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夫妻夜话

　　刘二与高兰英说着话，听兰英尽与他说高兴话，分外热情，刘二心头一颤，道：“兰英，你不是有喜了吧。”

　　他却是害怕，逃荒时流民的日常生活与他今日挑石膏赶路相仿，流民挑了破烂家什四处浪荡，女人要是有了身子再逃荒，难落得好了。

　　高兰英撇了他一眼，脸一红，道：“想哪里去了，我晌午间来红事儿了。两日没见你，我以为你跑了。”

　　刘二听了，心里一暖，丢了水碗在桌上，揽了他老婆到怀里，道：“我哪里会跑来着，要跑也是带了你。”

　　高兰英给他一抓，水差点洒了，连忙将水碗放在桌子上，然后躺了下去，道：“你不在家，我心里空得慌。对了，你想写啥算学，你说了，我帮你写。”

　　刘二“嘿嘿”一笑，道：“写点简单的算学，教村民算账，教他们丈量清算土地田亩。你想啊，以后哪家地主老财分家了，不得请人分地么，请了村民去窜忙，他们不也能混口吃食。”

　　兰英推了他肩膀一下，道：“净瞎说，哪家分地也不是常年有的。不过教了村民识字算账，日后他们自家有事可以自己盘算账目，他们交粮缴租时也免受差役的糊弄，很是便宜。明天你先寻草纸写了算学，我给你誊了。”

　　刘二点头答应，脑子又想到了方才有喜的事情，道：“兰英，你说，咱村里咋没见女人们有喜，生小孩儿？”他自来了下河村，没断过吃喝，精力旺盛，因而有此一问。

　　兰英在枕头上扭了扭脖子，拉刘二一同躺下，道：“你咋问起这事儿来了？你个爷们粗心大意的，自然是不知道。我昨天跟兰香姐姐说话，她说年初大虎家的婆姨就有了，那时村里没粮食，人饿的走不动路，嫂子怀里没养住，小孩儿自个儿就没了。”

　　她说着，又扭了刘二一把，气呼呼地，道：“你跟大有哥也是扯谎精，家里困难成这样，到了高家寨咱家也不说。”

　　刘二正要宽慰她，兰英抱了他的胳膊，道：“你们饿急了，去做了强盗，你那黑漆柜子我可看了，里面全是打架用的家什，文举哥也与我说了。刘二，你得答应我，现今咱不缺吃喝，也没个苦主打官司，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咱可得老实读书耕田，不能再当强盗了。”

　　刘二听兰英如此说，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道：“大有哥现今供应了三个村子的男女吃喝，我是他兄弟，得帮他。来年要是天候好了，咱自然安心过日子。只是，那林老四在四川做了县令，日后要是寻了事来，咱可不大好对付。”

　　高兰英却不以为然，道：“你却是太过较真了。他个外地的官如何管到本乡来，他又没个首尾，如何寻仇？大有哥也是县里有名望的人物，哪家父母官也不能与他为难，放了你的心到肚子里吧。”

　　刘二仍要张嘴，兰英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枕了他的胸膛，道：“哪家的日子都是这么凑合过的，刘二，你莫较真，你听我说。我在家常看些县里抄来的塘报，又与文举哥时常谈论，有个故事说与你听。”

　　“太祖时候咱大明耕地八百万顷，神宗陛下初即位时，农田只有七百万顷，朝廷收上来的税赋也比太祖时候少了许多。张江陵铁了心地推行‘一条鞭法’，清丈全国土地。张江陵死后，被君子们打倒抹黑，‘一条鞭法’也人亡政息。朝廷的税赋也收的少了，刘二，你说，神宗能不恨君子们吗？神宗要维持大明的江山，却得与他们笑脸相迎。太祖昔年不曾免了士子们的田租税赋，士子们却自个儿瞒田漏税，神宗要行‘一条鞭法’，只得与之好脸相商，准许士子们减免田租，京官一品可免税一万亩。如此，神宗陛下方丈量了土地，咱大明农田一千一百万顷，朝廷方有了积蓄，打了三场大仗，太仓内孥尚有许多钱粮留存。”

　　高兰英转头亲了刘二一口，道：“皇帝也使不得本心，要与仇人笑脸相迎，分了财物与仇人，堪堪维持朝政，凑合着过日子。咱们乡间小民，亦是如此。”

　　刘二的兴致却不在“过日子”上，他恍然大悟，道：“那神宗肥了大官儿，却苦了乡间小户。怪不得大有哥曾说过，咱四乡里原来有许多富户，早年间不曾遭了天旱，便也破落得没了人形。”

　　兰英抱了他的脖子，道：“世间事哪里能尽善尽美的，万事有利皆有弊。你且收了心思，莫胡思乱想。咱们睡吧。”

　　刘二却仍有事未问明白，他推了推兰英，道：“兰英，你说，这女人们有没有啥法子可以不怀了小孩儿？”

