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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谋算


  “让开!!”仿佛万马奔腾的巨响裹着沙哑的沉闷声响撞开了黑暗神殿的大门,门后侍值的神官口中的抱怨连同两颗门牙光荣地成为牺牲品,然后,他整个人被撞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差点连他的耳膜一并震破,然而没有人为他申冤,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提那奇亚·朵莫伊尔·依莉娜高达三丈的巨大雕像低着头,俯视着自己的信徒们,玉石质的肌肤竟仿佛也柔和得添上一抹悲哀。

  无论是祈祷的信徒还是侍值的神官们都被远远地隔了开来,百合骑士们无一例外的沉着脸,在他们的中间是三个已经看不出人样的人,破烂的衣衫全身漆黑的模样就像是刚从矿坑中捞出来似的,只从他们身上残破的衣饰一眼便可认出,那正是百合骑士团的标志。而在骑士们的正中一辆严重变形的马车变成了板车被前方的骑士们拖动着往前行走。

  没有人说话,即便百合骑士团直接闯入正殿女神像前的行为令黑暗信徒们生恼,凭空而生的那份肃杀却让所有人噤若寒蝉!认出那车架的人更是无一例外的神色大变!沉重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只是沉重的身躯裹着沉重的气氛一并凝滞了时间,才让那错觉仿佛过去了很久,直到黑色的洪流消失在正殿后很久人们才开始懂得呼吸。

  从殿后走出的神官们无一例外地铁青着脸,黑暗神殿外偶然的装作不经意经过的人们,惊愕地看着那重新缓缓合起的沉重高门,只留下暴风雨前的宁静淹没其他。

  布雷皇宫里,再温暖的壁火也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寒意。安琪儿跪在柔软温暖的绒毛毯上却只觉得连膝盖都冻僵了,新月女王的沉默更让她感到恐惧。女王和奈莉希丝的亲密众所皆知,女王和奈莉希丝最近关系的转变同样众所皆知,但谁也不敢保证她们那么多年的深情已经没有半点剩余。新月女王如果震怒,也许安琪儿会更心安一点。

  良久,久得安琪儿以为时间都已经停止流动,那飘飘淡淡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传旨。御医西历先生速速前往黑暗神殿救助黑暗神女殿下。”

  安琪儿跪安转身,一张脸刷的变的雪白。

  御医西历是难得仍活着待在官位上的前朝老臣,他拥有的精湛医药学,正是他保命护身的最佳法宝。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个万一?对这位真材实料的医药师,即便是权倾新月朝的凯因兹也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所以西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被人扔出门去。是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漆黑铠甲的骑士抓起他和他的医药箱扔下了台阶。如果不是那台阶只有一米多的高度,这位医药师的药恐怕就要先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这位自豪的大医药师屁都没放一个就灰溜溜的跑了。百合骑士冰冷的眼神和不停摩挲的腰间利剑,就像是豹子的爪齿,从上到下布满了赤裸裸的杀气!新月女王的圣旨都直接撕了,他个小喽啰还能说什么?

  紧闭的沉重殿门口耸立着高大的骑士,清一色漆黑的盔甲后冰冷的目光就像是择人而噬的虎豹,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神殿的人,无论是故意或者“无意”,他们一律举起剑锋!这其中,只有一个人进去了,那个人是意维坦财政总长,奈莉希丝·纳布斯的祖父,海席亚菲·纳布斯。而他进去了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古老的都城在疯狂了数日后突然沉寂下来,甚至变得死寂。奈莉希丝遇刺的消息像插上翅膀似的飞快地传播着。随后,便是百合骑士全员戒备,黑暗神殿全面封锁,连同女王圣旨被撕西历医药师被百合骑士驱逐一条比一条更震撼的消息传遍了布雷贵族界,令他们不约而同的噤若寒蝉,心下却又同时剧烈摇动起来。

