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么接下来我就必须告诉你，和我们一起必须知道的规矩。”关向和的神情非常严肃，在“规矩”这一词上刻意大声强调了一下。
“第一，这个队伍是我组织起来的，所以你们的行动在非特殊情况下必须听我的，因为没有谁对这个地方的了解能够超过我。”
“第二，看好自己的东西，这个队伍里，并不都是不会动你的东西的人，如果你的东西丢了，自己去找，找我没用。”
“第三，在可以不起冲突的情况下，不要和任何人起争执，否则一旦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有一个人必须离开这个队伍，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损失。”
“还有，注意徐骥，尽量离他远点，他看你不顺眼，这句是单独给你的提醒。”
还没从关向和突然冷下来的态度里转过弯来，就被最后这句说得一愣，敬岚诧异问道：“为什么？”
“因为害得他被黑皮人狠揍了几下救回来的人，一直在躺着不起来没什么用，加上林黎那个小美人还因为这个人又和他翻脸了，你说他能顺眼，就不叫徐骥了。”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敬岚回头见是一个灰袍的精瘦老头，留了一撮花白的小胡须。
见到老头，关向和转过身，语气依旧有些冷淡说道：“傅老爷子今天也是累了，接下来就由我和新加入的敬岚来负责探路吧，您老人家先休息。”
语罢，也不做停留，示意敬岚跟上就朝洞口走了过去，这行为让敬岚一瞬间有点凌乱，他刚刚好像才回来，怎么就突然要去探什么路还要他一起，不过也只能赶紧站起来。
关向和似乎走得很急，敬岚身上的伤还在发疼，走起来都感觉胃里的水在晃的哗啦哗啦响，勉强快步跟过去，但就在走过老头的一瞬间，敬岚还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骤然顿下了脚步。
关向和在洞口回头看到突然停下的敬岚，语气里多了一分催促的意味：“发什么愣，快上来。”
敬岚沉默了一刻，抬头看着他：“我想确认一下，这是你刚刚...和我说的规矩吗？”
关向和皱了皱眉，正色说道：“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自己想好。”
听到了这与肯定无异的答案，敬岚低头盯着地面默默看了一阵，最终还是转身极其肃穆地朝着被称为傅老爷子的老头一抱拳：
“还请前辈把你背上的天梵，交还与我。”
没有什么回答，老头也没有转过身准备表态的意思。
对此，敬岚并没有多言，只抱拳不动，等待着老头的回答。
气氛僵持了好一阵，老头终于动手整理了一下衣袍，挑眉回过头看着敬岚，似乎因为敬岚这举动有些诧异，笑道：“哈哈，很久没见到这么有礼貌的娃娃了，你是哪家的公子出来闯江湖的？”
敬岚心下觉得这老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说话，好好讲理应该不成问题，索性摇头说道：“前辈过誉了，只是家师教导严格，自小而成的习惯。”
“也对也对...”老头笑着上前了一步，突然抬手指了指暗洞口的关向和：“哎，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神情。”
敬岚顺着老头的指向看去，却见关向和背对着他们，一手握拳，一手扶额，似乎很烦躁。
心中疑惑的同时，敬岚回头，却突然发现天梵已然出鞘横在他的咽喉之前，心里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神色沉下：“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看着敬岚，冷笑道：“小娃娃，你说错话了，这哪里是你的天梵，明明是我的天梵。”
敬岚看着天梵的锋刃，神色冷下：“前辈，同为剑客，你是有自己的剑的，无论天梵的好坏，它都是我的配剑，绝对不该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占据，请你还给我！”
“剑客的好坏看的是剑技和剑如何，好剑配好主，好剑是得靠自己去找的，坏的剑本来就该被淘汰，你以为剑会认主？这种蠢到家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师父才会教给你，真是让人笑掉牙！”老头把天梵往前贴在了敬岚的喉咙上，说道：“如果有爹有娘好好教教你，你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张口要剑...”
“傅老爷子！”关向和清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老头的话语：“还请多多包涵，他毕竟还对大家都不熟悉，别一开始就伤了和气。”
老头咧嘴笑了起来，把剑收回了剑鞘：“既然小关发令，那老爷子我也只能收手了，毕竟我们是给人做事，哈哈哈...”
敬岚脸色一变：“等...”
