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大江东去（六）
洛倾鸿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竭力维持着意识清醒，将目光投向了敌方那唯一还未倒下的两人——叛变护法单童以及被他挟持的长庚。
洛倾鸿一手死捂着心口，浑身颤抖不止，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冷汗不断，看起来颇为勉强地站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样子。
单童看着这样的他冷笑道：“真不愧是舞阳巫族之后，都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能强撑不倒。洛少谷主，我真替你惋惜啊，倘若你能弃暗投明，择贤而事，以你的能耐，必能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
洛倾鸿看着他那双睿智沉着、与那张脸极为不相符的眼惨然一笑，有气无力道：“若你说的是吕玄，那还真是多谢‘影主’抬爱了，只可惜倾鸿天生固执，只怕是到死都改不了了。”
对面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看向单童。
慕篱最先惊道：“影主？！”
苏荷亦满脸惊诧，“他是蝶影影主？！”
此时，一个矫捷黑影自林中瞬间闪出，身轻如燕落在影主身后，冲影主躬身揖道：“启禀影主，我们藏于林中的影卫都已中毒身亡了！”
影主浓眉一拧，眼神一凛，投向洛倾鸿的目光忽然凌厉了几分，淡淡道：“知道了。”
“兰儿？！”懵了片刻的符天骄这才震惊不已道。
只见兰儿立于影主身后，记忆中那个乖巧唯喏、楚楚可怜的兰儿不在，转而换上了一副高傲鄙夷、得意冷笑的面孔，让符天骄陌生不已。
她没料到，当初在“醉清风”意外救下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小丫头竟然是南齐安插在大周的细作！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她突然转头看向慕荣，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什么“是慕荣连累了你”，什么“你我既已婚配，自当祸福同享，甘苦与共”，什么“要和他并肩而立”，原来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天真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从他们在大梁城中偶遇起，她就一直在不停地给他带来灾祸和麻烦。自己非但未能帮上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身陷险境！
慕荣并没有留意到符天骄看向他的眼神里的细微情绪变化，只沉眸冷观兰儿，然后看向影主道：“原来如此，吕玄真是好算计！”
顶着单童的脸的影主回了他一个挑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反应过来的慕篱带着隐忍的忧伤浅笑对影主道：“难怪刺客能在我们重重防御之下将人调包，混入大婚现场行刺，是我疏忽了，呵……”
“小篱……”连城雪担忧地看向他，因为慕篱话语中又透出了浓重的自责。
洛倾鸿瞥了一眼地上已无气息的楚天承，不无感慨道：“昔九门擎天取代巫族单童，今蝶影影主取代九门擎天，楚天承机关算尽，大约也没想到会被盟友算计至此，还被临阵抛弃吧？”
影主也看了看地上的楚天承，嘴角冷冷一扬，“算人者，人恒算之，这个道理，想必他也是十分明白的。”
慕荣冷笑道：“人都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果然不假。今日楚天承若是与我们在此同归于尽，这对吕玄应是天大的好消息吧，影主怕是也乐见这样的结果，对吗？”
影主笑答：“晋王英明。”
慕荣并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接道：“而无论我今日能否逃过此劫，此次布局里总归是要有人牺牲的，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但不论死的是谁，总归对南齐都是有利的。
当然，若是楚天承和我们在此同归于尽了，这对你们就更有利了。”
影主看向洛倾鸿笑答：“这还要感谢少谷主呢，若非他决绝得连自己都算计，想来我们也不会有此收获。”
慕篱闻言心痛地看向洛倾鸿，满脸皆是担忧。
慕荣亦沉着脸看向他，沉着的双眼中除了担忧，更多的是复杂。
从前，他和洛倾鸿之间可以说是你死我活，实际上身为九门掌门的他也的确多次置自己于死地，给他们带来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可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某种意义上，如今的他们已成盟友，事实上他也的确为了消灭楚天承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虽然他推测他的初衷应是为了保护先前不明真相的慕篱。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洛倾鸿竟会如此决绝，为了慕篱，他对自己竟下得了如此狠手，置之死地而后生！