  没有人相信,一直强势对峙着的两强就这么突然陨落了一角,正如所有人都震惊着,凯因兹宰相那妖异般精准的布局操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当天晚上当那份烫金请柬送到布雷贵族们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还未结束的战争却已经落幕。这并不是四年前水神殿那时的情况,比起根深蒂固让意维坦王百般禁忌的水神殿,失去了奈莉希丝的黑暗神殿,什么都不是。更何况,还有一个他们根本不可能战胜的高大身影挡在他们的面前。

  春二月初三,凯因兹称病在家。四年前刺杀事件中失去亲人更失去权力地位的贵族们以利布坦、甘达尔、辛迪拉三家为首联名上书新月女王,要求彻查四年前刺杀事件真相,并强烈要求立刻圈禁重大嫌疑人奈莉希丝·纳布斯!其态度之惨烈令人悚然动容,其言辞之恳切辛酸令聋者泣血,新月女王却仍犹豫着,无法立下决定,早已得到凯因兹暗示的朝臣百官纷纷跪下求旨,最后仅有十来名以正直闻名或死忠于贝叶斯皇室的大臣没有出声附和。新月女王大怒,以奈莉希丝重伤在床生死不知为由拒绝众人要求,旋即愤然退朝。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卧病在床”的凯因兹正对帝特面授机宜,得到这个消息后,凯因兹笑了。他原本也没指望那个软心肠的小女孩能帮他什么忙,只要她不跳出来瞎搅和,这场战争就已经落幕了。事实上,从奈莉希丝重伤垂死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落幕了,失去了奈莉希丝的黑暗神殿不仅是失去了自己的利刃和头脑,更失去了灵魂。

  但是,凯因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把煮熟的鸭子往外面推。他猜测皇宫中的女孩,或许是心软或许是不愿亲手了结她或许真的仍在犹豫,但是她可以等,他却等不了了。

  黑暗神殿毕竟曾经辉煌过,手下奇人无数,只要奈莉希丝还没有彻底死去,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而对于凯因兹来说,在这种时候,任何变故都是不允许的。

  布雷城外,十一禁军指挥使齐聚一堂,帝特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往日一个个斜眼看他的将军们吵成一团,这种高高在上超然物外的感觉让他都感到有些醉了。

  但是他不敢多陶醉,帝特清楚顶多明天便是一切结束的时候,想到奈莉希丝那张绝美的容颜他不由心下一热,连身下某个部位也变得火热起来。凯因兹平淡的宣布突然在心底响起,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想起那绝世的容颜此刻多半已然变成黑炭,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一拍桌子,帝特跃起身来,冷冷地看着惊愕的将军们,说道:“就知道吵吵吵!吵什么?魔女已经身受重伤,那些威胁到国家安危的妖人现在就躲在黑暗神殿里,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吵的!”

  第二指挥使戈尔贡站出身子不卑不亢一礼揖下:“将军大人,属下有一问不吐不快。”

  “说。”帝特沉声应着,却转向第一指挥使蒂洛特,他很清楚,真正要问的人是谁。

  “是。”戈尔贡直起身来,手指着帝特身后墙上巨大的银辉军旗,朗声说道,“帝特大人,我银辉军团世代守卫意维坦对皇室忠心耿耿,从没有过叛逆之举!戈尔贡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问大人您一件事,你敢不敢对着银辉军魂起誓,这次进城只是为了对付黑暗神殿的叛逆吗?”

  帝特暗暗吃了一惊,但早已得过凯因兹事前指引的他表面上却是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去,对着墙上蓝底白百合的银辉军旗右手紧握平举着贴在胸前:“以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如果我所说有丝毫虚假,愿死于乱箭穿心之下尸骨无存!”

  这段话端的是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便是对帝特最看不起的蒂洛特也不由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当然,换作任何一个人在不断连续重复练习了上万遍之后也可以说得像帝特这般决断,只不过面前这些指挥使们不知道而已。

  第三指挥使,身为帝特最心腹的阿斯末最先反应过来,单膝跪下大声道:“愿尊将军将令!”

