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止殇

　　??贵公子气势逼人，而他面前这桌食客明显不如方才那般跋扈，几个人开始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该将位子让出来。

　　然而不等他们做决定，周围便有人开始叫嚷道：“喂，吃饭喝酒也得讲求个先来后到吧？看你们一个个穿得这般光鲜，怎么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讲？小海兄弟，你倒是评评理，大伙都是出钱吃饭的，难不成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你这么大一家客栈，酒菜可都是明码标价，我们可曾赖过一个铜贝？”

　　“就是就是，哥几个好不容易坐下来吃个饭喝口酒，居然还有人动刀动枪的。平日里别人打架你们可都管得很严，怎么今儿个没见你们吱声？小海兄弟，你不会是瞧着人家姑娘好看偏心了吧？”

　　“哈哈，小海兄弟还年轻，一看就是没见过姑娘的雏儿，大伙还是不要拿他开玩笑了。啧啧，你瞧瞧这几个姑娘，一个个臀圆屁股翘，小海兄弟看得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打不打架这种破事。”

　　很快，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开始起哄闹腾起来，既然点子硬，但架不住好事的人多。看热闹这种事就得大伙群策群力，一旦有谁败下阵去，这热闹可就看不成了。

　　起哄者说话直接露骨，让那几个站了半天没吃上饭的蒙面女子羞怒交加，而小海此时也被连带着取笑，一脸尴尬。

　　那出头的贵公子剑还悬在半空，见这么多人都纷纷出言奚落，他也失了主意，难道把他们所有人的碗碟都砍作两半？还是杀一儆百，给点颜色瞧瞧……

　　身后的挎刀青年也被这突然涌起的杂乱言语弄得心烦意乱，他宽厚的手掌已经慢慢按住了刀鞘。

　　就在两方压势快要达到顶点时，却听那紫裙女子又说话了。

　　“几位爷说的都对，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找茬的，客栈自然有客栈的规矩，我们也不会为难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们的人不对，既然如此，趁诸位爷吃喝地高兴，不如让小女子为诸位爷献上一曲压压惊，赔个不是可好？”

　　紫裙女子说起话来就和唱曲一样，抑扬顿挫婉转清澈，不轻不重的语调却将原本嘈杂的吵闹声全部压了下去。

　　众人一听这紫裙女子居然自行服软，而且还要给大伙献曲赔不是，她这一口声音光是说话就让人觉得余韵绕梁经久不散，要是唱起曲来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个惊人模样，当下便纷纷大声叫好起来。而方才那几个闹腾地起劲的，心中竟还多了几分惭愧，原来对方这么好说话，想想自己还这般恶意刁难对方女人家，真是有些失大丈夫所为，相形见绌之下一个个只能用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群情高涨，紫裙女子弯眉一笑，就算是蒙着脸却依然百媚顿生，看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已经有失魂落魄者主动搬了一条椅子来请那紫裙女子坐下，而随后马上又有献殷勤者搬来更多凳子让另外几个女子也一起坐下。但对于那三个随行的年轻男子，不但没有人上前送凳椅，就连经过他们身边时都是一副仇视模样。

　　紫裙女子坐下后躬身道了个谢，让那献上凳椅之人顿如醉酒般轻飘飘然。

　　坐定后，紫裙女子便取下身后背着的木匣，打开从中抱出一张琵琶来。识货的只一眼就看出这张琵琶的不凡之处，青龙紫檀雕制的琵琶身，其上竟还有奇特金纹描绘，琴头线轴分黑白两色，白者光润如脂，黑者透亮如墨，着实非凡品。

　　名琴配美女，便如名器配英雄一般让观者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紫裙女子双腿叠合将这张罕见的描金五弦琵琶虚抱怀中，纤指轻叩便发出一声弦震声，顿时静肃全场。

　　所有人都屏息注目，期待着接下来的，有可能是这辈子都未听到过的曲子。

　　“即是息事，那小女子便奏一曲《止殇》，诸位爷觉得可好？”

　　紫裙女子落指之前还谦逊地发言询问，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全场叫好，她不语而笑，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琵琶，按在弦上的手指开始轻轻颤动起来。

　　酒楼众人俱是来自五湖四海之间，各城之中虽然民风迥异，但对于曲乐的爱好却大同小异。尤其是流传最广也是最悠久的《府韵十八节》更是脍炙人口，就连街头嬉闹的黄口小儿都能随兴哼上几句。《府韵十八节》分天机，地德，春颂，秋藏，金戈，止殇六大篇，每篇三节，所以共有十八节。而这六大篇之中，往往听得最多的就是春颂，秋藏两篇。因为天机飘渺，地德沉重，单一乐器很难表现其精髓，若非祭奠之上，少有人演奏。而金戈，止殇两篇气势过于肃杀萧瑟，寻常百姓也不爱听，倒是四大边城之中常有人奏，所以，最适合陶冶心情的曲子就是曲调欢快的春颂与热闹温厚的秋藏两篇了。

