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演员

　　八月正午的阳光还是有能量的，炙烤着黄土坡间的道路，狂风卷着黄土，视线中阵阵烟尘。刘二坐在路边的土坡上，身边躺着一个人，正午时分，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刘二想不明白，自己中午刚刚下班，准备跑食堂大吃一顿，怎的“轰隆”一声，白光一闪自己就到了这荒郊野地。旁边躺着一个男人，束起来的头发上别着一支木头簪子，乱糟糟的一片焦胡，旁边地上掉着顶文士帽，脸上手上尽是漆黑看不出五官年岁，颔下长须凌乱，身上着青色长衫灰色长裤，脚着黑色长筒布靴，一动不动，像极了古装片里饰演死人的群众演员。刘二提鼻闻了闻，一股火烧毛发的焦胡味道。“兄弟，师傅，大哥，醒醒啊！”刘二试图叫醒旁边的群众演员。刘二随手推了一下，那人没反应。刘二照着演员大腿用力掐了一下，极具修养的群众演员还是没反应。

　　刘二慌了，跪在地上试着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没气儿。“群演要这么敬业吗？”他大着胆子摸了那人的胸口，那人死了。刘二绝望的试着拉拉中年男人的假发，纹丝不动。刘二一脸惶恐，跳了起来，大喊大叫，“警察！警察同志！”刘二哭了，“警察同志，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年轻人高昂的嗓音在空旷的原野中格外刺耳，刘二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刘二想要报警，却摸不到手机，衣服不对。刘二抬手抬腿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灰色短衫、灰色长裤、粗布腰带、短帮草鞋，也是群众演员的行头。“啊啊啊”，刘二失心疯一般大喊大叫。

　　空旷的黄土路上空无一人，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看的分外清楚。刘二过了好大一会方才冷静了下来，左右寻找了起来，身后有一个包袱，里面有些换洗的衣物，尽是古装服饰，一块惊堂木，一本线装书本《三国演义平话》，书本里面夹着一张白纸文书。刘二跪在地上念了起来，有些繁体字看着头大，磕磕绊绊的。

　　行所有文引须至关卡书

　　一行卅日并随身行李

　　毛德生年三十八岁

　　徒刘二狗年十八岁

　　至西安府投亲贾地阿

　　一限八月二十日入递回缴

　　天启七年七月二十日吏吴此仁

　　陕州府

　　文书上面盖着印章。“天启七年，明朝末年”刘二喃喃自语，瘫坐在了地上。正午的阳光照的刘二浑身发热，他扯扯领口。刘二头脑清醒了起来，感觉到肚子饿了。但是此刻刘二只想逃离此处，顾不上饥饿。刘二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走到演员身边，鼓起胆气跪在地上在毛德生身上摸了起来，找到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两锭银元宝，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串铜钱。“这要是来时那年月，可发财了，够娶老婆了”，刘二心中叹息。他默默看着这些钱财，过了片刻，决定将这个群众演员毛德生埋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这里死了人，刘二可不想被牵连进去。刘二不想死。

　　刘二复又站起身来四处察看，找了根棍子，在坡后洼地寻了块松软的土地，浅浅的挖了个坑。他将毛德生拖了过来，刘二这身体高大却瘦弱，抱不动人，在黄土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刘二又取了包裹，将那老者衣衫与惊堂木一并放在毛德生身边，脚踢手推将毛德生埋了起来，顿时黄土腾起，差点迷了眼睛。刘二站站起身来，心中告罪，在虚土上踩压平整了地面，又四处寻找了些石子，在墓上面嵌了个三角形以作标记。

　　刘二跪在毛德生墓前磕了四个头，祷告起来，“毛德生老先生，你不幸亡故，便当去西天享福去也。你不幸丧命与我无干。我今日取了你的银钱，是为了活命。现在风声太紧，我不能将你厚葬，只得暂时在此地为你做了墓穴，你莫怪我。他日风声过去，我发了大财，一定再寻一处风水宝地将你厚葬。阿密托佛，上帝保佑，天国有七十二名处女等你享用，且莫赖我，祖宗保佑，伏惟尚飨。”