  帝特的党羽们立刻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很快,周围已经看不见一个站着的人,连蒂洛特都已经跪伏在地。强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在帝特的心口,耳旁又回响起凯因兹的敦敦良言“再强大的力量也会屈服在权势之下,奈莉希丝垂死,从今天起,意维坦再没有人敢违逆我们。至于银辉军团?哼,聪明人自然会作出最有利的选择,你所要付出的只是给他们一个台阶。”

  春二月初三,夜。

  布雷有很多人都无法入睡。无论是奈莉希丝遇刺重伤还是黑暗神殿封锁戒严,都让他们感觉到暴风雨降临前的窒闷。虽然表面上是黑暗神殿和宰相大人之争,但是在这些人的眼中却是王权和相权之争!追不知道奈莉希丝和新月女王亲如一体,而现在,女王已经无法庇护她的姐妹了,那么接下去她还能保住她的王位吗?谁也不知道这种风暴会卷入多少人,聪明点的都选择明智保身一旁观望。但是很明显,凯因兹大人已经等了太久,已经没有耐心了。

  镶金嵌钻的贵重请柬从送到每一个它的主人手中时,就开始大面积地制造恐慌犹豫气愤无奈以及妥协。极尽华丽之能事的请柬里面写着的内容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是单纯的一句“凯因兹身负国家之重托,然身体突染重病,不敢以一人废国家之大事,请诸君明日过府一叙,望诸君以国家大事社稷安危为重,莫让我皇失望。”

  “这是什么话?他凯因兹把自己当什么!早朝时不去拜见君王却去宰相府上参见他!他、他以为他是王吗!简直放肆!”一名忠于贝叶斯皇室的前朝老臣当着凯因兹信使的面将请柬撕成两半,那信使也不着恼,嘿嘿冷笑着离开了,眼里嘲弄和怜悯的神色差点让这位老臣忍不住不顾身份冲上去暴打他一顿!

  像这位老臣家里发生的一幕也在布雷的其他地方上演着,然而更多的是恭敬有加甚至是卑躬屈膝的将家仆打扮的宰相府信使送出自家大门的贵族们,一边心中发苦一边将笑脸摆得无比灿烂,即便那信使走的时候往往身上揣着即便是富甲如他们也感到心痛的巨额财产。但没有人觉得不值,相反,在这些贵族心中,这份交易绝对是他们赚了。所有聪明人得到的都是同一句话“帝特大人刚带着银辉十一指挥使拜访过我家大人。”

  银辉军团!

  毫无疑问,当银辉军团向凯因兹投诚之后,无论是奈莉希丝还是新月女王都没有了哪怕一丝胜算。没有人怀疑这是谎言,试想如果这不是真的,以凯因兹一贯谨慎的性子又怎会如此迫不及待而且强势的逼迫众人做出选择?

  银辉军团肯定已经落到他们叔侄俩手里了!毋庸置疑!

  “大人,您就这么肯定他们会上当么?”看着凯因兹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的模样,影子忍不住问道。

  凯因兹回过身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他摇头说道:“我早已说过,没了奈莉希丝,黑暗神殿什么也不是。至于新月女王?她只不过是一个心肠太软的普通女孩罢了。如今奈莉希丝重伤垂死,帝特又担任银辉军团副军团长多年,银辉军团倒向我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帝特虽然鲁莽但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他身旁又有阿斯末那等能人,想必银辉军团此刻已然屈服。我并没有欺骗他们,只不过是提前将这好消息拿出来和他们分享而已。再说了,这是他们亲自探查出的消息不是么?”

  影子浑身一冷,突然发现面前人不仅是卑鄙无耻这么简单,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其目光之深远一般人根本无从所及!而正如凯因兹所说,所有人都相信了他们千辛万苦付出了巨额财产才换来的“绝密消息”!

  凯因兹淡淡微笑,双手缓缓张开,夜风拂过他的脸吹乱已开始泛白的发,却仿佛拥着整片天地,连那瘦削的身影都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只见他一挥手,洒然笑道:“良禽择木而栖,银辉军团如是,朝臣们自然也如是。过了明天,黑暗神殿也好,奈莉希丝也好,甚至——”语气一顿,深深地看了影子一眼,沉声道,“甚至是新月·贝叶斯,他们都将成为历史,只有我,是胜利者!你说,这群把家族看得比国家要重要得多的墙头草们,怎么可能去选一条必死之路?”

