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自大狂上身

　　下河村村民聚拢在碾场吃早饭的时候，王大有关心起刘二的身体来，“兄弟，瞧你的嘴唇，都起皮了，如今天气又干有热，你可得多喝水。”

　　刘二没少喝水，他只是昨夜劳动过量而已。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这两天咱光操心日后的起事，一不注意着急上火了，咱的确得多喝茶水。”

　　早晨的阳光映照得刘二的脸面红扑扑地，王大有也没多想，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

　　吃罢早饭，王大有与刘二他们先送花万庆一帮采购人员出门，等他们在下河村头送王老实他们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褪去了红色，爬了老高，火辣辣的阳光晒得众人好不温暖。王老实佝偻着身子，冲他亲家一仰头，“唉，老党，瞅瞅，又是个大晴天，多好的日头。咱到了家，汗都能给晒没了。”

　　党新民不甘示弱，他一梗脖子，“哼，五月的天，小孩儿的脸，如今的天气可说不准，兴许老天开了眼，午时布云，不到未时便要下了大雨。”

　　众人也不解劝，就看这俩人斗嘴取乐。两人来回了几句，谁也说不过谁。王老实觉得没意思，平白给人看猴戏，便向王大有与刘二道别。

　　刘二忽然想起了件事，招呼众人，“老哥哥们，顺便说个事。恁回去给村里爷们说说，没事甭狠闹自家的婆姨，最近可别整了大肚子出来，咱日后万一要逃荒，有喜的女人可难活啊。”

　　王大有闻言一怔，这事刘二没跟他事先说过，以前高兰英倒是私下里与下河村妇人讨论过避孕的必要性，他是知道的。不过刘二如今却当众说了，他倒真是个厚脸皮。

　　这一群汉子年纪最小的都小四十了，他们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与别人探讨自家房事的兴趣爱好，大伙儿给刘二的话闹了一圈大红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还是王老实开了口，“嗯，刘二，这事咱记下了，咱回去说说。没别的事了吧，没事咱先回了。”

　　刘二积累了很多的明代避孕知识，此时摆了诲人不倦好为人师的姿态，“学问多着呢，我学了好多，要不，咱给恁说说？”

　　“别，别说了，咱大伙儿都知道。”王老实连忙摆手。

　　“甭说了，小事嘛，咱都知道。”其他人纷纷符合王老实。

　　再没别的事了，王老实他们迈步便走。刘二却有言犹未尽的意思，“这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真不说说？”

　　王老实他们头也不回，“甭说啦，恁回吧。”

　　刘二摇了摇头，终于将他的一大堆知识憋回了肚里。王大有见刘二不说了，他高声提醒着急回家的众人，“乡里不太平，家里守好门户，留够看家的人手！”

　　“知道啦！”王老实他们答应着，脚下却不停歇。赶路毕竟不是散步，王老实他们脚程迅速，很快从刘二的视野中消失，只留下一片灰黄的原野。

　　明初明廷政治清明，经常发放钱粮对水旱灾荒地区进行赈济，对水利系统的维护也很及时到位。但是水利系统三十年不维护便要彻底丧失排涝抗旱的功能，阿美利加的引密西西比河灌溉工程便是由上世纪八十年代荒废到新世纪而彻底破败，明末各地的水利工程也是如此。明末水利失修，天灾频繁，北平政府无力赈灾，灾荒全由地方官员处理。灾荒地区的普通长官便如胡廷宴这般，封闭灾区让灾民自生自灭；有良知未泯的官员公开组织或私下允许灾民外出逃荒求生，这样的官儿就是包龙图再世，青天大老爷了。

　　王大有与刘二他们出粮村民操练以备起事，说白了也是逃荒，本质上就是灾民自动结伙逃荒罢了，根本没有超乎村民的见识，他们很乐意接受王大有与刘二的安排。虽然刘二的宣传工作没有时间做到位，现在村民对反对明帝国的必要性尚没有充分的认识，但是他们对于吃大户很是赞同。起事之初村民能有如此觉悟已经很不错了，刘二是很满意。

　　等众人的人影消失不见了，刘二与王大有商量：“大有哥，采买的事万庆去做，咱如今没啥事，南山村那里是不是还得收拾收拾？咱想跟着大伙儿操练几日再。”刘二昨夜在家发了臆症，癔症好了以后他便一直处于一种冲动果敢热血自信的精神状态，仿佛他就是救世主，那种使命感，天命所向，舍我其谁，啧啧！

　　王大有与刘二往家走，他瞅刘二这着急忙慌的样子，乐了出来，“嘿嘿，兄弟，过了年你就没闲过，如今在家歇两天吧，南山村有赵四守着呢，他整天收拾屋子的。”

