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海门前典已经快要结束，即将迎来最为辉煌的正典，人流量也因此不停地增长，住宿的民居都开始人满为患。

　　每过一天，洛流四阁打烊的时间就晚一分。

　　可今天的天雾阁却比平日里还要早一个时辰，就拉开了打烊的牌子，惹得很多客人抱怨纷纷。

　　一身盛装的杏檀却仍旧指挥着迅速将人疏散，显然是有活动要在阁中进行。

　　提早的关闭让天雾阁像人群中一个禁区一样，周围空旷，人流都只能遗憾叹气迅速走过。

　　周遭黑暗的小巷里突然传来轻笑声：“放心，只要给我点儿时间准备，要她的命都行，别说把她毒翻。”

　　余桐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已经按照阿瑚姑娘的要求，全部完成了，以往师弟不在，一直是我在做部署，这一次呢？”

　　说着余桐便看向了步羽阳，步羽阳没什么反应，很随意道：“一直都是你自然便是你，这等事情，还要老规矩不成？”

　　余桐无聊地扯了扯松垮的剑服，摸出一个硬币：“这提议不错，我赞同。”

　　语罢就把铜板抛到敬岚手里：“来来来，我这次懒得当苦工，好不容易他在一次，你小子争气点儿！”

　　敬岚顿时扶额，在指间转着碰了碰两面花纹，只好在黑暗里将之抛起。

　　几乎是在落在掌心的同时，余桐的声音顿时响起：“你小子……是跟我有仇吗？说清楚，多大仇……”

　　敬岚：“……”

　　摸了摸铜板向上的一面，果真是冰花的纹路，只能把铜板又扔回去：“谁让你非要我抛？”

　　嘴上抱怨着只会抛我，余桐接过铜板将之收了起来，双手揉了揉脸，就像把刚才语气里的随性抹去了大半，开口道：“那么听好，风弦乐者方面，就由敬岚和师弟配合阿瑚姑娘，竹子主要负责追踪风弦乐者的动向。”

　　秦笑渊指间点了点下巴，瑚鸦嘶哑的声音响起：“那你呢？”

　　余桐摸了摸背上的剑柄，笑道：“我呢，得去拦一拦天雾阁的美人儿们啊。”

　　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时间差不多已经接近，几人迅速分开，到各自的位置上做好了准备。

　　蹲在黑暗里，敬岚盯着天雾阁的上空，依旧是浩海域平常的夜空，无处依托的天空不是人所能及的地方。

　　究竟要怎样，才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在那么高的地方来去自如？

　　又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突然感觉身后的衣服被攥住，敬岚疑惑地回过头，发现是步竹的手。

　　原本以为她是有些紧张，不料，步竹却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天雾阁最高的屋顶：“出现了……她来了！！”

　　几乎是话音出口的同时，敬岚就听到一声很轻，却如同在耳畔响起的乐声！！

　　这一瞬间，整个天雾阁的周围都顷刻静了下来，嘈杂的人流就像被这乐声震慑了一样。

　　接二连三潮水般纷纷转过头，目光直直注视着天雾阁。

　　只见层层叠叠的淡粉色薄纱在风中飘飞旋转着散开，仿佛被风撕碎，化作无数绒絮漫天纷飞。

　　在飞絮的中央，有一道朦胧的倩影，双手捧埙，置于唇前。

　　乐声再起，漫天飞絮都像被乐声所带动起来，海浪一样四散，在千百人之间席卷而过，风中都带着淡淡的幽香。

　　和当年在木幽谷听到的空灵幽远完全不同，这乐曲很低很沙哑，每一段的收尾都带着三分沉下的尾音。

　　浅粉色纱衣在夜空中轻扬起来，敬岚看到那是一个足尖轻点地面的女子，长长的发丝披散在她身后。

　　头上挂着的诸多晶石坠饰相继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左右两侧头上各有一朵小小的花饰，紧扣发迹上的布带，衬出一股丝毫不带尘埃的气质。

　　额前刘海斜垂，竟长得把眼睛都双双遮住了！

　　她的衣着同样很有特点，两侧香肩薄纱遮掩，隐隐能看到纤细的衣带，没有衣袖，只有精致地绸带环扣上臂，纱裙层层叠叠，与厚重的长裙不同，看起来十分贴身轻便，颇具飒爽而雅致的美感。