  影子全身僵硬,看着凯因兹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凯因兹却突然笑了:“你看,连你都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赌,他们又怎么知道我有这么大胆?”凯因兹冷笑,“不管帝特带不带得回银辉军团,明年明日,都是贝叶斯皇室最后血脉的忌日。嘿,谋国计划泄露恼羞成怒的黑暗魔女不甘就此失败,就算死也要祸害我意维坦,故命狂热的‘黑暗信徒’刺杀女王陛下导致女王身亡,然后,我,唯一的最后的英雄,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带领忠诚的臣民们将黑暗神殿彻底摧毁,以黑暗魔女奈莉希丝的人头祭奠女王,使黛娜蒂尔赫莱斯的荣耀重新照耀意维坦,然后,登基为王!”

  看着凯因兹,影子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一阵莫名,良久,影子有些苦涩地问道:“那,那些准备刺杀新月女王的‘黑暗信徒’们现在在哪?”

  凯因兹看着影子,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良久,影子的目光突然变了,那是一种恍然、震惊混杂着无奈以及了然的复杂目光,当影子重新没入黑暗之前,影子听到凯因兹的话轻轻响起:“现在,该你向女神证明你的忠诚了。”

  ——————

  雪舞历1047年春二月初四,这是一个注定震惊世界的日子。

  这一天的清晨,意维坦朝堂大殿上,大半臣子在早朝论证之时影踪全无,三三俩俩的老臣一眼便可望尽,登基三年的新月女王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沉闷的气氛伴随着罗密得升起的光明一并灰暗下来。

  老臣们下意识的望向臣子首位,那里本该站着的瘦削身影影踪全无,老臣们心知肚明,宰相大人的卧病在床十层十是假的。对于女王和宰相之间那种暗涌波动,他们心知肚明又忧心忡忡。凯因兹之前从不曾这般公开的和女王叫板,但是昨天夜里的一封请柬,将一切都打乱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元宵过后便开始失控的形势在奈莉希丝遇刺生死不知的那一刻起终于完全崩溃。

  “诸卿,谁能告诉本皇,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同时告假?哼,凯因兹卿病了,大伙儿就都病了!!”不知是否光线问题,老臣们只觉得女王柔柔弱弱的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之气,一个个磕头不已,老泪纵横,却都说不出话来。新月女王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返回后宫,留下一群忠心打了水漂的老臣们面面相对,长叹告辞离去各自回家。

  进入后宫,新月的脚步越来越急,却不是往她现在所居住的中宫而去。随身女官安琪儿带着宫女内使紧紧地跟着女王,心中的惊讶却越来越深。因为她已经认出了女王所要去的地方。是的,从进入这条路开始,目的地只可能是望月阁,当新月还是三公主的时候,她所居住的地方。

  是因为抛弃了奈莉希丝小姐才想要赎罪吗?安琪儿想着,粉红色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你们都留在外面。”

  安琪儿一怔,怯怯的唤道:“可是陛下——”

  “想死就跟来。”新月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望月阁,咿呀一声将门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关上的瞬间,新月分明看见安琪儿的脸上,泪滴滑落。

  望月阁,还是四年前的望月阁,作为女王曾经的居所,虽然在主人离去后变得冷清,但宫人们没有敢对这座偏殿有丝毫怠慢的,谁也保不准女王什么时候便要来看看,比如现在。

  掀开珠帘,走进内室,眼前的一桌一椅莫不与当年相仿,屋子正中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紫金檀香炉,长年不息的檀香让整个闺房充满了静意,一点都没有许久未有人居住的憋闷。看着面前一切似曾相识的物事,仿佛突然走进人生里最初也是最后的开心时光,新月缓缓走到窗边,推开那一扇窗子痴痴地望着窗外,仿佛下一刻,那张温柔微笑的脸又会突然出现。突然转身,身后静静立着的女子冷若冰霜,只有一双眸子深深的犹如星河直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正是黑暗神殿三圣女之一——夜!

