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以为卑 1
高考这东西，你不能片面地说它残害了多少人。在那个年代是有很多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高考压力而精神失常者，或者因为家里支付不起大学的学费而不得不弃学从而自杀者。但对于很多人来说，没有高考，他们人生的道路会走得更加崎岖。虽然高考有地域的不平等、有身高长相等外在因素的不平等、有家庭身份背景经济条件的不平等。但对花漾漾这类没有后台的学生而言，他们只能在不平等中寻找相对的平等。他们必须在尘烟四起的高考大军中，坚韧勇敢地厮杀拼搏出一条血路来。所以他们应该感谢高考，正是因为有了高考，他们才有了比拼的平台，他们才离梦想更近。正是有了高考他们的奋斗才有了方向。
1996年的8月底花漾漾收到了一所中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你录取的学校是一所银行学校啊。这学校不错啊。”传达室的那个老头不知道是啥子好院校，对花漾漾狮子大开口：“拿通知书交40元钱。”
这录取通知书还要收钱吗？不过花漾漾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所以就没有计较那么多，就把钱给了那个老头。漾漾边走出传达室边拆信，旁边一个过路的女老师说：“你要检举这个门卫，私自收费是非法的。哪里拿录取通知书还收学生钱的。”
漾漾抬头望了望那个女老师，茫然地没有应答。她的心思全在这封陌生的录取通知书上，不知到底是何机关。
漾漾跟老师请了假，她得跟家里商量去读还是不去。爸爸妈妈也被高考折腾得够呛。
“也不知道即使再复读一年，会是什么结果。”漾漾妈妈心里拿不定主意。
“去读吧，先读了再说。”爸爸说。
“什么叫再说。”漾漾妈妈不赞成爸爸说话。“我就纳了闷了，漾漾你这孩子不比别人更笨，为什么那么多不如你的人都能考上，你却一再地落败，”当她狐疑的眼光投向漾漾，漾漾就低下头，眼光躲闪，妈妈就欲言又止。
“你怎么打算？去还是不去呢？”
“去吧去吧。”漾漾爸爸总想快点了事，他也被高考折腾得够呛。
“你少说话。”女王答道。
“读书难。”爸爸不甘心交出话语权。
“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女王陛下命令道。
“那好吧。”爸爸无趣地走开了。
“你要想好，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现在的中专跟1991年的中专是两个概念，现在的大学生都已经很多了，一个中专文凭有多大用处你要想清楚。”妈妈严肃地对漾漾说，“如果你不去念这个中专，这一年你是否有信心能考上，你也要想好。”
花漾漾知道凭着自己的资质考上一所好点的大学不是没可能的，她知道自己能迈过这道坎，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迈过这道坎。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拨又一拨陌生的同窗让漾漾都要崩溃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她必须冷静沉着，等待这个坎过去。她知道自己是能考上大学的，但是她对自己没把握，她害怕自己更甚过害怕高考。当然也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高考才让她这么害怕自己。
她心力交瘁。
她不想选择了，她想把自己交给命运去裁夺。
“我再考虑考虑，我也不知道。”
“行，家里不会给你任何压力，怎么困难都会把你送出去。这样吧，让爸爸跟你一起去县中。”女王做完决定，对站在门口的爸爸喊道：“安平，你进来。”
“哦。”爸爸颠颠地跑进来。
已经补习一个暑假课程的漾漾，赶紧回到望湖收拣自己的书。漾漾抚摸着那些历史书、英语书，书本上做满了笔记。漾漾的字是那种很工整的小楷，以前在望湖二中的时候，她的字跟雨欣、书曼和如意的字都是张扬而恣肆的行楷，补习两年之后，就变成了中规中矩的小楷了。漾漾知道这两年她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她的心思分成了三份，一份是尽量努力学习，让自己的成绩不至于一落千丈，她还必须时刻备战高考；一份是与因黎章那件事而痛苦的情绪作斗争，让自己不至于沉沦不可自拔；还有一份就是对父母的那一份愧疚和自责。但是漾漾什么都不能跟妈妈说，她不想妈妈承担这份痛苦，那样她压力更大。
“要是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漾漾问一同来望湖准备随时帮她拿行李的爸爸。
“找不到工作再来补习呗。”漾漾的心登时凉了一大截。她想起当年考中师的时候，因为一分之差，爸爸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漾漾还是去望湖二中念高中去了。
离那所中专院校开学的日子还有些时间，漾漾百般彷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让她就此认输她多少是不甘心的。