　　大漠……

　　敬岚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是大漠的装束，赤风沙域独有的装束！

　　敬岚沉下眉头，念力顺着地面迅速蔓延，就算到了最远的长度，也还离她有不小的距离。

　　环视四周，似乎只有进入阁中才能让念力蔓延到那个位置，想到这里，敬岚立刻抬脚就准备朝里边走。

　　却突然被秦笑渊一把摁住了肩膀，瑚鸦道：“别激动，风弦乐者的演奏，是多不容错过的惊世之曲，打扰了是大罪过。”

　　“就连暗岩域都有着曲终而动的规矩，然而…”步羽阳却抱着手，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轻蔑：“说到底，她在乐曲上，也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而已。”

　　秦笑渊摊了摊手，回头看到敬岚愣愣听着一脸茫然的神色，突然一怔，瑚鸦道：“你…不会是个音痴吧……”

　　“呃…音痴……”

　　敬岚愣了好半天，这才意识到，好像这乐曲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染，但他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是音痴吧……

　　毕竟上一次，他听秦笑渊的箜篌时候，还是有些感触的。

　　“去吧去吧去吧……”秦笑渊嫌弃地推着敬岚，瑚鸦接着道：“看你也听得不明不白的，记得，曲子结束才准动手，别丢人现眼，有什么事情和它说。”

　　说着，把瑚鸦扔到了敬岚手里。

　　“好！知道了！”

　　低头瞧着手里瞪着他的瑚鸦，敬岚都想把这鸟找个小沟扔进去，心中无奈摇了摇头，直接跃上了天雾阁周围最高的围墙。

　　今天他们所有人都穿着夜行衣，并且掩面行动，毕竟醉月阁和天雾阁并称洛流四阁，要是让天雾阁盯上，不表露行路人身份，恐怕醉月阁很难在洛流城继续立足。

　　在黑夜里隐藏地很好，敬岚顺势爬上天雾阁的楼阁，念力扩散而出，在阁内感受到不少不弱的气息，看来天雾阁对此，已经下了苦功夫布置。

　　悄悄地挪到之前进过的边涂惘的房间，这个地方很高，而且被边涂惘选中用来当做驻地，那就说明很有可能离风弦乐者是最近的。

　　伸手把窗户往外拉，敬岚发现这窗户竟然被锁死了，将念力渗透进去也没有感受到什么。

　　也就是说，在两天前他离开之后，天雾阁要么无暇顾及这里，要么封锁了这里。

　　总之，进是进不去，不过这里已经离风弦乐者非常近了，完全足够敬岚试着去捕捉她的气息。

　　把手贴在墙壁上，念力顺着墙壁开始往上蔓延。

　　很快就到了阁顶风弦乐者的脚下，虽然迄今为止他听过的曲子仅限秦笑渊弹的，不过敬岚还是知道，这时候，曲子已经快要结束了。

　　就在念力在阁顶蔓延开的瞬间，敬岚的眉心竟突然措手不及，被一股灼痛席卷而开！

　　极其剧烈的灼痛，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尖锐的疼痛让敬岚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都要抓住窗棱才能不至于脱力从楼上滚下去，念力更是极不稳定地开始飞快崩离。

　　可他感受到了，在这种炽热之下，他也感受到了，风弦乐者消失真正的原因！

　　剧痛微微缓解，敬岚捂着额头就转头冲瑚鸦吼道：“快动手！她要走了！”

　　瑚鸦很明显地一愣，立刻飞了起来，突然从天雾阁的暗处把小知提了出来，直接朝敬岚甩了过去！

　　敬岚一愣，手忙脚乱才将之接住，本来以为会对上的是小知日常的冷眼，却没料到，小知竟然呆呆的注视的空中，手很僵硬地抬了起来，猛地一握。

　　敬岚骤然眼瞳紧缩，他在小知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异常陌生的气息，和毒物的气息非常相似！

　　而在敬岚的身后，隔着很远他都能感觉到，庞大的毒雾迅速涌出来，飞快地集中在了敬岚刚刚感受到的，风弦乐者所在的地方！

　　乐声还在响起，顾不上额头剧痛，敬岚再次将念力蔓延而出。

　　强忍灼痛，感受到那已经快走出屋顶范围的风弦乐者一动不动，突然就朝房顶边缘掉了下去！！

　　糟了！

　　敬岚飞快绕着屋顶移动过去，念力也快速跟着移动，左右跳了两次才落在地上。

　　却没有在地上找到摔得血肉模糊的风弦乐者，秦笑渊和步竹也快步赶了过来，瑚鸦飞回了秦笑渊肩上，抬头道：“在树上！没摔死！”

　　看到屋后有一道粉色的身影，被挂在了一棵大树上，敬岚把那仍旧双眼呆滞的小知递给了秦笑渊：“步大哥呢？”

