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和哥哥在医院走廊上的谈话
看着眼前正在给妈妈打湿嘴唇的哥哥，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哥哥背着我在刮着大风的黑夜里行走，放学路上帮我背书包牵着我回家帮我打开野狗，半夜起来端水给我喝陪我去上厕所的一幕幕。哥哥还是和以前那样，那么细心那么会照顾人。
“哥哥，这几天辛苦你和嫂子了。”我忍不住说到。
“还好啦，只要妈妈没事就好。”哥哥平静地说。
“娣娣，现在辛苦还不算什么，刚开始我们吓都吓死了。”嫂子在一旁说到。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我没见过那样的场面。
“你看啊，妈妈现在都没醒来，就知道当时有多严重，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嫂子继续说。
“真是辛苦你了，嫂子。”想到自己曾为此对爸爸吼叫，内心有些不安。
“没事了，现在就等妈妈醒来。”嫂子一边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边扭过头跟我说。
“哥哥，我有事问你。”我走到哥哥身边，小声对他说。
“什么事啊，就在这里说。”哥哥望着妈妈，头都没转过来一下。
“你出来。”我推了推哥哥的手臂。
哥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知道我是真的有事，又转过去帮妈妈整了一下被子，跟我出了病房。我们在外面走廊上候诊的椅子坐下。
“什么事？”哥哥问我。
“妈妈这里花了多少钱？”
“哦，这个事啊。”哥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
“就是这个事。”
“不多，不需要你管。”
“怎么不需要呢？”
“我还应付得来。”
“我也不能看你一个人承担，再说，嫂子也会有意见吧，我又没有嫁人。”
“你没有嫁人，所以要为自己存点钱。妈妈现在是这个样子，估计就算醒来，钱也花了不少，到时能用在你身上的只怕不多了。你先考虑自己吧。”
“我们是兄妹啊，她是我们的老娘，我当然要出力，你就告诉我用了多少钱，我跟你平摊。”
“真的不多。这样好吧，不争了，妈妈出院的时候，我去报销了再找你算，行了不？”
“嗯。我现在还可以帮你分担，以后就难说了。”
“你怎么搞的，有对象了没？”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我知道现在不是说成家的时候，只能引开话题。
“什么事？”
“你骑车带我去上学，大半夜背我去外婆家，还有大冬天穿着短裤去鱼塘里捞鱼。”我一口气说出来。
“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你把我们班的男同学打了。”哥哥看着我，笑出声来。
“他们那是讨打，谁让他们欺负我们，欺负你。”
“你还记得啊，你这个记恨心蛮强的啦。”
哥哥说的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九岁，在班上成绩稳居前三。哥哥比我大两岁，五年级，成绩常常让妈妈不好意思提。那时，哥哥的班主任老师是校长夫人，姓柴，有点爱摆架子。她定下了一条班规：班上的倒数一二三名同学要给前三名同学物质奖励---钱。具体的做法就是，家长会的时候，倒数三名同学的家长，亲自把钱递到顺数三名同学的手上。妈妈每次从哥哥的家长会回来，都会好半天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哥哥成绩不太好的原因，他的班主任柴老师总是把哥哥放在教室的最两边坐着，日子长了，哥哥的眼睛都有点斜视了。妈妈曾经为这个事找过她，她很冷傲地说，“那就让你儿子考好一点啊”。更过分的是，哥哥班里的男同学也欺负他，常常要他放学后留下来替他们擦黑板打扫教室。
哥哥好像不会生气似的，就那么低着头听着他同学给他分配任务。好几次，我去找哥哥，就看到哥哥一个人在那里擦黑板扫教室摆课桌椅。虽然心里，我很恨哥哥不懂得反抗，但我还是会帮着哥哥一起，早点做完回家。因为，妈妈说，哥哥还在柴老师手上，还要和班上的同学相处。
但是，更过分的事情来了。
那天，我和哥哥打扫完教室回家。也许是心情好，哥哥和我决定走那条远一点的路。这条路路面比较平整，两旁都是高高的杉树。秋天的时候，路面都是厚厚的杉树叶子，踩上去软软的。哥哥和我很喜欢在这条路上追赶，玩“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
走了快一半了。这时，我突然发现路上有一瓶墨水。看墨水盒的样子，应该是新的。我没有多想，直接捡起这瓶墨水，对哥哥喊，“哥哥，哥哥，我捡了一瓶新墨水”。哥哥跑过来，一看，说，“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个运气。回家告诉妈妈，妈妈一定会高兴的”。
说着，哥哥打开墨水盒，拿出里面的墨水瓶。奇怪的是，墨水瓶里的水没有颜色。哥哥把瓶盖拧开，闻了一下，说，“原来是水。估计是别人用完了，装了水，玩了一下，扔在路上”。说完，哥哥就拧上瓶盖，重新放回盒子里，把它放回了路旁。
