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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一树之荫 前世之缘


  陆临霜坐在二楼窗边,青瓷酒盅子在她修长的指尖旋转,杯中琼浆轻晃,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细直的颈子蜿蜒而下。


  如谢长显所说,她是个很好看的姑娘,肤白胜雪,如墨的青丝简简单单用簪子绾了及腰而下,一袭青衣显得她很是纤瘦,黛眉细长,下颌尖尖,一双眸子虽是灵秀如水,清清冷冷,像是未带分毫感情,看不出悲喜,挺鼻秀口,薄唇紧紧抿着,连着表情也是淡淡的。


  放眼远眺,窗外正四月天,一片烟雨蒙蒙,满城海棠开的灼灼盛开,雕檐画栋掩藏在葳蕤绿树间。视线收回到楼下,像是看着楼下众人,又像看着朱漆斑驳的廊柱,眼神恍恍惚惚。


  这些年大周王朝分分合合,如今依旧是鼎足而立之势,征战连年,谁都不曾占得半分便宜。


  只是可怜了那些死去的人。


  比如她的父亲宋晋,比如陆远的父亲陆修毅。


  战争让他们都失去了父亲。


  战争让谢长显也没了父亲。


  初识谢长显是几岁来着?十五岁?


  不,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


  记忆太过久远模糊,可记起了她五六岁时候曾遇见过他。


  他一定不记得了。


  “呜呜呜……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好怕……”


  “哥哥……”


  年幼的自己迷路,抹着眼泪惊慌又害怕,谁知道越走越偏,她第一次知道长公主府那样大,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隔着重重花树和粉墙,仍然是重重花树和粉墙。


  “你哭什么。”


  身后清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忙回头,那荼靡花架下的青石板上坐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头也未抬。


  那天的谢长显可真是好看啊,才十几岁便有了硬朗的轮廓,褚色衣襟被风吹的微微翩飞,剑眉星目,薄唇紧抿。


  她想走近他,可是不敢走近他。


  离他几丈远,她哭的越发伤心。


  她希望他能像陆远那样,在她哭的时候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再温言安慰她。


  可是他没有。


  他依旧低头看书,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她越哭声音越小,终于哭的嗓子沙哑,只剩阵阵抽泣。


  腿脚酸痛,摔了好几跤浑身泥土,连头发也被枝桠勾的乱七八糟,她就是这样一个狼狈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幸好他不记得。


  “我迷路了,哥哥……你能带我回家吗……”她胆怯的的询问他。


  谢长显依旧未抬头,好一会儿,他合上书,闭上眼像是默诵,大约一盏茶时间,他才睁开眼,将书放在青石板上,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记忆中她好像一直在仰望他,几岁时候她得仰望他,十几岁时候她还是在仰望他。


  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谢长显伸手将她发上的树枝杂草摘掉,“你叫什么名字。”


  “陆临霜。”


  他手顿了下,生生放下去,“临霜郡主。”


  陆临霜点点头,“你知道我是郡主,那你一定知道我家在哪里,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谢长显将她歪歪扭扭的发髻松开,又用红绳扎好,“走。”


  他拉着她的手分花拂柳,绕过粉墙绕过回廊绕过月亮洞,然后停下脚步指了指池塘,“走到对面的月亮洞,直走,你就到家了。”


  她紧紧拉着他的手,“我……我怕迷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谢长显掰开她的柔软手指,“我不能走出这里。”


  她疑惑的问,“为什么呀?”


  谢长显已经转身离开,“以后别来后面。那不是你一个郡主应该来的地方。”


  按照他的指引,她果然顺利找到她住的小楼,奶娘丫头正乱做一团找她。


  她问过很多人可曾见过一个少年,比她高很多,府中仆婢相视而笑,“小郡主可是还没梦醒,这府中除了少公子,哪里还有少年?”


  她后来又按着记忆原路找回去,池塘对面是竹楼是水榭,并没有她记忆中的荼靡花架和青石板。


  那果然是一个梦。


  日子波澜不惊过去,因为懂得越多,她越发沉默。


  她渐渐知道她为何没有父亲,又为何没有母亲。


  长公主待她是极好的,可是长公主总是对窗沉默,这种沉默感染了她,也让她变的越来越沉默。


  她那时候还不明白有个词叫慧极必伤,还有个词叫情深不寿。


  长公主有个爱好,一是喝酒,二是在酒坛上题诗。


  那些诗她历历在目,等慢慢长大才懂得那些伤心。


  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


  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常居安乐国,多报未来缘。


  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道别即须分,何劳说苦辛。牵牛石上过,不见有蹄痕。


  一月三场战,曾无赏罚为。将军马上坐,将士雪中眠。


  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


  男儿大丈夫,何用本乡居。明月家家有,黄金何处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


  再遇见谢长显,又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虽然有些沉醉,她依旧记得。


  那晚她不知怎么散步到祠堂,抬头看天,月光皎洁明亮,十五了,天心月正圆。


  祠堂她只有每年除夕才来一次,拜祭陆修毅将军。


  她和他擦肩而过。


  那少年眉间自有几分倨傲,磕完头转身而去。路过她的时候,他淡淡的看了一眼。


  被那眼神扫过去,陆临霜心中有几分不自在,微微偏了头,她问身边人,“我从未见过他。他是谁?”


  服侍她的婢女摇摇头,“我也不识得,郡主。”


  “不过他长的可真俊朗。”


  “是啊是啊……”


  张嬷嬷插话道,“他叫谢长显,是罪臣之子。郡主不常来后院,自然不识得他。”


  “罪臣?”


  张妈妈嘴动了下,欲言又止。


  陆临霜没再追问,转身进了游廊。


  谢长显是谁?


  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个影子,却想不起来,也不确定。


  但是她知道那罪臣是谁。


  是谢宥一。


  长公主府的仇人只有一个,谢宥一。


  他是谢宥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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