  看见突然出现的夜,新月女王脸上却没有丝毫诧异。夜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礼,清冷深邃的目光底微不可察的滑过了一丝怜悯。圆桌旁,须发皆白的老者坐着看着两女,目光落到新月身上时变成了怜爱。对新月,对奈莉希丝,海浦·科顿一直有着一份愧疚,这位落人群的无冕之王一直认为,云的死归根结底要始于落人群那一战,而当时如果他···所以,对于两女的请求,他才会无力拒绝,倒不仅仅是因为海席亚菲这老友的关系在内了。

  向夜微微颔首示意,新月一礼拜见海浦,惊得老人忙跳起身来,连声“不敢”。无论原因若何,新月是确确实实的一国之主,这一大礼便是圣级高手也感到惶恐。

  新月抬起头来,轻轻说道:“海浦爷爷,这一礼不是以意维坦王的身份,而是以他的未亡人身份感谢您远来相助。您和他是忘年交,又是奈希姐姐的长辈,晚辈向您一礼也是应该的。”

  海浦看她没眉目凄然,却自有一股倔强,想起云,陡然长叹一声,不再多话。

  行礼已毕,新月站起身来,转身望向窗外蒙蒙亮起的天空,只是这么站着,王者气势已自然漾出,那是遮掩不住的罗密得一般耀眼的光芒。海浦复看了新月一眼,心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女都不是多话的人,海浦一个老人家当然不可能和两个小女孩有什么共同话题,三人间的气氛沉闷得就像是压抑的天空,连远处的云层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这是新月登基四年来第一个清闲的早晨,这是四年来新月女王第一次回到望月阁,安息的檀香,湿润的晨风都将新月带入公主时的记忆,时而微笑,时而沉醉,忧郁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泪水却仿佛失去了控制般,缓缓流下。

  “咚咚咚。”脚步声猝然响起,惊动了沉思中的新月女王,片刻,敲门声响起。转过身来时,她又变回了新月女王,柔弱的三公主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谁?”新月的声音柔柔的,却掩不住话中的怒意。夜在一旁看着,见到的却是森冷阴寒的笑意,便是久经杀戮的海浦看到新月脸上的笑容时,亦是忍不住浑身一冷。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奈莉希丝,她脸上挂着的赫然也是这样的微笑。

  “陛下,是云字密使!”

  新月脸上的笑容更冷了,看向了夜,眼中露出一丝确认的疑问。夜缓缓点头,衣袖一笼,手上已多了一把亮银色的长剑,而海浦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贯在鞘内的漆黑墨剑。

  新月猛地拔高了声音:“进来!”门咿呀一声打开,隔着珠帘,远远看着,当前一人正是新月女王随身女官安琪儿,而后一人全身笼在漆黑的斗篷之中,将头脸也盖了个严实,就像是个黑色的影子。新月端坐在海浦刚才坐着的位置,夜和海浦已经隐去身形,即便看不到,新月也知道他们就在这里。安琪儿掀开珠帘,恭恭敬敬的递上一面巴掌大小的碧玉牌,随后自然的退到女王的身后。玉牌正面是一轮明月,旁边纠缠着许多云彩构成一幅美丽又和谐的复杂图案,而背后则是一个大大的云字,正是新月女王麾下密探最高级者方能持有。这种玉牌,一共只有三枚,而见过它的人不会超过五人。

  披着斗篷的人在珠帘外站定,离新月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对于圣级来说,这个距离几乎等于不存在。

  “说吧,什么消息。”新月女王的声音淡淡的,对于她亲手布置的最高级密报竟然毫不关心的样子。安琪儿莫名一冷,眼中亮起犹豫,外面那人却已然开口,声音非男非女,却不难听,反而很有种中性的韵味。“启禀陛下,银辉军团反了。”

  “什么?!”新月神色大变,猛然站起,几步疾走到珠帘后,催促道,“速速将详情道来!”在她站起的瞬间,安琪儿犹豫着,手伸出了一半嘴张了又开,阻拦的话语终究没有出口。

  “是——”披着斗篷的人猛地抬起头,一道银光撕裂了时空!

