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生的希望（一）

　　不知是否是宋若刻意令人为之，收押冷溪的牢房正是前不久冷成德所居，也是他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墙上那一抹赤红的血刺着冷溪的眼，旁是他临死之前，留下的亲笔血书：


　　“莫忘鹏举枉衔冤，敢怒费尤手遮。臣下无悔为君死，留得正气满人间。”


　　冷溪跪在墙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想象着那个一生刚正，一生纯直的男人，在人生的尽头是以何种心态，在这粗粝的墙面写下这字字句句。


　　想他一辈子，为着一个忠字，连自己的妻女都可辜负，为着一个义字，替官家撑起朝臣之衡，更为着一个国字，与秦世忠斗了那么多年。


　　到最后，却换的一个乱葬岗无名氏的结局。


　　冷溪缩在墙根，耳里净是满狱的犯人怨声载道地在喊冤枉，她却连和他们一样为自己喊一喊，都不想了。


　　喊有甚么用，争有甚么用？


　　她这五年来拼尽全力，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滴血汗，一次次从鬼门关里硬生生挣扎出来，最终的结果却也不过徒劳。


　　她累了，早就累了，累得筋疲力竭，浑身发软，累得只要一闭眼，她便能长梦不醒。


　　*


　　夏雨有时尽，多少楼阁烟雨郑


　　木不忘远远站在大理寺狱外，路边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默不作声地盯住其间。


　　眼下冷成德已死，冷溪被抓，与冷家有关系的人家要么也被抓走候审，要么也得避嫌家中，闭门不出。


　　就连他，也被算做了冷家党羽，五城兵马司和东厂都在全城戒严，四下搜捕。


　　他明白冷溪先前逼着他不许跟去，便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可惜事与愿违，他二人密切如斯，又同时被宋若恨之入骨，根本没有全身而湍余地。


　　然而他也不想全身而退。


　　城南紫薇庙，甚至仇婆婆家和南庭正的茅屋都被严密看管了起来，就是防着他无处可去，只能回自己的老巢。


　　可木不忘压根没想过这会儿立马要回南巷，他心中存着疑影儿，总觉得整件事不光透着蹊跷，还有很多地方都十分不通。


　　比如，冷成德的品性官家不会不知，怎会放任群臣将他送入大狱，最终还将他逼死其间？


　　再比如，秦世忠本饶势力早应该在他们去柔夷之前就被削减大半，为何现下他人远在璇州，振臂一呼却依旧能够得到那么多官宦群起响应？


　　再再比如，宋若狼子野心，他怎敢在自己离开华都城内之后，把华都城内所有耳目喉舌和爪牙交给他？


　　*


　　一切蹊跷，若他只是个叫木不忘的街头混混，想要调查清楚并与之抗衡，必然难如登。


　　木不忘在文渊阁下的密室里，换下了身上又湿又臭的衣裳，顺道还摘下眼罩，取来药汁重新洗了把脸。


　　此时已至夜里，宫门四下都下了钥，又无宫宴，阖宫上下已经很少有人会出来走动。


　　巡夜的带刀侍卫轮值班次他早已烂熟于心，行走其间，全然如出入无人之境。


　　亏得他有着探云手的本事，那些好容易拿到手的证物早已从冷溪身上拿了过来，如今他也不想别的，只想尽快见到官家，先救得冷溪出来再。


　　他自潜入乾清宫内，找遍了御书房和东西暖阁，都没见着官家的人影儿。


　　他心下登时一紧，这乎会儿分明还不是官家日常入寝的时辰。


　　“抓着冷家那丫头了？”方琳琅的声音从官家的寝殿里传出来，分外的肆无忌惮。


　　“她想是一听冷成德身死，就沉不住气，冲出来自投罗网了。”回话之人是宋若这件事，既在木不忘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平常没见着她父女有多好，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也难为她这一片孝心了。”方琳琅讥讽一笑，“那丫头看着粗枝大叶，其实最让人捉摸不透，还是趁早从她上西，免得夜长梦多吧。”


　　从木不忘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窥见那女人便是沿着官家的龙榻坐下，一面晾着手里的汤药，一面和边上坐着的宋若话。


　　宋若却并不同意她的法：“本王倒是恨不得立马杀了她，可贵妃娘娘您别忘了，传国玉玺的下落，还有冷成德交好的那些臣子都还从她身上探出来呢。”


　　“传国玉玺就别指望了，秦世忠和本宫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出来，那丫头一看也是个甚么也不知道的。”


　　方琳琅发泄似的丢开汤碗，在龙榻上躺着的人身上重重拍了几下，“都是这个老不死的！口口声声爱本宫，疼本宫，为着他那个宝贝女儿，还不是防我如防贼！本宫倒要看看，最后他要嫡女继承大统的痴心妄想究竟能不能实现！”


　　“贵妃娘娘息怒，眼下重华宫已经被看守如铁桶一般，就连娘娘最担心的那个叫沈耻的侍卫，本王也让人将他和重华宫隔开了。”宋若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这失魂引让我这皇兄一服就是三五年，这回也是亏得在本王回都前发作起来，要不然就冷家那妮子那封告罪书，本王还真真得束手就擒了。”


　　“怕甚么，有本宫在，难道还保不住一个你？”方琳琅笑得得意洋洋，“估摸着不出三五日，这老不死的就该两腿一蹬了。本宫还是那句话，王爷还是不要将希望过多地寄托在传国玉玺上面，还是趁早做其他打算的好。”


　　“娘娘放心，若没有万全之策，本王也不会如此泰然自若。再了，”宋若刻意地一顿，“本王贪心，不仅要这下奉我为主，还要他们心悦诚服，五体投地。不到万不得已，本王是不想走到那名不正，言不顺一步的。”


　　“本宫一介深宫妇人，从来所求不过平安富贵四个字，其他的，王爷决定就行了。”


　　方琳琅着，慢慢将晾好的汤药一口一口喂进已然昏迷不醒的官家嘴里，“不过，王爷若要求个名正言顺，又一味保着冷家那丫头多活几日，难不成您还想着冷氏女为太子妃的那道圣旨么？”


　　“这底下，没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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