　　不过事也有例外，比如此时在大荒客栈听曲的多是独来独往的江湖豪客，他们很多对于安定平和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兴趣，因此听曲也不喜春颂秋藏两篇，反倒是少有听到的金戈止殇较合他们豪爽粗犷的口味。

　　这紫裙女子明显江湖阅历极深，选的曲子也正合大家口味，当铿锵肃杀的琵琶声响起，整间酒楼的气氛也为止一变。

　　琵琶琴音铮铮而响，紫裙女子看似柔弱的十指此时确如金铁一般在琴弦上拨弄出铿锵之声。

　　第一声弦响时，几乎所有人脑中有如一阵惊雷炸裂，震得众人嗡嗡耳鸣。

　　第二声弦响时，有十几人直接晕厥在地。

　　第三声弦响时，又有十几人失去知觉。

　　第四声弦响时，终于有高手察觉到不对，但当他们想要站起时，却发现浑身如灌了铅似的沉重难以自己。

　　第五声弦响时，修为还算可以的那些人依然硬撑，但已经有人牙关紧咬，口鼻流血，浑身颤抖不已。

　　等到第六声弦响，客栈中就爆发出数声怒喝，怒喝之后他们也都纷纷昏死倒地。

　　琵琶声未绝，一曲《止殇》该有的肃杀萧瑟之气从紫裙女子的十指间从容散出，声声弦响，好似万军丛中的铁蹄踏在落听者胸口，修为弱的，禁不住几下就瘫软倒地。

　　半曲之后，酒楼之内数百号食客已经倒下大半，还能安稳坐着的已不足百人。一直站着没动的小海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紫裙女子，他也听到了琵琶声，但却没有特别异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曲琵琶短促有力掷地有声，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对于酒楼内发生的一切，紫裙女子却置若罔闻，只是自顾着低头轻弹着琵琶琴弦，她神情专注，就像真的只是酒楼里第一次为人演奏的新晋乐伎般一丝不苟。

　　不知何时，梦娘已经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上，她身子半倚在扶栏上，闭目听曲，面上一副享受神情。

　　而楼下，通往厨房的过道上，老管也悄悄靠在门后，略显惊讶地看着这位琵琶女子。

　　酒楼里已经一片凌乱，地上到处都是躺作一团的食客，那些坐着的食客有的面无表情继续吃喝，有的正襟危坐运转真气护住双耳，有的也和梦娘一样沉浸于这曲难得一听的名曲之中。

　　荒生也还坐着，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只是眉头有些拧，好似有什么心事。看着身旁的食客一个个被琵琶声震得昏厥过去，他也有些无奈，眼见着周围还能坐着的人越来越少，而那拨琴的紫裙女子开始抬起头打量众人时，他急忙将头一低伏在了桌上不敢起来。

　　当紫裙女子抬头时，她指尖琴弦已经终了，纤柔的手指依然按在琴弦上，安抚着振振不安似是意犹未尽的琴弦。

　　余音依然绕梁，宛若千军万马踩踏过后留下的沙尘，环绕许久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梦娘睁开眼睛，看着楼下抚琴女子，而正好那女子也抬起头来看着她。梦娘正欲说话，却看到那女子身后的酒楼大门外，又进来了一人。

　　来人似乎赶得很急，进来时带了一身风雪，他疾奔的脚步在踏进酒楼一刹那就突然止住，而身后紧追不舍的那团风雪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被挡在门口吹不进分毫。

　　本该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在停步那一刹，将一身风尘全部留在了身后，而刚好这时候紫裙女子的琵琶曲也到了尾声。

　　“哈哈，好曲子！咦？怎么不弹了？老子可是卯足了劲赶来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女娃娃，再来一曲行不行？”

　　冲进门的是一个披着头发的白胡子老头，那花白的头发上也不知是雪还是头发本来的颜色。

　　这老头除了白须白发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出奇之处，但当他转头与那紫裙女子说话时，却被人看出了异常之处。

　　老头身后背着一把剑，只不过这把剑有点大，大得让人误以为他背着是一只大箱子，这只箱子甚至快要和紫裙少女放置描金琵琶的木匣差不多宽厚了。

　　仔细看时才能看清楚，那确实是把剑，因为剑锷与剑柄露在了外面，但若说那只箱子其实是个剑鞘的话确实让人觉得有些太夸张。要真是这样，那这把剑的宽度差不多快有一尺了，寻常的剑最多也不过四指，根本不会超过两寸，而这把剑足足宽了将近三四倍不止。

　　什么剑会这么宽？什么人会用这样的剑？

　　梦娘的眼神微变，那闻声看去的紫裙女子稳稳按着琵琶琴弦的手也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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