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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4章 以退为进


  “请君上明鉴!”杜挚等一众大臣都纷纷下跪,请求嬴驷处死卫鞅,禁绝卫鞅之法。

  嬴驷的脸色不变,瞥了一眼下面老神自在,不发一言的老太师甘龙,淡淡的道:“老太师,你意下如何?”

  甘龙倒是没想到嬴驷会询问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欠着身子,缓缓的回答道:“君上,老臣以为,上大夫所言颇为中肯。卫鞅之法,是为恶法,是为霸道之法,秦不可用之。”

  “老太师此言大谬!”

  景监忙出列道:“老太师所言,商君之法,是为恶法,何以此等‘恶法’,反而能富国强兵?”

  “富国强兵?这不过是一时之效。”甘龙淡淡的笑道:“君上,老臣听闻,霸道以力而争,只求效率数量,以利而重视技能之人,以诡诈为智谋,争强斗势,取利不以德而以争,小争以言,大争以兵,霸走高一步为王,走低一步逞豪匪,故霸有王、霸、匪三象。”

  “秦用霸道之术,能富强于一时,然则可长久乎?”

  “好!”

  “彩!”杜挚、公孙贾等一众保守派的大臣纷纷叫好喝彩,力挺甘龙之言。

  景监怒视甘龙,道:“商君之法,如何不能长久?夫商君为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商君之法,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

  “老太师何以言及商君之法不可长久?”

  闻言,甘龙倒是一点都不慌,镇定自若的瞥了景监一眼,又将目光放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卫鞅的身上。

  “卫鞅,老夫依稀还记得,你当年在变法之争中,曾说‘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没错吧?”

  “不错。”卫鞅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老甘龙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之所言,你之所倡,恕老夫不敢苟同。人不知礼,何以为人?”

  甘龙又向着嬴驷作揖道:“君上,昔日卫鞅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禁游宦之民,执行分户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之政策,实为荒谬,实为祸国殃民之政!”

  “何以也?”

  顿了顿,甘龙叹息道:“燔诗书而明法令,是为焚烧经史子集,明确法令,其阻塞秦人的上进之心,求学之路,遗患甚大。塞私门之请,更是在隔绝邻里乡亲之间的感情,使黎庶之间人情冷漠,老死不相往来。”

  “而禁游宦之民,亦是在禁绝士子的游学之风,无法让秦国的士子如同中原列国的士子一般,学行合一,学以致用。”

  “至于这执行分户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的政策,更是荒谬!”

  “秦人民风淳朴,以为大族,故不分其家,感情甚笃。但是,自秦国推行卫鞅之法以来,人人畏惧卫鞅之法,邻居犯事而告发,避免殃及池鱼,连累自己。此人道乎?”

  这不是人干的事情!

  甘龙、杜挚等人都是极其反感商君之法的。

  闻言,嬴驷一手扶着额头,深感无语。

  商君之法严苛,不合人道,这个他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商君之法,的确是最适用于秦国的,若无此法,秦国恐怕早已山河日下,一蹶不振了。

  “商君,你有何看法?”嬴驷静静地看着卫鞅。

  说到底,后者才是这个事情的“主角”。嬴驷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治罪于卫鞅,故而给了他一个辩驳的机会。

  卫鞅长叹一声,终于向着嬴驷躬身行礼道:“君上,臣请辞。”

  “请辞?”嬴驷蹙眉道:“商君何故要离寡人而去?”

  “君上,臣辅佐先君二十年,推行新法,早已心力交瘁,而今已是将近花甲之年,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朽。是故,臣乞以不肖之身,交出官印,交出封地,回归桑梓,著书立说,了却残生,足矣!”

  “望,君上成全!”

  “商君!”

  “不可啊商君!”

  嬴驷还没说话,景监、子岸等人就连忙劝阻。

  子岸道:“君上,秦国不能没有商君!君上贤明,怎能容忍宵小之徒诽谤商君?”

  “商君于秦国劳苦功高,怎可离秦?如此,岂非寒了秦国士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以甘龙、杜挚为首的保守派的大臣看见卫鞅这般作态,都冷眼旁观,心中很是不屑。

  好一个以退为进!