  安琪儿捂住口不让大叫出来,泪水汹涌而出,模糊视野里,新月女王回头望着自己那不敢置信和错愕的神情。披着斗篷的人抽出长剑,从怀里取出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剑锋上红色的液体。

  “既然不舍得,为什么还要背叛?”非男非女的声音冷冷地敲打着安琪儿心灵最脆弱的地方,刺人的目光仿佛将她心中的秘密都看清,“就因为凯因兹是你父亲?”

  安琪儿苦涩的笑着,连辩驳都无力。任谁来看,这都是早已计划好的阴谋吧?谁会相信,在一年前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父亲的存在?更不知道之前那一连串和女王相遇的“巧合”她都并不知晓?

  眼中闪过一抹怜悯,披着斗篷的人缓缓举起剑,剑锋所指,正是安琪儿的心房。空旷的房间中只有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不过,你父亲看来并不像你这样看重这段父女之情。比起一个女儿,他显然更不愿意让知道女王身死秘密的人活下去。”

  惨然一笑,安琪儿苍白着脸,却没有露出惊慌或是震惊,就好像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一般。

  “你不惊讶?”披着斗篷的人语气中透出一丝讶异。

  安琪儿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嘲弄:“虽然我只见过他七次,但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刺杀了女王,如果我失踪了或者活下来了,那不是很奇怪吗?我那雄才伟略的父亲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披着斗篷的人声音突然变得压抑了:“你明知道必死,为什么还要背叛这么信任你的女王?就因为你身上流着凯因兹的血?”

  安琪儿脸色一冷:“我不希望我母亲死后还要被人打扰!而且——”脸上流露出不需掩饰的哀伤,安琪儿凄然道,“奈莉希丝殿下都被她害死了,我、我···”

  “你是想为奈莉希丝报仇?”非男非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不,我只是想一起死。”安琪儿摇摇头,粉红指甲猛地割向咽喉!

  后脑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安琪儿昏迷前的最后意识看到的竟是新月女王的幻象,嘴角露出解脱的微笑。“陛、下···”

  海浦抓起安琪儿的手放到鼻下嗅了嗅,忍不住失声道:“竟是—钩吻!好狠的小丫头!”夜从阴影处缓缓走出,白衣飘飘,唯一不同的是,手中银剑上沾满了血腥,就像是地狱中走出的魔鬼!她缓缓抬头,看向披着斗篷的人,微蹙眉头说道:“你带来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不用装了。”

  斗篷掀下,水蓝色的影子渐渐模糊,露出一张冰冷美丽的面孔来,却赫然正是水圣女绯羽·丝蒂娜·克蕾娅!地上的新月尸体紧接着变成幻影凭空消失,帘幕后缓缓走出安然无恙的新月女王,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倒在地的安琪儿。

  “要杀了她吗?”问这句话的是绯羽,她看着新月,这是新月的部属,也是背叛她的人,该怎么处置,她最有发言权。如果不是安琪儿适才说的那番话,也许她已经和外面埋伏的那些个水神神卫以及凯因兹的手下们一起被处理了。

  看着躺倒在地的安琪儿解脱的微笑,简单的杀字新月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神色阴晴不定,良久,她挥了挥手,仿佛有些疲惫的叹道:“带给奈希吧。她的信徒,只有她才有权处置。”顿了顿,新月看向夜和海浦问道:“那些人都死了吗?”