慕荣自问他并不缺牺牲的觉悟，但若站在和洛倾鸿相同的立场，他是否也能果断而决绝地做到洛倾鸿这个程度？
答案是，他不知道。
他毕竟和洛倾鸿不同，身上背负了太多。他的命并不只属于他自己，就算是牺牲，也由不得他任性而为。
洛倾鸿竭力维持意识清醒，密切注视着影主的一举一动，连眼睛都不敢轻易眨一下，生怕他一个松懈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毕竟长庚还在敌人手里。
只听影主又道：“不过少谷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之法，在下劝你今后还是少用为妙。”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瞅了瞅洛倾鸿，腹黑地笑道：“哦，我忘了，你大概没有以后了。”
影主说着又看向慕荣：“晋王殿下，周齐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希望到时，晋王还能有今日这般好运。”
面对他的挑衅，慕荣心无波澜，凛然拱手还了一句：“承影主吉言，慕荣期待战场再会之日！”
慕荣强大的气场和不屈的意志，影主隔了老远都能感觉到，心中情绪莫名。
他有预感，此人将会是南齐未来的劲敌，他自是不肯认输的，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的确嫉妒着亦敌亦友的对手梅晏清。
很多年以后，当乱世靖平，天下归一，他再回首过往风云数十载时才终于明白，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输了，因为慕荣拥有着吕玄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那就是一颗无私无畏、甘为天下苍生不惜一切的沥血丹心！
他扫视一圈现场众人，而后向慕荣毫无诚意地拱了拱手道：“今日这出戏在下也看够了，就不叨扰了，来日战场再分高下，就此别过！”
影主说罢便将长庚往前使劲一推，洛倾鸿忙上前接住，而影主与兰儿则同时迅速没入林中。
天地再次归于宁静，只有夜风拂林的飒飒声。
洛倾鸿和长庚望着影主消失的方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影主之所以肯这么乖乖地离去，与他们的人全军覆没不无关系。
此外，洛倾鸿还在乾阳殿当众揭穿了蝶影刺客的身份，倘若慕荣此行当真有个万一，那吕玄就是再多几张嘴也说不清，到时一场大战只怕是难免了。
目前南齐虽是南方诸国中实力最强的，但在准备尚不够充分的情况下，吕玄到底还是不想立刻与中原起冲突。
所以，洛倾鸿和长庚可以肯定，适才楚天承的布局若真成，处于暗中的影主也必定会保慕荣平安，至少会让今日乾阳殿内的那些人看到慕荣平安回到大梁城。
至于其他人，若蝶影的人未全军覆没，只怕影主也会趁机将慕荣以外会威胁到南齐的人在此消灭干净吧，至少他们二人和慕篱，蝶影是决然不会放过的。
于是，两人又同时看向地上早无气息的楚天承，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双双在心中默道：楚天承，黄泉路上有你作伴，老天终究待我不薄啊！
随后四目相对，各自会心一笑。
长庚感慨道：“终于结束了！”
洛倾鸿亦含泪应道：“嗯，终于结束了！”
长庚仰天一叹，向着虚空浮现的故人默道：母亲，姨母，长庚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你们了……
苏荷看着长庚的背影满眼痛惜，即便他不说她不问，她也能从长庚的背影猜测出他此刻的心情，以及他此刻所想之事。
在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中，她将长庚这一路走来独自一人背负的沉重和苦痛都看在眼里，直到今夜，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看到那个男人的双肩明显轻了。
她知道，一直压在他身上的担子终于了结了，他终于得解脱了，可是为何自己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无比悲伤。
突然，洛倾鸿仰天呕红，眼前一黑，仿佛那凄美的昙花瞬间怒放后疾速凋零，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长庚惊呼：“二郎！”
“哥哥！”
“公子！”
“洛倾鸿！”
慕篱众人见状纷纷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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