  若是嬴驷能答应卫鞅的请辞,那真是愚蠢至极。

  嬴驷缓缓的闭上眼睛,道:“商君怎能忍心舍寡人而去?”

  “君上,臣近来身体不适,急需调养,还请君上准许臣告老还乡!”卫鞅下跪道,看上去十分的恳切。

  “此事,商君休要再提。商君之桑梓,即是秦国,即是商地。待寡人的即位典礼完毕后,寡人准许商君回归商地,好生将养身子。”

  “这……多谢君上!”卫鞅不得不答应。

  对于卫鞅的这般作态,嬴驷是嫌恶不已的。

  “君上!”杜挚还要再劝,不过直接被嬴驷一挥手喝止,道:“就这样!”

  夜幕降临。

  在太师甘龙的府邸上,书房中,杜挚焦灼的在甘茂面前来回踱步,不时的唉声叹气,很是沮丧。

  杜挚看着坐在一侧,老神自在的甘龙,十分困惑地道:“老太师,你为何能这般淡定?”

  “老夫如何能不淡定?”

  “哎呀!老太师。”杜挚一拍大腿,跑到甘龙边上的蒲团坐下,急声道:“眼下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咱们今日弹劾卫鞅之举,君上置若罔闻。以至于卫鞅请辞,君上都不准许!这说明什么?说明君上是在包庇卫鞅啊!君上若是包庇卫鞅,岂有我等的好果子吃?”

  “君上包庇卫鞅?”老甘龙淡淡的一笑,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君上是在包庇卫鞅?”

  “难道不是?君上若是真的有心除掉卫鞅,大可顺水推舟,准许其交还官印,交还封地,何必让卫鞅回到商地养病?”

  “蠢!”

  老甘龙瞪了杜挚一眼,叱道:“君上的心思,岂是你能揣度的?”

  “这……”杜挚愣了一下,问道:“老太师,君上此举,莫不是有别的用意?”

  闻言,老甘龙眯着眼睛,宛如狡诈的老狐狸一般,眼中折射出一种渗人的精光,说道:“你以为君上跟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吗?君上即位不久,一心理政,对于朝中的新法派与保守派之争看似不管不问,漠不关心。实则大有用意也!”

  “君上有何用意?”杜挚很是困惑。

  老甘龙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关于君上之用意,老夫大概能猜出一二。先君早丧,君上初一即位,威望不足,难以服众,眼下保守派、新法派之争,势成水火,君上置若罔闻,其用心叵测啊。”

  “老太师是说,君上故意如此?”杜挚试探性的问道。

  “不错。”

  老甘龙微微颔首道:“没想到君上流落民间多年,疏于管教,竟然还能有这般心智。老夫倒是小觑他了。帝王之道,贵在制衡,君上坐视新法派与保守派之间争斗,不管不问,正是深得其中三味。”

  “可是,君上总不能一直如此吧?”

  听到这话,老甘龙瞥了杜挚一眼,道:“还算你没有蠢到家。你以为今日的大朝会上,卫鞅请辞,君上为何没有批准,反而让卫鞅回到自己的封地修养身体?他这是想趁着卫鞅不在的这些日子,在朝中扶植自己的亲信!”

  “啊!君上竟然有这等心机?”杜挚十分吃惊。

  “哼,莫要小觑了君上,毕竟是嬴渠梁选定的储君。嬴渠梁的眼光还能差的了?”

  “这……”杜挚迟疑了一下,又道:“那老太师,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甘龙摇摇头道:“选贤任能,培植亲信,岂是一时之功?”

  “那卫鞅呢?就这样放过他?”

  “自然不可。”老甘龙手中的拐杖一杵,沉声道:“君上让卫鞅回到商地更好。卫鞅远离咸阳,远离君上,君臣关系势必疏远。谁能预料到卫鞅会在自己的封地作甚?杜挚,你即刻派遣一些门客进入商地,搜集对于卫鞅不利的情报,罗织其罪状,咱们也好找一个时机,逼迫君上就范,治卫鞅的死罪!”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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