在纠结的过程里，漾漾一直在补习班上课，语文老师叫萧华，应该是她遇上的自念书以来最好的一位老师。他让漾漾看到了奋斗的希望，感受到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要想让自己考上大学她必须要先让自己走出困境，需要先挽救自己，赢得自己方能赢得高考。赢得自己所有的事情她都将无所畏惧。
只能靠自己，没有其他路可走。
最后漾漾毅然决定还再复读一年。
1996年的秋天，整个县一中孤单得就剩下花漾漾一个。还好书曼考上了，漾漾终于可以不需要再假装坚强，不需要再掩饰躲避了，这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也不需要再担心自己一张郁郁寡欢的脸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也幸亏书曼考上了，漾漾的愧疚感也减轻了许多。现在她花漾漾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不必强颜欢笑。
这就是在人群中的孤单。
但不是寂寞。因为漾漾总觉得自己的心态在这两年中调整了很多，她终于能把黎章的这件事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去触碰。她终于可以轻装上阵，单纯地为了高考而努力了。
书曼曾经给漾漾写过一封信，但是被漾漾尖刻带刺的语言逼了回去，就再也没写过了。漾漾不需要任何安慰，她只想躲。亲爱的书曼你一定能理解，因为你一直比任何人都懂她。
一个暑假何沐阳各方打听，他也没探得花漾漾究竟考到哪了。在中国普渡大学一个多月之后，他才从果明晖那里打听到了梅书曼。
书曼：
你好！
还记得我吗？何沐阳。咱们在共大高中曾经同过一年半的班。祝贺你考上了大学。不过你怎么千千迢迢跑到徐州来念师院？
另外，我想知道花漾漾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她现在的地址吗？
……
没过多久，何沐阳就接到了书曼的信。
何沐阳：
你好！
你是我们班的佼佼者，北京一直是我们可望不可即的梦想。你终于可以在咱们的首都实现你的大学梦。
我来徐州念大学，是跟漾漾约好了的。
漾漾还在县一中，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她去县一中连我都没告诉。你去安慰安慰他。
……
书曼希望自己能够安慰漾漾，可是漾漾回绝了。那么何沐阳的爱和鼓励肯定能让漾漾走出痛苦，带给她快乐、轻松和力量。梅书曼也了解漾漾，也不了解漾漾。漾漾百折千回的心思没人看得懂，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无人能够觉察。
何沐阳的心那么疼，那样一个可爱阳光的女孩，亲切得像自己一样。还是那样拙劣的文笔，还是那样胆怯得不敢造次。何沐阳只是想给漾漾一些温暖一些鼓励，让她的日子不至于那么孤单，让她的奋斗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花漾漾同学：
你好！
我是何沐阳，你的记忆里还能找到我吗？我是找到梅书曼才知道你还在县一中的。我现在在中国普渡大学。你当年在我们学校是最优秀的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要放弃，北京的高校很多，普渡大学周边有很多大学，这里大学的大门向你敞开着。
……
漾漾接到信，倒是出奇的平静，没觉得突兀。那个小男孩补习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次，好像一下子就窜到了有170cm那么高，面容其实很淡，只有当年在彭蠡湖高中时曾经在高一（三）班的走廊上，偶遇过他那双黑白分明纯粹的目光，带着一份善良的亲近感，当时漾漾因为被男生喊妞妞时正怒不可遏。
但是漾漾拒绝了他这样的关心，他考上了北京，而她还在这里不知未来的方向。
现在的花漾漾这么狼狈，她不想任何人知道。何沐阳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他考上了北京，对花漾漾刺激更甚，而她还在这里不知路在何方呢。在高中时代对男生都不带搭理的，现在人家考上北京了，何沐阳不知道这样的花漾漾更不会跟他有任何瓜葛。她受伤了，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的伤口。她拒绝任何同情的目光。这种目光会让她万分痛苦。四五封信过后，何沐阳就没有再写了，她强硬的拒绝让他不敢打扰她。漾漾拒绝了何沐阳的关心，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近况，她不喜欢活在任何人的视线里，能发出璀璨光芒也好暗淡无光也好，她都拒绝任何人的关心和同情。那会消灭她的斗志和骄傲。
国庆节的时候，从香山回来的何沐阳给她寄来一片香山红叶。
元旦的时候很小心谨慎地给她寄过新年的贺卡。
寒假前何沐阳给她写了一封信。
花漾漾：
你好！
快放寒假了，我来北京已经一个学期了，我估计我学校放假的时候，你学校肯定还在补课，我能够去你学校看看你吗？
……
何沐阳：
你好！
……
你不许来，我不想你来看我的笑话，你来了我也不见你。以后你也不要再给我写信，我不想自己的平静被别人打扰。不要看我的笑话。
……
于是何沐阳没有再给花漾漾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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