　　刘二站起身来，又朝墓地鞠了一躬，方才收拾了衣物路引书本，一并装入包袱，起身整理衣服，拍掉身上黄土，将银钱揣入怀中，背起包袱上了土路。刘二望着太阳大约辨别了方向，沿着道路往东走去。走了一段路，路人渐渐有了行人，短衫直裰，骑马步行，三五成群，人来车往，俱是古时汉人装束，刘二前时单身，空闲时间除观赏动作电影外便是四处杂看，是以对旧时汉人服饰有所印象。刘二心中犯了嘀咕，孤身落在明末此地，幸而来往行人未见马褂、辫子装束，真乃不幸中的万幸。又走了一段路程，前面道路愈显狭窄，左边却是一条大河，刘二只得随着人流小心行走，不多时，刘二望见前面有座古城。刘二寻思了一会，走上路边黄土坡后假装撒尿，将钱袋子里铜钱取出，装进包裹里，钱袋子拴在裤腰带上，挂在裤裆里，又返回土路，朝着城池走去。

　　走的近了，方才看清这座古城，左右青砖砌就城墙，上面木制城门楼，城门上书“潼关”。城门洞边几个持刀武士收取过城费用，此时已然黄昏，来往有些行人商旅。刘二平整情绪调匀呼吸，拿了路引，取了几十枚铜钱往前走去。走进细看，兵士衣甲陈旧，神情萎靡。刘二本当有诸多盘问，说辞早已想好。那兵士却不问来历，只伸手要了铜钱，挥手便放刘二进城。

　　这潼关南依秦岭，有禁沟深谷之险；北有渭、洛，汇黄河抱关而下之要；西有华山之屏障；东面山峰连接，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察黄河，险厄峻极，“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明末内地武备松弛，户籍路引制度亦几成虚设。秦地虽偶有民变，却不成气候，故潼关守卫也不严密。潼关城中原本只有卫所军户，仅几座店铺，明中叶商旅兴盛，是以也有几座客店。刘二于北城找了间客栈，递了路引，扯谎说回身取物，客店也不盘问，与刘二开了房间。刘二又要了饭食热水送入客房。待刘二用餐洗浴，收拾停当，外间早已天黑。白日里又惊又饿，刘二此刻早已疲倦不堪，躺在床上心中满是困惑焦虑，身体困乏却迟迟无法入睡，只得思索起来。

　　现今是天启七年八月，天启皇帝郁郁而终，崇祯皇帝即位。天启皇帝虽声名不堪，其执政却比其弟强上太多，朝野内外皆可维持，辽东堪堪维持东虏几为困死，体恤小农多征商税矿税又赈济灾荒，内库亦蓄积许多银钱。因此天启皇帝不为东林党所喜，朝廷频繁党争，政令不行。他只做了七年皇帝，儿子不曾养活一个，就不明不白的死去。崇祯皇帝却是材料太差，他优渥东林党，苛责小农以至陕北民乱，内外交困朝廷财政破产以至亡国。

　　刘二辗转反侧：若去投官府，身背着命案嫌疑，又无文才家世金钱，难以走通；下南洋避难亦缺人手钱财；投农民起义军，自身无甚才学，李自成张献忠都没落了好下场，也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投东虏做包衣，自是万万不行。刘二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米脂婆姨，“哈哈，自己光棍一条，这二十多两银子肯定能买来一个米脂婆姨做老婆。”刘二转念又一想，自己这材料唬不了别人，要想升官发财就得去投奔李自成。

　　刘二翻身仰面躺着，翘起了二郎腿，方向已定，心中盘算起来：“老子识字，老子会算学，老子会忽悠人，老子还会造水泥，老子还知道大概的全国地图，给李自成做个参谋绰绰有余。”“哈哈哈”，刘二心中不禁笑了起来，“明日买头毛驴，骑了便去米脂，如今李自成尚不得志正做着马贼，老子此时投奔，他必待如上宾。”心中计议大定，刘二翻身盖了被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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