “好,那就不放弃。”

  像是得到了内心的所求,她心满意足埋在他怀中,突然又揪了揪自己的旗袍,献宝似的一笑:“好看嘛,我特意做的。”

  他点头,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他的姑娘长大成人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偷走他的心,怕自己控制不住,硬着头皮一掌拍她:“时候不早了,快躺下睡觉。”

  “我不!”

  心里头的高兴无处发泄,醉眼迷离靠过来,居高临下俯看他,亲着他的额头,极其霸道开口:“我的!”

  又点了点他的眼睛:“这里也是我的。”

  明明醉得晕头转向,还非说自己没醉。

  被她吐出的唾沫溅了满脸口水,伏白哭笑不得,双手夹在她的腋下,挠她痒痒。她哈着气起笑,温软的气息撩拨他的情意,一不小心,他再次掌控主导权,把她控制得死死的,故意凶她:“还闹吗?”

  小丫头还在笑,清湛如溪水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倒映出伏白棱角分明的轮廓,抿唇,羞怯怯喊了声:“哥……”

  他应她,就没下文了。

  他不动,她也没动。四目对视,千万种情意缠绵在一起,缱绻又深浓。他在天人交战,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只是……他在权衡,更多的,是在为她谋划。

  捧在心上的丫头就在自己的怀中,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想必都无法放手。

  包括他。

  “想清楚了吗?”

  他真怕她酒醒了会后悔,耽误她一生的幸福。

  她没说话,主动拉下他的脑袋,做了此生第二个大胆的决定,主动亲他,又听见他还在说:“现在后悔,一切都来得及。”

  “……我要是后悔,就不会喝酒壮胆了……”

  罢了,实现小丫头的心愿吧。

  不然第二天酒醒,她记不住今夜发生的事,又会多愁善感。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连她皱眉都要管了。

  “芰荷,看着我。”

  葡萄般晶莹漂亮的眼神迷离飘忽,哼着不平的气息看他,突然的疼痛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对他又是抓又是挠,像被薅了毛的狮子似的。

  渐渐适应,她学着与他一同领略属于彼此的风光美景。

  天光大亮的时候,芰荷觉得刺眼,嘟囔了句,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她心满意足的睡过去。忽觉手指有冰凉的温度滑过,还有温热的触觉烫过手背,她嘟囔着睁眼,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一抹瘦削的轮廓正抵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亲。

  她没想起昨夜的事,还以为回到了当年在上海的温柔岁月,侧着头看他:“哥……”

  小丫头声音轻柔微哑,像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心上:“你要出发去英国了吗?”

  他一身行头,如以前那样整装待发,坐晚上的船,漂洋过海一个月,抵达剑桥大学。每次出发前,他总会坐在她床边看一看,随后离开。

  他没说话,指腹在她的脸上流连,髣髴要把她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中,默然片刻,再次俯身过来亲她。

  事毕,他在晨光之中温柔缱绻的看她,而她躲在被子里,从头到脚一片红,昨夜的片段不断从眼前闪过,羞得不敢再见人。

  抵在头上的被子被拽,她不让他碰,又听见他叹着气说:“我这次出发,短则三个月,慢则半年才会回来,你确定不再看两眼?”

  芰荷抿了抿唇,被子刚掀开一个角,视线陡然发生了偏转,被子拢着她,他连被带人一起抱住,大掌握住她的小手,余光下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这才明白为何指尖会有冰凉的触觉。

  这是一枚简约大方的戒指,上头的钻石虽然比不上鸽子蛋,却刻着他的英文名字---JIE。戴在她的右手中指内,不大不小,恰好圈住细长白皙的手指。

  心口发着烫,扑通跳动着,脸颊温热,这次,是真定下来了。

  不是梦!很真实!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

  “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要感动得哭了。

  伏白动作轻柔拭掉晶莹的泪珠:“很早很早以前。”

  这才是真正要给她的、十八岁的成年礼物!

  芰荷翕了翕鼻尖,泪如雨下:“哥……你要快点回来哦……”

  未曾别离,就已惦记归期。她点着右手中指上的淡金色箔光,贴紧她的肌肤,折射出来的光芒真好看呀,真好看!

  他从后抱着她,下巴磕在她的肩头上,启唇:“昨夜……”

  她羞赧红脸,截住他的话:“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许记得!”

  他拢着她的长发,挑眉笑:“要真忘了,我岂不是成了占尽便宜的流氓了?芰荷,听哥哥的话,等我回来就向义父提亲,跟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可在这段时间,你必须离那个董栋泽远一点,明白吗?”

  她偷笑:“哦……”

  “专心上课,不要胡思乱想,有空就过来打扫,不要晚上出门……”

  “你好像个老妈子,罗里吧嗦的。”

  “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她拍了他一巴掌,又握在手里,掀眸看他:“哥……”

  他懂了:“有楚辞和帝居在,不会有危险的。”

  她也不再多问,话题太沉太重,拉过他的手隔着被子摁住自己的腹部,私心想着:“如果有了,我会把它生下来。”

  他没说什么,只心里想着,傻丫头,未婚先孕,会败坏你的名节,任何会对你造成伤害的蜚短流长,我都不会去做。

  可看她虔诚又庄重的目光,内心的感动髣髴波澜壮阔的大海一般,这世上,他只有她了。

  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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