  夜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新月微微闭起双眼,眼缝里却泄出丝丝寒光。

  ————————

  佛尔利斯怔怔地看着和普罗旺斯交谈的金发美男子,满脸不敢置信。

  昨夜,一片死寂的黑暗神殿突然“热闹”起来,奈莉希丝将他带给百合骑士团第一分队队长普罗旺斯。还记得,在见到奈莉希丝时,普罗旺斯脸上那种从绝望到狂喜兴奋的变化,佛尔利斯还未想清楚普罗旺斯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神情变化时,奈莉希丝的话语瞬间便燃毁了他的理智:“因为你的勇敢,我给你复仇的诺言。现在,时间到了,去吧,少年,跟着普罗旺斯,去手刃你的仇人。”

  “是,殿下!”之后奈莉希丝对普罗旺斯说了什么,佛尔利斯已经完全没有听到了,只有胸口那股火焰越烧越烈,直要将一切都烧毁殆尽。

  一夜的急行军,跟着普罗旺斯和他属下的骑士,一群人在天未亮的时候在远远可以望见银辉军团驻地的地方停了下来,直到金发男子的出现,他们换上银辉军团的盔甲战衣,跟随着银辉军团第三指挥使阿斯末大人,在他麾下亲兵们的掩护下,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

  现在的银辉,已经不是四年前那支铁律分明的精锐了。

  佛尔利斯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普罗旺斯和阿斯末讨论复核着最后的行动,心潮起伏不定。银辉军团不是只忠于贝叶斯皇室的吗?为什么身为第三指挥使的阿斯末大人是忠诚的黑暗信徒?而且···在调查帝特的过程中,他曾经发现,阿斯末是帝特在银辉军团里的亲信心腹!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在女王那道严令下来前,阿斯末便经常陪着帝特在布雷出现。但是···

  少年脑海中的混乱没有人能给他解答,除了阿斯末本人。从普罗旺斯带着佛尔利斯进入营帐后,阿斯末便感到奇怪,虽然彼此并不熟悉,但是普罗旺斯的谨慎勇猛阿斯末早已知晓,所以他才更奇怪,在这种攸关黑暗神殿生死的紧要关头,普罗旺斯怎么会带这么个青涩的小毛头出现在这里?

  普罗旺斯的回答只一句“神女殿下命我带他来的”就让阿斯末闭上了嘴。只不过落到佛尔利斯身上的眼光却又多了几分古怪,但是当看到少年神思恍惚心神不定的样子,阿斯末忍不住又在心中重重叹气。

  身为黑暗神殿亲传弟子,阿斯末对黑暗神殿还有黑暗神女的忠诚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四年前那场巨变后,奈莉希丝性情大变,温和的微笑下是更冷漠的疏远,难得见到她对男子与众不同,佛尔利斯虽然还是少年,但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气质却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人,而对于奈莉希丝的打算也就不由得理解得歪了点。

  “小子,很害怕吗?”佛尔利斯脑海中一片混乱,隐隐的感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不敢细想,阿斯末突如其来的嘲弄立刻将他惊醒。下意识的拔剑出鞘,剑到一半佛尔利斯方才反应过来,看着阿斯末讪讪笑笑。

  阿斯末心中一苦,却是打起精神来,柔声道:“放心吧,奈莉希丝小姐智计无双,帝特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早在数年前小姐就已经为他们准备了归宿。今日之事,一切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你不需担心。”说是“不需担心”,其实阿斯末更想说的是“不需如此害怕”,只不过怕伤到这得到小姐特殊对待的少年的自尊心而没有说得那么直接罢了。

  听着阿斯末的话语,佛尔利斯却是面色怪异地回望着他,语音微颤地问道:“阿、阿斯末大人,您是说,奈莉希丝殿下几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今天的局面吗?”

  “不错!小姐天纵之才,早便看到凯因兹叔侄的狼子野心,早早便做好了布置,早在他们开始图谋之前,小姐便已经准备好陷阱就等着他们跳进来了!”阿斯末朗声一笑,面上一层自豪的光亮得刺眼。

  是只有他们吗?佛尔利斯陡地感到一阵苦涩,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黑暗神殿在几年前是什么模样他还是清楚的,而阿斯末是什么人?意维坦银辉军团第三指挥使!这样的人,竟然一早便是黑暗女神的信徒?奈莉希丝殿下、黑暗神殿,真的只是为了对付凯因兹叔侄吗?

  突如其来的困惑让少年感到迷茫,脸上表情却渐渐镇定下来,阿斯末看着天色,良久,淡淡说道:“是时候了,小子。”

  佛尔利斯猛地抬起头来,捏紧了掌心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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