　　赵四他哥给林老大害了以后，南山村就剩十几个人了，赵四和他的一干堂兄弟以及两位寡居的嫂子，王大有与刘二他们强抢了林皋村，帮赵四杀了林老大，算是报了仇，南山村这十多人都搬到下河村居住。春天里下河村出粮操练人手以备逃荒，赵四的积极性很高，他将他的两位嫂子留在下河村托给别人帮忙照料，他领了堂兄弟几人去南山村跟着一起操练。春耕时众人散伙，赵四他们几个留在南山村没回来，他们继续操练顺带看守房屋，连谷子也没种，他们对刘二的天旱判断深信不疑。

　　“兄弟你春天跟赵四处得不错啊，你忘记啦？”王大有说着，突然一把扯过来刘二，他伸手在刘二额头上摸了摸，刘二通红的双眼与微红的不正常脸色让大有很奇怪，“你没发热啊，我咋瞅着你不大对劲？”

　　刘二支支吾吾，“大有哥，我没病，可能天太干了，我喝水少，有些上火。”

　　王大有伸手扯刘二的时候，速度并不快，刘二看得清清楚楚，他有心想躲闪，可身子跟不上想法，动都没来得及动，他就给大有扯了过去。自大狂上身的刘二终于清醒了过来，大有是他最亲近的弟兄，自然不会害他，换了战场上的敌人，他刘二早已经横尸在地了。他刘二不是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载横行天下无敌一拳打碎虚空的天生奇才，他刘二只是一个充满冒险激情的普通人思维搭配了一个小乞丐的身躯，除去对历史的认知，他刘二只是明末一个比较有想法的不第童生。

　　刘二想通了关节，身上冷汗瞬间冒了个通透，脸色转变如常，双眼也恢复了清明。他无法与王大有解释其中的关节，只好扯谎，“大有哥，咱真是渴坏了，早晨的菜粥太咸了，日头又晒了半晌，咱渴得不行，咱得回家喝水去。”

　　“咸，我吃不咸啊？”王大有奇了怪了，他挥了挥手，“兄弟，你回家多喝水，先歇着吧，多看看书，咱都歇两天。”

　　刘二回到家就着茶壶猛灌了一气，书桌旁看书的高兰英瞅着他只笑。兰英忍不住开口打趣：“天下最正直最善良的书生，您还知道渴啊？”

　　刘二灌饱了水，靠着书桌坐了下去，他满面愧疚之情，扯开了领口，大口喘着粗气，开口剖白自己：“唉，还好大有哥给咱了个教训，咱今天算是没干出啥大的丢人的事儿。夜郎自大，坐井观天，说的都是今早晨的咱啊！唉，自大狂咱可做不得啊。”

　　兰英疑惑不解，双眼布满问号，“你又咋了，一惊一乍的？”

　　刘二将早晨他强装先生要与众人宣讲避孕知识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幸亏这不是大事，咱也没乱讲一气。不然咱信口开河了，日后可再也难取信于人了。”

　　兰英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闭心自审，知耻而后勇，是为君子之道也。”

　　刘二给兰英拽得一楞一楞地，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兰英，你瞧啥书呢，一股子酸秀才的味儿。”

　　兰英拿起手中书本在刘二面前晃了晃，“《左传》，刘二，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肯定没读过。”

　　与兰英的想法恰恰相反，刘二还真慕名拜读过《左传》，《左传》可以当故事书读，难度不大，至少比《春秋繁露》读起来轻松多了。

　　刘二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与兰英说话：“兰英，《左传》咱读过，如今忘个差不多了，什么微言大义的，不过是文人说谎的把戏罢了，探究古人之事，还需要讲求个持之公心，不过咱如今却无须计较。我想起来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他立了此书宣扬孔学之道，咱要消灭程朱伪学，咱要立黄帝十诫以为纲常，道理却要压他们一头，你学识不错，能不能据此演了书本出来？”

　　要说刘二的思维活跃不同与常呢，不管他精神正常不正常，他时时刻刻都思考着推翻朱明打倒程朱伪学，兰英与他说闲话，他都能想到要从黄帝十诫几句话里衍出理论著作以宣扬他的学说的正当性。

　　兰英听了刘二的话直翻白眼，她皱了皱琼鼻，“刘二，你也忒看得起我了。《春秋繁露》多大的学问，莫说那样的说理之书，如今你便是要我演一本市井小说也不能。”

　　刘二的想法只是灵光一闪，他也没有立即要实施的意思，“你做不出来便罢，咱去寻旁人，书本是不急用，啥时候咱开科举才用得着。”

　　“美得你，又自大了啊，哼！”兰英可是抓住刘二一个痛脚，时时提点着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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