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独木苦支 1

　　

　　7月28日之后，二中的大多数同学都转战到县城一中复读。只有少数同学拿出毕业留言册，让要好的同学写下几句话。然后带着存有体温的祝福奔向沿海的工地或者工厂去打工，那个时候打工是个刚新鲜出炉的词语令人神往，仿佛沿海城市遍地都是黄金，只要去了就不会空手而返。那里有同乡，那里有无法预知的未来……

　　这一天，果明晖也没有太难过，他甚至乐观地想28，是个吉利的好数字。

　　高考数学150分满分的试卷果明晖考了59分。到了高中的后半个学期，果明晖与数学几乎到了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共戴天的份上。

　　“怎么办，选文科还是理科，数学对他而言都在劫难逃？”

　　“你可以学画画，这样就可以不考数学。”果明晖念大学的哥哥暑假回到家里对他说。

　　一句话把果明辉点醒了。出于对数学的天然恐惧和抗拒，果明晖打定主意坚决地绕过数学，选择了美术专业。但这将是一条更艰辛的路途。

　　主意已定，明晖首先得把这个决定跟家里商量一下。虽说是商量，但是对倔强的果明晖来说，他只是在告知这个决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父亲跟孩子总是远远的无法亲昵，他看着果明晖瘦削的脸庞说：“瘦成这样，也不能说你没用功，我知道考学也难，再来一年吧。”高中三年果明晖长高不少，体重没有增加，符合父亲刻苦学习的评判标准。

　　果明晖说：“我想学画”。

　　“啥？”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接着吐了一个字。“学画画？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就是想画画。”

　　“画画的都是不读书的二流子，你看看隔壁村里的那个刘明，长长的头发，流里流气的。村里哪个不讨厌。”

　　“我不会跟他一样。”果明晖知道隔壁村里的那个刘明在外面学画画学了三年，最后还是没考上。那年果明晖在秧田里插秧，刘明穿着牛仔裤从田埂上走过，嘴里在哼着小曲：“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附近水田里的人看着直摇头。

　　“废物一个。”

　　“什么裤子，屁股绷得紧紧的，把村子孩子都带坏了。”

　　“那哪里说的准。”明晖爸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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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争吵、冷战过后，终于还是父亲妥协果明晖赢了。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父母能拗得过自己的孩子？

　　不过父亲还是硬梆梆地说：“六儿(果明晖在家排行第六)学画可以，一学期给你一千元，多一分没有”。

　　“成交！”果明晖说。

　　“要不要画押，落实到纸面上？”犟脾气果明辉接着还补了句。

　　“初中成绩不是挺好的吗？”父亲转过头去，懒得理这茬，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果明晖倔头倔脑地还回了句说：“初中我还婴儿肥呢。”

　　“你现在也婴儿肥，你这个犟孩子。”果明晖妈妈道。

　　8月30日的清晨，天空阴沉沉的。父母把果明晖送到村口去搭乘开往旬阳的列车。中巴车来了，果明晖回头望了望他家那间土砖搭建的低矮的屋子，再抬头望了望高远的天空。故乡啊，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到达旬阳已是中午，果明晖提着箱子走上天桥，不远处旬阳师范专科学校几个金属大字映入眼帘。乌云压在头顶，当果明晖走到天桥中间，雨开始下，不是下，而是倒，一瓢一瓢地兜头往下倒。果明晖顶着皮箱护住头，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清路面，只能一步一步探着走。当果明晖推开表哥宿舍门，闹哄哄的一群人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眼前的“水人”，滴滴嗒嗒把寝室的地上湿了一大片。表哥把扑克交给身后的同学，接过明晖的行李，说：“怎么不躲一会？”

　　在表哥的安排下果明晖开始了不同于班上其他同学的奇异求学之旅。每天他混迹在旬阳师专，仿佛自己也是一名大学生，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有趣，一副“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屌样。

　　白天果明晖到处游荡着找房子，晚上再和表哥挤在一个铺上。

　　几天后，表哥帮果明晖找到一处免费的住处。他当家教的孩子家有一间洗衣店，老板答应把店铺的阁楼借给果明晖住。第二天，表哥和明晖从西门（铁门常年锁着）翻出去，走几十米就到。这里原来是一片城中村，正在拆迁。还剩临马路几家店没有拆，都锁着门，墙上刷着大大的白色的“拆”字。打开门，一楼堆满了杂物，仅剩过道侧身通过，果明晖爬上阁楼，从窗户望出去，满眼残垣断壁，砖头瓦砾成堆。老村外围用水泥板围了起来，上写了许多标语，有一句“早拆迁早拿钱”让果明晖印象深刻。当时只觉得有些冷清，不知道“钉子户”的具体涵义，更不知道会有人会在半夜把房子推倒这档子事！

　　能安顿下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9月3日是个周六，果明晖正式开始学画。

　　一大早，明晖走过新盖的美术系大楼再穿过一片树林，然后下一个坡，就到了教师宿舍6号楼。睡眼惺忪的冯老师把果明晖引进门，指着一方矮凳让他坐下。冯老师在蓝色布上摆弄三个几何体，退远看看，再调整一下，一边问明晖：“哪里人”

　　“望湖县。”

　　“哦，好地方，鄱阳湖边上，污染少。此前有没有接触过素描？”

　　“没有。”

　　“那为什么学画画？”

　　“喜欢，画过很多画。”

　　“好了。”说话间老师摆好几个几何体后，拍了拍手说，“就按你的想法随便画。”说完老师就进卫生间洗漱。这时侯果明晖才转动脖子四周看看，墙上挂着一张油画，几张素描，其它陈设和普通家庭没什么两样。

　　回到阁楼，果明晖自己摆了一组静物，除了吃饭几乎不出门。表哥的同学罗浪常来找明晖，他说：“真想和你一起画画。”

　　第二次去，果明晖不再那么傻了吧唧早早地闯进冯老师家，他特意晚了一会。推门进去，屋里已经坐了个抱画板的女孩，静物已摆好，白布，罐子，几只错落的苹果。相互介绍一下，果明晖知道了她叫陶子红。

　　终于罗浪也买了铅笔，在阁楼上和果明晖一起画苹果。校园南大门旁长长的通道一边的墙上，写着“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果明晖问罗浪说：“你不当灵魂的工程师了？”

　　罗浪说：“我自己都没有灵魂，如何给人做工程师我只是不想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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