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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人之将死


  刘二等人一通忙活,整了杨世仁赠送土地给杨六郎的文书出来。时候不觉已然到了掌灯时分,王大虎等人设宴给王大有洗尘,王大富非要与刘二去找杨世仁签订土地转赠文书。

  一身肥肉的杨世仁正在他卧房床上歇息,他浑身上下给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一个大号的粽子,床边躺着他的夫人张氏。卧房门外两名下河村的汉子正在看守,刘二吩咐二人去让厨房送一桌酒席来,哪家官府砍犯人都要送一顿饱饭,刘二依照王大富对付林老三等人的方法行事。

  刘二与王大富进屋使火镰子点了桌上的油灯。床上的杨世仁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来人是刘二,不住地左右摇晃起了身子来,他蜡黄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被手帕堵着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嘶吼。刘二见杨世仁有话说,他上前将堵杨世仁嘴的手帕扯了出来。

  “呸,呸,呸……”

  “刘二,你个驴孙!”

  “刘二,你个狗怂!”

  ……

  刘二扶着卧房中间的桌子站着,王大富在桌边坐着,二人并不说话,悠闲地听着杨世仁破口大骂。

  杨世仁发泄了半晌,忽然止了骂声,抬头冲刘二一努嘴,“刘二,咱渴了,给咱倒杯茶来!”

  刘二却一动不动,冲杨世仁微微一笑,“杨员外,您的气出够啦?不骂咱啦?”

  杨世仁哼了一声,“不骂了,咱就是骂一天,你这狗怂也不掉块肉。赶紧的,给咱倒茶水来,咱半晌没喝水了。”

  “气出够了,咱就得说事儿了。咱茶水管够,咱给你松了绑绳,你只管来喝。”刘二说着话,走到床边给杨世仁解开了绳索,扶着杨世仁下了地。

  杨世仁在刘二的帮助下活动了手脚,逐渐站稳了身形,他回身指了指床上他的婆姨。刘二点了点头,“你自己解绳子吧,咱不占你家的便宜。”杨世仁的运动能力低下,他的婆姨又是一个妇人,刘二根本不担心俩人出啥征状,让俩人都活动了手脚来桌边喝茶。

  杨世仁夫妇与刘二和王大富对面坐在桌子两旁。杨世仁身宽体胖,张氏瘦小干枯,这夫妻二人坐在一起,落在刘二眼里说不出的古怪。

  杨世仁“咕咚咕咚”饮了三碗茶水,将手中细瓷碗拍在了桌上,“刘二,你也是个爷们!寻咱有甚事,你说吧。”

  “那咱就说啦,你可听好了。”刘二将椅子上的半拉腚部又往左挪了挪,“杨员外身患重病,久治不愈,听闻刘先生宣扬的黄帝十诫,对自己以往伤天害理的行径很是懊悔。员外痛心疾首之下立了文书,将家中一应土地转赠给杨六郎,嘱咐杨六郎分地给村里人耕种,不得收取田租。杨员外行了如此改过自新的善事,心事已了,不幸辞世,贤夫人伤心不已,随员外共赴黄泉,可悲可叹呐!”

  “说完啦?”杨世仁自知难逃一死,听了刘二的言论却不恼怒,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与人唠家常一般。

  “是也,文书在此,劳驾员外帮帮忙,签字画押罢!”刘二脸色郑重,从怀里掏出土地转赠文书出来。

  “文书的事儿咱先不忙,”杨世仁将文书看也不看,丢在了桌边,“刘二,你为何要杀咱?”

  “咱行事讲求问心无愧,你害人许多,咱替天行道,砍了你理所应当。”刘二斜靠着椅背,语气也是平静之极。方才王大富要插话,也给他一把拉住了。

  杨世仁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厨房送了酒席进屋,四凉四热八个菜,还有一坛子酒。王大富拍了泥封,提了酒坛子满了四碗酒,回身落座后端了酒碗,“喝酒,吃菜,做个饱死鬼,来世投生个好人家,莫再作怪害人了。”

  妇人张氏灰黄的脸上忽然滚了泪珠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杨世仁阴沉的脸上堆了笑容出来,劝说他的婆姨,“夫人,哭什么,人谁没有个死?咱夫妻这辈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打也打了,杀也杀了,人该有的福分咱都享了。咱儿女也没有,身后也没甚可挂心的,咱死也死得敞敞亮亮地。你哭什么,别哭啦!”

  张氏压抑着声音抽泣了一会儿,片刻间止住了悲声,她抹了抹眼泪,转了笑脸出来,“当家的,咱也高兴,下辈子咱还寻你,咱肯定能给你生一堆娃娃。”

  王大富捉着筷子使劲吃喝,他见女人不再出声哭泣,招呼俩人,“就是嘛,人谁没个死,这三年天旱,饿死了多少无辜汉子。赶紧的,吃肉喝酒!”

  杨世仁也是富贵惯了,他向来用饭都是慢条斯理地,如今王大富催促起来,他手中的筷子直哆嗦,几下夹不起一片牛肉。杨世仁索性丢了筷子,俯身勾了酒坛子,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王大富与刘二满上,他夫人却是还不曾吃酒。

  杨世仁端酒敬了刘二与王大富,自己先干了一碗。他复自斟了酒,满嘴酒气与刘二说话,“刘二,你要造反,你要杀咱富户拉拢穷人给你卖命!”