“他真的会杀了你的。”关向和盯着敬岚，接着说道：“傅老爷子是在沼域以实力闻名的老剑客了，除非你现在这个一身伤又没有兵器的样子，还有打败他的本事，否则就上来。”
敬岚咬牙看着老头背上的天梵，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你这样，也算是一个剑客吗…”
还不待老头做出任何反应，敬岚就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抓住后领，猝不及防双腿竟然离开了地面，显然关向和也不顾他身上的伤，直接把他抡起来就扔在了洞外，敬岚还没从被摔这一下回过神来，关向和马上已经站在洞口截断了老头的视线：“这一次，就请傅老爷子见谅了，规矩我会好好说一说的。”
“单手就能在我动手之前把人带走，小关你的古武功力可是相当不低啊。”老头收起天梵，笑着转身朝暗洞深处走去，自言自语般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礼貌了，老爷子我该小心点才行，该小心点了～”
……
……
洞外的天色很暗，夜风凉凉的吹着脸，让敬岚稍微放松了一些，天上仍旧是乌云密布，看不见一点月光，远处也是一片漆黑，白天能看到的土丘全都被黑暗掩盖着，虽然看不到远处让人很不安，却格外的宁静。
跟着关向和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敬岚也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现在他的状态肯定是没有办法和这个老人打一场的，再考虑到关向和之前的言语，不得不说，关向和已经很帮着他了。
真的从这个队伍的整体力量来说的话，也许天梵在那个傅老头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关向和本身就是他们的组织者，帮了敬岚两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如果再不识好歹这么下去，到时候麻烦的肯定是自己。
天梵的确很重要，但如果最后再次落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那就算有天梵也没用，加上敬岚自己现在的状况在地囚面前也和废人无异，不如就先让那个老头拿着，至少能稍微增强一些战力也是好的。
关向和举着火把走在前边，火光把他的武服映成了橙色，敬岚看着火把，开口问道：“在这么黑的地方点火把，你们就不怕被发现？”
关向和回头看了敬岚一眼，笑了笑，说道：“放心，他们根本就分不清哪里亮哪里黑，而且晚上他们很少出来，就算是黑皮人，应该也是要睡觉的。”
走上了一个土丘，关向和把火把递给敬岚：“帮我照一下。”语罢，就跳下了土丘下的暗洞，不一会儿就从暗洞里拖出了一把剑身偏宽的长剑。
见这情景，敬岚顿时一怔，他实在没想到，关向和竟然会在这地方藏这么一把剑，而且他不是练古武的吗？为什么会有剑带在身边？
只见关向和拿着剑在手里掂了掂，在敬岚诧异的目光中递给了他：“试试看，这个重量你可能不太习惯，你们应该是拿惯了轻剑的。”
面前的剑倒映着敬岚自己讶异的神色，敬岚才明白过来，刚刚他似乎已经打算好了如何不得罪那个老头，又尽可能不削弱敬岚的战力了，这一点上，敬岚不得不承认他是没想到的。
剑身上镶了一颗赤红的菱形石头，非常漂亮，敬岚刚接过来手就被压得一沉，这剑质感浑厚，确实比普通的剑要重不少，不过对于他倒不是多大问题，最多限制一点速度，轻轻抚了抚剑身，敬岚抬眼看着关向和，问道：“这是你的剑？”
关向和点了点头，在土丘边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乌云滚滚的天空，说道：“虽然我是练古武的，不过我师娘是个用剑好手，所以也学到些粗浅的，这剑是她在我十二岁生辰时候送给我的礼物，基本没用过倒是真的，但常年带在身上算也是一种修行了。”
敬岚看了看手里的剑，将之插在身旁，笑道：“谢了，虽然确实重了点儿，不过用来防身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便也在关向和旁边坐了下来，关向和转头看着敬岚，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很明显，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小郁，是你的亲人吗？”
敬岚被这思维跨度很大的问题问得顿了顿，疑惑说道：“当然不是，她是这里的守山人的后代，我是个路过要上山的人，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亲人？”
关向和摇了摇头：“就是因为觉得你们不是，所以才问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大概是和巫蕈儿待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习惯听不懂的东西就由他去吧，因此敬岚也懒得去想，只接着问道：“你不打算照你说的去探路？”
“不打算，本来他们也就根本不想走，就算我探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想离开。”关向和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这五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目的才来这里的，什么都没得到，怎么可能走？但是在这个地方，哪有不害怕的说法，所以如果还没有绝对想走的念头，就最好先不要去找退路，否则应该就真的白来了。”
敬岚觉得这话乍一听就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是那么个道理，就像如果他在北寒山的小亭子里，再找到雾散他能离开的一角的话，他和小郁都绝对不会在这里了，当然，他可能这辈子也都不会有，在石亭里再见到巫蕈儿的机会，虽然那次见面见得一点都不愉快...
