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无意外

　　终于到了返校的日子。黎章一次次给自己打气，那天中午当听到漾漾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黎章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钥匙已经在锁孔里转动，没有时间犹豫了。黎章鼓起最大的勇气把信放在书桌上，自己却跑到房间的另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干什么，其实他在屏住呼吸透过镜子，关注着漾漾的一举一动。漾漾进来看到了那封信放在桌上，有那么几秒钟的好奇：真奇怪，人在这，怎么还写信？嗯，肯定是上次放假回家黎章嘱咐自己关好门窗的时候留下的。这信该不该拿呢？黎章又不吭声，气氛有些怪异，可能是没什么要紧的吧。这样想着，漾漾就走了。

　　漾漾竟然……

　　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一颗真心却被漾漾这样弃如敝履?

　　“咣，”黎章听到内心清脆的碎裂声。

　　那是黎章耗尽了六个晚上的心力写成的一封信。也许今生将不会再写这样的信了。

　　可是漾漾却转身走了。

　　漾漾的迟钝真是到了令人发指、无以复加的地步。

　　漾漾她是对我毫无情意还真的只是迟钝呢？

　　黎章忽然很泄气，自尊让他不再把信放在桌上。他把信锁在抽屉里。

　　黎章的书桌有两个抽屉，左边一个带锁，右边一个不带锁，他把信锁在左边的抽屉里，然后把锁的钥匙放在右边的抽屉。

　　黎章内心的波澜起伏漾漾毫无所知。放假回来的第二天下了晚自习，漾漾拿了一本厚厚的《红楼梦》。翻开《红楼梦》，漾漾没在看而是在发呆，一边在纸上写着一句诗。黎章都看到了，那是林黛玉的《问菊》里的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然后她又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这是曹雪芹写在《红楼梦》前面的几句话。

　　黎章拿过漾漾面前的《红楼梦》，一边说:“怎么了，呆愣愣的？”

　　“没怎么。”接着漾漾又指着林黛玉写的那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说:“你看这句诗。”

　　“我知道啊，怎么了?想傻了?林黛玉没问明白，你要继续问吗?”

　　“呵呵呵。”漾漾愕然，随之傻笑起来。黎章跟她说话总是一副嘲讽的口吻，让花漾漾总觉得自己很笨，枉自惹人笑话。但是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尽管黎章总是语带嘲讽，但是只要他一说瞬间她就变得开心起来，黎章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开解她。

　　黎章说，“读书要读得进去还要走得出来，你别读书读魔怔了。”瞧瞧，嘲讽之后又来关心。

　　“欸，你放假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我喜欢安静地坐在房间里。”

　　“天天坐在房间里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我坐在房间里听邻居的女人们吵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高手过招似的。”黎章来了兴致，从来都是他对漾漾感兴趣，没想到漾漾也对他感兴趣，这还是第一回她对他在干什么有兴趣呢。

　　“漾漾说吵架也好玩，我不喜欢吵架。我害怕吵架。”

　　“那要看怎么吵架。邻里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都会就事说事，留几份薄面。吵架这事除了占理，拼的就是嘴皮子，公说公有理，婆说理更多。”

　　“没意思，互相挖对方的短处，尖酸刻薄，正中要害。若是伤及人格，互相揭短，甚至戳人伤心处，那性质就变了，仇恨就种下了。”

　　“当你把这种吵架当做一种辩论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害怕，而是觉得真理越辩越明。而且也很好玩，坐在房间里都能想象俩女人是怎样叉腰怎样一招一式地指责谩骂对方，互不相让。”

　　“哦。欸，你知道三毛吗？”漾漾说。怎么又说起三毛来了，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漾漾就换了两个话题了。黎章碰了一个软钉子。

　　“你最近好像对三毛很感兴趣，老是提到她。”

　　“还好，上次看了她的《撒哈拉沙漠》。她自杀了。”

　　“哦。”

　　“你的思维跳跃性很强啊。从一个话题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不需要过渡的吗？”沉默一会，黎章又说。

　　“啊，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哦，我的脑子想到哪里了，我就说到哪里了。”看来我以后要养成思考的习惯，不能总是蜻蜓点水地不求甚解，漾漾心想。

　　他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跳跃性思维让她对任何事都不认真思考，如果她稍微能停下来，安静地思考，黎章许多显而易见的暗示她就不会不明白。

　　到了9点45分的时候，漾漾站起来正要回寝室。黎章忽然说，“抽屉你可以随便打开，钥匙在右边抽屉里。”很明显的试探信号，漾漾却仍是充耳不闻，很随便地说了个“哦”字。

　　“因为别的老师过来总喜欢翻我的抽屉，所以我就上锁了。”随之黎章又着重地解释一句道。

　　“哦。”

　　回寝室的路上花漾漾有那么一闪念的纳闷，我为什么要打开你的抽屉呢?我有探究你秘密的欲望吗?这么奇怪。当然也就是一闪念间，漾漾就再也没想过这件事。

　　黎章想如果自己在身边，漾漾肯定不好意思拿那封信，他需要给漾漾一个单独的空间和时间看和考虑。于是他把左边抽屉的钥匙放在右边抽屉非常显眼的地方。第二天下了晚自习，黎章去了楼下许亮老师的房间。许亮的房间正好在黎章房间下面。楼面是杉树地板做的，所以楼上有什么声响，楼下尽能听到。黎章在楼下，注意力依然在楼上自己的房间。

　　9点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之后不久，黎章就听到楼上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盈的。弹跳着的，漾漾来了。

　　黎章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

　　接着，传来自己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挪动椅子的声音，漾漾坐下了，接着仿佛是录音机开关的声音，再后来就几乎没什么声音了。

　　漾漾打开门，有些意外，黎章前所未有的没在房间。灯是开着的，录音机没响，漾漾把席慕蓉的那盒磁带放进录音机。

　　乔榛的声音响起来。

　　“信仰

　　我相信爱的本质一如

　　生命的单纯与温柔

　　……”

　　漾漾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

　　漾漾看到自己不在房间会不会有失落？会不会感觉少点什么？会不会不习惯？她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漾漾发现黎章不在房间她会失望吗？最最关键的是她会打开抽屉看那封信吗？等等诸如此类。黎章的一根神经就被楼上漾漾的丁点动静牵引得忽上忽下。没有动静了，漾漾是不是已经拿到了那封信，现在是不是正在看？黎章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她会接受吗？黎章嘴里跟许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思却全在楼上。

　　9点45分，闹钟响了，漾漾拿起书站起来了。椅子挪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然后是漾漾走在走廊里的脚步声。确定漾漾已经走出了教工宿舍楼，黎章跟楼下的许亮说，我上去了。

　　黎章心咚咚咚地跳着，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打开房门。

　　一进门，黎章扫视了一遍桌子，桌面收拾完好，跟他刚刚离开时一样。书桌上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黎章按了按胸口，深吸一口气。他打开右边抽屉，钥匙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但是黎章还是用钥匙打开了左边抽屉，信，一如既往，静静地躺在抽屉里，黎章的心重新跌入谷底。黎章跌坐在椅子上，静坐了一阵子之后，他重新整理了心情，然后把抽屉关上，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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