  刘二也丢了筷子,正端着酒碗小口喝着,他点了点头,表示对杨世仁推测的同意。

  “咱倒霉啊,过个三五年,哪家反王势力大了,关中的富户可享福啦,中原江南好多的水浇地,都归他们啦!”杨世仁晃了晃脑袋,面露苦笑。

  “一个都跑不了,杀人了的,占了地的,都得给咱偿命,给咱把钱粮土地吐出来,你放心吧!”刘二一气喝光了酒,夺了酒坛子斟酒。

  “那咱白死啦,啊?哈哈!”

  “朱元璋不过清查了江南土地,便给江南人骂得一头狗矢,你要杀光地主,你能成事?咱白死啦!啊?咱白白地送命给你这个狗怂啦!”

  杨世仁夺了酒坛子过去,自斟自饮,连干了三碗酒。酒劲直冲脑袋,杨世仁有了八分醉意,他不再与刘二说话,左右摇晃着脑袋,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忽然瞥见他的女人脸上有两行清亮的水迹。

  张氏的泪水不曾停过,她只是憋了抽泣的声音,她面前的筷子不曾动过,酒碗也没有端起,三个粗心的汉子方才没有注意到。

  “哭甚,哭甚,别再哭啦!”杨世仁左手揽着他的女人的肩膀,右手为他的女人擦拭泪水。

  刘二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脑袋,才将此前曾在花万庆拳下讨饶的胖脸与眼前镇定自若的汉子的样貌重叠起来。

  “当家的,咱对不住你,那几个女人,都是咱,都是咱药死的。”话说到一半,张氏将杨世仁要掩口的手推开,将话说了个完整。

  “说甚,你说的是甚嘛!她们几个不能生养,死了也是活该。你哪里对不住咱了,莫哭了嘛!”

  张氏见杨世仁脸色郑重,不似作伪,她反露了凄苦的笑容出来,倚身半靠在杨世仁怀里,口中呢喃,“当家的,来世咱还寻你,咱要养一堆娃娃。”

  杨世仁轻轻地拍着张氏的后背,不住地安慰他的女人,“好嘛,你说养几个娃娃咱便养几个。”

  两口子轻声交谈,屋内死一般寂静。张氏明明是在笑,落在刘二眼里却仿佛是在哭一般。

  忽然张氏敛了笑容,冲刘二颔首,“刘先生,你身后茶几上有个花瓶,花瓶里有包药粉,你拿了给咱。”

  刘二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果然从花瓶里摸了个白纸包出来。张氏冲刘二点点头,刘二将纸包递与张氏。

  张氏将药包展开,弹了灰白色的药粉进她夫妇二人的酒碗里。直到白纸上的粉末干净,张氏将白纸丢在一旁,端了一碗酒递与杨世仁,自己又端了酒碗,“当家的,咱来世再会吧!”

  刘二一看不对,连忙出声阻拦,“等等,员外,先帮咱把地契文书签了。”刘二说着,从怀里摸了毛笔出来,使毛笔在酒碗里晃了晃,将干涸的墨迹润湿,他又将毛笔递与杨世仁。

  杨世仁从桌边拉了地契过来观看,接了毛笔就签字画押,一连三张,全都没拉下。杨世仁将地契递还给刘二,面露祈求之色,“刘二,杨六郎是咱堂弟,咱的地给他承了也不亏。你念在咱是个利落的爷们,请你嘱托杨六郎给咱发丧,每逢年节,请他往咱坟头上倒碗剩饭,给咱烧几张黄纸,也不枉咱与他继承土地的一场情分。”

  “杨员外,你放心吧,你的嘱托咱指定让小六给你办了。”王大富站起身来,冲杨世仁夫妇二人拱了拱手,“员外,你虽然作恶多端,倒也是爽利之人,咱让杨六郎给你俩披麻带孝,日后让他分了儿子承你家的香火也就是了。”

  杨世仁与张氏站起身来冲刘二与王大富行了礼,他二人端了药酒一饮而尽,俩人随后抱在一起,酒碗丢在了地上。不消片刻,俩人浑身发抖,双双摔到在地,顷刻之间七窍流血而亡。

  王大富往前探了探杨世仁夫妇的鼻息,“死透了。”说着,他又回身坐到原座,复甩了筷子吃喝起来,“刘二,吃啊!这么多酒菜,咱俩不吃可浪费了,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吗?”

  刘二半拉腚挨着椅子边坐了,默默地喝着酒。王大富不乐意了,将筷子拍在桌上,“刘二,怎么了你!你可怜他们,谁可怜李根土、杨天享他们?”

  “不,大富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杨世仁作恶多端,咱还给他安排了香火,对得起他了。”刘二连忙摆手,复叹息了一声,他有些感叹阿美利加的元勋斯大林的人亡政息,“倘由天幸,咱杀翻了地主,日后保不齐子孙无能,又给人翻了天,如同朱元璋死后明廷一般。”

  “咱连根将程朱伪学的信徒清除了,子孙便是翻天也得不了人心。”王大富咬牙切齿,“吃菜,饿坏了你婆姨又要揍你了。刘二,你就是想的太远,咱的种子还没下地,你就念叨吃新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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