　　高兰英瞅了他一眼，道：“瞎说什么呐，哪家也没有嫌自家子孙多的。不过么，李文林郎曾写了本医书《本草纲目》，书上有些避孕的方子，估计是给坏女人们用的。”

　　她见刘二疑惑不解的眼神，顿了顿，道：“方子都是用些麝香、藏红花什么的，都是很名贵的药材。我听说穷困的人家有吃夹竹桃叶子的，夹竹桃咱陕西也有人种。不过夹竹桃毒性很大，我觉得夹竹桃避孕纯是以毒伤身。至于别的法子么，兰香姐姐跟我说，还有人家看日子避孕的。刘二，咱可不能避孕，得快点要了小孩儿，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

　　刘二听明白了，顿觉天下事事皆学问，他们日后逃荒时却是用得着这些避孕知识。他揽高兰英枕了他的肩膀，道：“好了，咱顺其自然吧，日后只怕你要不耐烦小孩子。”高兰英身子不爽利，他二人也做不了坏事，二人不再言语，睡了过去。

　　刘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跑去担水，顺道去碾场看了看竹席上的石灰，石灰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湿漉漉的。他使手摸了摸石灰，没什么热度，显然这些石灰是在空气中放置的久了，已经凝固成了石灰石。他见石灰没什么问题，轻飘飘地去担了水，回家去。

　　上午间，刘二提了草纸包裹的肉食，与平天尊、花万庆复寻王大有来，几人在碾场坐了下来。

　　刘二道：“大有哥，昨日里买的肉食，分给大家吃用。这粉笔需十份水、八份石膏、四份石灰石，掺了一起拌成膏，将膏倒进模子里，凉干凝固后取了粉笔出来，这粉笔便可在黑板上写字，字迹可以使抹布擦掉，黑板反复使用，很是方便。咱得先寻了物事做了模子出来。”

　　王大有点头，接了肉食过来，道：“这石膏与石灰是不是还得磨成粉？粉笔你预备做成啥样的？”

　　刘二比划了起来，道：“肯定是得磨成粉的，我见村西边还有一盘石磨，咱用那个吧，也不要磨了有多细。粉笔样式么，大概指头粗细，三寸长短，咱得做了模子浇铸。”

　　花万庆一听要做模子，站起了身子，道：“我胡老伯手艺不错，我去喊他来。”说着，花万庆去寻胡德兴。

　　王大有捧了肉食，站起身来，道：“模子得使了好木料来做。也罢，棺材板都用了，不差这么点儿了。刘二你随我家去，抬了木料来。”刘二与王大有不一时抬了块木料过来放在碾场，木料颜色微黄，一丈来长，一米多宽，三寸来厚。

　　刘二不识货，平天尊见了，叹了口气，道：“大有哥，这核桃木不能用，太浪费了。”

　　王大有摆手，道：“咱是给村里人教书识字用，是件大事，这点木料不算啥。我取钻子去。”

　　花万庆与胡德兴过来时，王大有提了手工扯钻与一个小凿子过来，扯钻有三尖铁钻头，黑乎乎的硬木扶柄，挂了一张拱形推把。

　　胡德兴盘腿坐在地上，接了扯钻与凿子过去，问刘二：“刘二，你是要在这块木头钻满孔，作模子吗？”

　　花万庆来时将大致情由与胡德兴说了，刘二点头答应，道：“孔得钻透了，最好一边大一边小，咱浇了石膏进去，石膏凉干后还得从模子里倒出来粉笔用。”

　　胡德兴微微一笑，道：“那何必要浪费木料，咱使了草纸，里面或挂了蜡，或抹了油，卷成纸筒，浇了石膏进去，一样可以做了粉笔来。”

　　刘二几人一听，俱“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刘二方止了笑声，向胡德兴深深一揖，道：“姜还是老的辣，胡老哥，俺兄弟几个合计了半天，顶不上您一句话。”

　　胡德兴摆手，道：“我只是觉得这核桃木如此做了模子，太浪费了。草纸做模子制粉笔，算起来价格大概与木料差不多吧。”

　　纸张制作工艺自蔡伦改进发明后，在中国大为普及，但多用于印刷书籍与日常纪录文字。至宋时手工业大为兴盛，纸张制作的多了起来，草纸有用以祭祀冥烧与部分贵族如厕使用的记载。明代《天工开物》记载有：“盛唐时鬼神事繁，以纸钱代焚帛，北方用切条名曰板纸。故造此者名曰火纸……此纸十七供冥烧，十三供日用，其最粗而厚者名曰包裹纸，则竹麻和宿田晚稻稿所为也。”明代皇宫常用草纸，明代末年富户日常也常用草纸。草纸的价格比较低廉，王大有家日常也使用草纸，刘二家高兰英来时嫁妆里也带了许多草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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