　　秦笑渊一手接过小知，一手指了指对面，瑚鸦道：“他提前从对面包抄了…”

　　看了对面一眼，并没有发现步羽阳，敬岚转身就要起跳，却在刚刚抬脚的瞬间骤然拔剑朝身前一挡，眼前顿时火花飞溅，直直把敬岚打出了好几米远！

　　在敬岚已经握不住天梵，瞬间侧身回避之后，才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石头上。

　　目光迅速沿着暗器所来之处看去，只隐隐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身影，就连身形都无法看清楚。

　　敬岚握紧了天梵，眉头沉下：“什么人？！”

　　“收手。”

　　回答却只是这样的指令，是一个女人的嗓音，听起来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可语气非常冷漠，而且有种让人不容违抗的气势在其中！

　　就在这时，树上忽然有了响动，敬岚转头，看到风弦乐者竟然缓慢地抓着树枝爬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敬岚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祥，让他的冷汗一瞬间就打湿后背。

　　“啊…还是如此愚昧的眼神，已经八年了，从未更迭的人，都应该消失的吧……”

　　曲子的音调随着这居高临下的嗓音，同时变得诡异起来，就连秦笑渊都变了脸色，死死盯着风弦乐者。

　　她极其突兀地笑了起来，发出的笑声让敬岚非常不舒服，脑海里全是边涂惘的脸。

　　然而，下一刻，曲子戛然而终，她的身影竟也在几人的眼前顷刻消失无踪！

　　步竹骤然惊慌起来：“不见了！竹子找不到！”

　　敬岚刚欲起身，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肃杀之气死死锁定了，来源正是先前暗处的女子！

　　敬岚视线缓缓转了过去，握着天梵的手也开始出汗，那种肃杀的感觉，只有一次恰巧遇到过，洛流城军队出征讨伐地方山贼的时候，他隐隐感受到一点点。

　　千百人的队伍也仅有那么少，更别说如此浓烈地集中在一人的身上！

　　她是什么人？！

　　天梵越握越紧，步竹也发现了敬岚目标的转变，看了一眼风弦乐者消失的地方，咬牙迅速拔出匕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两人却同时被抓住肩膀往回一拉，瞬间把即将爆发的沉寂扭转了！

　　感受到这两只手的主人熟悉的气息，两人同时回头看着余桐，余桐却从旁边的石头上取下了先前的暗器：“收手吧，那是命令。”

　　语罢，余桐便将那暗器摊在手心，敬岚骤然眼瞳微缩，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暗器竟然会是一块暗蓝色的令牌，其上写着赤红的“绝”字。

　　感受到身后的肃杀之气缓缓消失，余桐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把肘搭在敬岚肩上：“我说，那可是凤掌柜，咱们行路人的头儿！你们俩居然差点动起手来？！要不要这么刺激？！”

　　敬岚和步竹同时一愣，敬岚立刻回头看了看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暗处。

　　凤掌柜？！

　　醉月阁的主人，行路人的上级！！

　　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神秘掌柜，竟然会是拥有如此气场的一个女子！

　　可她为什么要他们收手？！

　　“凤掌柜什么的…”步竹焦急地抓了抓头发：“风弦乐者又走了！这一次……又没抓住！！”

　　突然感觉到整个天雾阁都有大量脚步声，余桐神色一变，一把就把步竹拉到了秦笑渊旁边：“这件事等我回去亲自向掌柜求证，你们俩先跟我离开！”

　　说着回头看向敬岚：“小子！你去把那个又开溜的家伙抓回来！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的！”

　　敬岚点头，把天梵收回剑鞘之中，快步就朝反方向跑了过去，步羽阳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就肯定是在这附近。

　　刚刚跑了两三步，敬岚的余光就看到距树不远处的阴暗处，步羽阳站在那里。

　　“步大哥！”

　　然而，看到步羽阳神色的一刻，敬岚不自觉脚步一顿，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步……大哥？”

　　那么强烈的情绪变化，光是站在旁边看着他，敬岚都能感觉到。

　　就像没有听见敬岚叫他，他的目光非常尖锐，双眼还在直直看着空无一人的树梢，脸上残留着一些别的敬岚不太能看懂的神情。

　　这样的神色是这么久以来，敬岚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的……

　　赤风沙域！

　　敬岚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清木域时候，他曾在步羽阳的幻象中看到过的场景，那片无尽的大漠，会不会正是赤风沙域？！

　　而此时风弦乐者的出现，正应了边涂惘所说，带来或唤起了某些，能让步羽阳露出这样的神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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