正在这时，哥哥的五六个男同学从路边的水沟里冒了出来。他们是哥哥班上的前几名，我都认识。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捆一指粗的绳子，其余几个手上拿着一大把藤条。我心里有点怕，但并不知道这群“土匪”想干什么。
那个手上拿绳的男生走到哥哥面前，一脸匪气地说，“谁让你动我的墨水？”说着，就开始推哥哥。哥哥不是爱惹麻烦的人，嘴里说着，“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墨水”，一边向后退着，一直退到靠着树。
我不允许有人欺负我的哥哥，一把冲上去，一个巴掌打在“土匪”脸上。这个土匪转过头看着我，凶狠地说，“没想到，你妹妹倒是挺厉害的。把他们两个绑起来，抽死你们。”其余的几个“土匪”一听，冲上来，把我和哥哥拖到树上绑了起来，拿起藤条狠狠地抽我们。我的脸上挨了好几下，可能出血了。哥哥在一旁，一边默默地挨着抽打，一边头转到我这边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
“我明天到校长那里告你们。”我不是哥哥那种性格，挨打的时候不可能不叫。
“你去告啊，校长的老婆是我们班主任，去告啊。”
“我告诉我爸妈，告诉你们的爸妈。”
“你妈妈还给我们钱呢，怪你哥哥没用吧。”
“我爸爸会抓蛇，你们等着，我让他在你们每个人的课桌里放一条毒蛇，咬死你们。”我感觉自己也有些匪气了。
“他不敢，到时候咬着别人，你爸爸还要坐牢。”
“陆小军，我舅舅跟你住一个村，他家有两条狼狗，你敢不敢跟我赌？只要我今天能下来，你晚上就被我舅舅的狼狗咬死，咬得肠子都流出来。”我对为头的“土匪”喊道。
听了我这句，他退了几步，有点迟疑地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同伙，说，“我才不怕什么狼狗，我一棍子就把它们打死了。”
“它们跳起来，有你的两倍高，能把你的脑袋咬下来，你怕不怕，快点放我们下来。”我厉声喝道。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几个从田里劳作回家的农民伯伯。我赶紧冲着他们大喊“救命”。陆小军这才过来把我们身上的绳子解开，没来得及拿绳子，就跟他的同伙四散逃开了。那瓶属于他们的白墨水也没顾得上拿。我和哥哥把身上的绳子拿下来，在树下坐着，不敢马上回家，因为我们俩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藤条抽出来的伤痕。
“哥哥，怎么办？妈妈要知道了，会气得哭。”
“都怪我，害得你跟我一起挨打。”哥哥垂着头看着地上的树叶。
“是他们几个该死，明天我要爸爸抓几条毒蛇放到他们的书包里，吓死他们。”看到哥哥自责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很难受。他平时在班里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等下怎么跟妈妈说？”哥哥用手摸了摸我脸上的红印子。
“我知道了，就说我们在路上追赶，一不小心踩空摔倒，被路边的草叶子划伤的。”
“草叶子怎么可能划这么深？”哥哥看着我，眼里既是心疼也是担忧。
“那我们就说是，我们两个自己打架打的，反正我们有时也会打架。”
“妈妈又会说我，不让着你一点，还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总好过说被人绑在树上打，总好过让妈妈伤心让妈妈哭吧。”我感觉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痛。
“好吧，大不了我再让妈妈打一顿。”
“不会的，我跟妈妈说，是我挑起来的，她就不会打你，就会骂我了。回去吧，哥哥，妈妈等下会急的。”我站起身，把墨水盒一脚踢到沟里。
哥哥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我们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妈妈先是责备我们在路上贪玩没有按时回家，后来听到我们在路上打架看到我们把彼此打成这样更是生气。只是生气过后，她又心疼得不得了，马上拿药给我们搽，并教育我和哥哥说，“以后，等爸爸妈妈过世了，你们就是彼此最亲的人，记得吗？爸爸妈妈以后一定会过世，以后是你们两个相依为命。要是有外人欺负你们兄妹俩，都要懂得为对方帮忙，懂吗？”
我和哥哥默默地听着，心想，只要妈妈不伤心就好，只要妈妈不流泪就好。现在，妈妈还没有醒来，虽然爸爸还在，但我却觉得哥哥才是唯一的亲人。
“喂，你们两个，快进来，妈妈醒来了，”嫂子在病房门口高声喊道，我和哥哥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向妈妈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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