“你为什么来这里啊？什么‘山神的传说’真不是开玩笑？”敬岚见关向和面色似乎微微沉了下去，想了想，补充道：“不可以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就随口问一问。”
“你这人…我有说不告诉你吗？”关向和看着敬岚，突然就笑了出来，说道：“山神什么的当然是骗人的！我呢，是为了我师娘来的，她已经过世了，因为她的离开也导致师父性情大变，在仇恨之上做了很多让我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师娘的死非常蹊跷，所以在查这件事情，我查到的上一个线索，就和这个地方有联系，所以我就到这儿来了。”
说着看向敬岚，问道：“你呢？我觉得你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敬岚一愣，当即有些无言地问道：“为什么我不像？”
“当然不像！”关向和斜瞥了敬岚一眼：“来这里的人，都有一种有目的性的感觉，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根本就是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好吧好吧。”敬岚叹了口气：“是这样，我确实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上北寒山。”
“我听小郁说了，和你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巫蕈儿的姑娘，那小丫头一直在说，她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居然不知道自己上山干什么，还要跟着别人上山的人。”关向和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敬岚心头微微抽搐，心想小郁到底都和这帮人说了些什么鬼……
“对了。”关向和脸色突然浮现了一丝不自然：“你的伤怎么样？刚刚摔你那一下我觉得下手挺重的…”
“托你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没被摔成残疾。”敬岚摊了摊手，见这家伙好像是真的挺抱歉的样子，索性把自己腰上绑着的木板掰正：“不过还是要谢你。”
关向和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转头看向了远处，语气里忽然没了笑意：“趁现在隔墙没耳，给你个提醒。”
“别轻易信他们，现在这里除了你之外，都是有自己目的的人，他们的为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把你当垫脚石，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再…发生……
敬岚注意到关向和神情里带上了几分低落，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
是谁？徐骥？傅老头？丁天逸？还是林黎？
一定要说的话，似乎…林黎看起来更像是这个人……
“别猜了，这个人不是现在队伍里的任何一员。”在敬岚刚刚觉得自己猜中了是谁的时候，关向和却打断了敬岚的思维，接着说道：“其实我们原本有六个人，当时也不是只有林黎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叫袁念莺，是个身手很好来找妹妹的姐姐，性子成熟，做起事比男人还干净利落，帮了我很大的忙，也是和我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是有一天夜里，她说她听到她妹妹在喊她，不顾我们阻拦自己跑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这件事乍一听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可一细想关向和为什么要这么说，敬岚心里顿时一寒：“你难道觉得这事情是他们四个里的谁做的？！”
关向和默默看着远处吞没土丘的黑暗，缓缓伸出手，就像黑暗里有谁向他伸着手求救一样：“她跑出去的时候是黎明之前，所有的黑皮人都正好是在黎明时候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尸体都僵了…”
夜风更凉了，吹得敬岚浑身有些发冷……
敬岚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心悸，似乎是来源于关向和口中袁念莺的结果，又似乎是来源于一种很真实的残酷感，敬岚在此之前和巫蕈儿待在一起时候都没有的残酷感…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巫蕈儿在精神上给人的感觉，是个比谁都骨感的人，可敬岚却从来没有此时此刻的心悸……强烈到让他觉得那个连尸体都已经冰冷僵硬的人，好像就是他自己！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话题的沉重不会随着时间变轻，只会越来越庞大，敬岚有些受不了这种感觉，转头盯着关向和：“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你。”关向和意味深长地看了敬岚一眼：“我有些想法，等我确定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敬岚默默看着他，他不知道关向和说的会是什么想法，可他觉得人和人之间，好像就是有种莫名的联系，也许来自什么事物，也许来自另外的人，而正是这种联系，让世界上的人相互碰见，相互交流，相互牵系，说不清楚这样的相关，不过敬岚觉得关向和似乎深谙此道。
“哎，敬岚！”关向和突然起身绕到插在地上的长剑旁边，拍了拍剑身，说道：“等之后我去找找什么地方有酒，我们好好喝一杯，我很想和你聊一聊，说不定能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人。”
敬岚为这话愣了一愣，不仅是为他话语本身的各种听不明白的地方，更是为没想到有一天，能与投缘的友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痛饮畅谈…
这是他在山上想都没敢想过的事情，从小桐示老人就禁止他喝酒，何况他整天相处的除了桐示老人，就只有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喝酒……
这个人会不会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还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从地囚手里救他，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敬岚觉得，相对那几人而言，关向和好像有些偏向他的意思…
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更不明白偏向陌生的他，却不偏向那些相处不短时间的熟人的理由！
隐隐有这样的感觉，但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敬岚见过的人也太少，他并不敢随意断言人与人的事情，只是心里莫名地添了三分暖意。
敬岚抬眼望着比先前更黑的天空，已经是黎明之前最黑的时间了，也站起来拍了拍剑身，笑道：
“看那时候我们两个有没有各行其道了，我们毕竟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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