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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一声皇上,一生皇上


  朱门红墙,外,有鹅毛大雪在飘落,内,有香碳红炉焙新酒。

  宦妖曹秀贤出宫在外,平素极少穿戴自己的朝堂衣袍,今日却是正正经经穿戴好一袭大红袍,眉目施粉,白皙妖异。

  在曹秀贤对座,是一位须发花白的官场老人,素银为带,着一身小杂花官袍,胸口是一面黄鹂补子。

  “曹公公大驾光临,徐某未能远迎,还望赎罪啊。”兖州刺史徐史番对着曹秀贤抱了抱拳,亲自起身给宦妖斟上一杯温润新酒。

  徐史番乃是进士及第出身,在朝堂之上素有英名,若不是当年在藩王封疆一事上得罪了藩王,强力反对蜀王就藩剑南道,也不会被“流放”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当刺史。要知道,徐史番可是开国之后第一代通过科举跻身朝廷的文人士子,在天下凋敝之时,辅助皇帝,大修天下,门下学生不少都入了官场,至今犹在朝堂之上影响颇深。

  宦妖曹秀贤岂敢在这等朝堂骨鲠面前作势,连忙躬身站起,从徐史番手中接过酒盏,灿颜笑道:“岂敢岂敢,杂家能到徐大人府上一坐,已是三生有幸,怎敢还劳烦徐大人尊驾。”

  徐史番捋须微笑,自己端着酒盏,悠悠喝了一口,和曹秀贤聊来说去,谈谈官场轶事、地方奇闻。

  “徐大人,这一届群英会已经完结,但是,聚集在泰山的各路江湖中人却迟迟不走,你可有所听闻?”曹秀贤眯眼笑着,不动声色问道。

  徐史番挑眉看了一眼阴笑的曹秀贤,也不慌忙答话,缓缓饮一口温酒,“江湖中人,只要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我们朝廷就不会管。”

  “那如果江湖中人非要管朝廷之事呢?”

  徐史番皱下了眉头,对宦妖咄咄逼人的问题有些恼了,正声道:“该管就管!”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虽不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至少面对这些措辞严厉的问题,他也能做到模糊棱角,让旁人一时猜测不出。

  “有什么话,你直说。”徐史番瞥了一眼当朝秉笔太监,一身大红袍,若论职务,曹秀贤也只是比掌玺太监要低半级,算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更何况,他还曾经挺身救下皇帝,击杀行刺的江南白衣,冥冥之中,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高出太监总管半级。

  曹秀贤混迹朝堂大半辈子,逢人处事,滴水不漏,此时面对徐史番咄咄言语,依旧是一脸笑容,却望之让人心生幽寒,“剑皇此番在群英会上招兵入西北,好像,与国制不和呀?”

  “唐凌天已经脱去了辅国大将军的袍子,难道他还能凭这区区几百武人翻起风浪来?”

  “他在西北边军之中,威望颇重,如果再用这几百武人加入,若是他一举扯旗,那......”

  徐史番将酒盏重重在桌上一顿,瞪眼道:“难道他还能反了不成!?”

  此言一出,曹秀贤只是轻声冷笑,在偌大客厅里格外渗人,徐史番却是被自己惊得浑身冷汗,八大藩王分封疆土,已经有了与中央朝廷对峙之势,若是剑皇耐不住性情,在西北扯旗反叛,那.......

  一国一姓家天下不假,分封藩王是国家一大弊端,当年徐史番就看到了藩王之弊,但是奈于藩王势大,先帝晚年又过于看重感情,将八位开疆拓土的功臣分封天下八道,一个没有强大背景的文官敢对分封一事做出强烈反对,也是孤掌难鸣。既然有前车之鉴,那又为何还让天子的弟弟在最强大的西北边军中树立无敌威信?徐史番着实想不透。

  “唐凌天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呀。”良久,徐史番才叹气说道,有些颓然神色。在国家权力面前,亲情犹如纸张一般轻薄,不说唐凌天,如今分封剑南道的蜀王,还不是先皇的弟弟,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蜀王俨然成了八大藩王中势力最强盛的一脉。

  “那你认为剑皇招兵,意欲何为?”徐史番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自己端酒杯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曹秀贤说道,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杂家只知道,先皇曾留下‘不让江湖入朝廷’一言。”

  徐史番抬眸望外,白雪纷扬。西北有蟒蛟,自古而在。如今,西厥这条恶蛟已经长成翻天之势,若不能找出一尾伏蛟大蟒,如何能守卫中原之安宁?然而,在皇帝眼中看来,龙椅才是第一位,能不能保证自己的极巅权力才是最重要的,甚至,不管那条恶蛟能东来多远,只要没杀到自己眼前,就不算成功。

  “那就看着吧,是剑皇降服西厥恶蛟,还是大蟒反身噬主吧。”徐史番叹道,想及此,徐史番灵光一闪,就此事,联想到了另一条轨迹,惊坐而起,瞪眼问向曹秀贤:“难道,皇上和剑皇是想......”

  “嗯。”曹秀贤缓缓点头。

  大蟒反身,所向之处,不是中原朝廷,而是,西北藩王!

  曹秀贤看着炉中艳艳炉火,说道:“其实,剑皇在招兵之前,就曾秘密入宫见过圣上,询问过皇上对招兵的意见。最后得到皇上的密令,才慨然来群英会招兵。”

  “然后皇上放手让剑皇在西北边军中重振军威,一来抵御西厥蛮子,二来震慑拥兵自重的开平王!”徐史番接过曹秀贤的话头,激动说道,一切的行事轨迹都显得有理有据了。

  “是这样的。”曹秀贤看着脸泛激动红色的徐史番,“徐大人当年强力反对分封八王,如今,八大藩王垂垂老矣,甚至通过八王会谈想倒逼皇上赐下一个世袭罔替,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分封疆土。”

  “这样决计不行!”徐史番拂袖怒道,“诸侯拱卫王室,在历史之上,这种诸侯反叛起兵的例子难道还少吗?皇上绝不能答应!”

  “皇上是没有答应。”曹秀贤叹气一声,“但是皇上也没有不答应。”

  “什么意思!?”

  曹秀贤笑了笑,有些可怜地看着徐史番,“徐大人呀,你远离京城多载,或许还不知道,当年先皇设立的八王会谈,如今,在一定程度上钳制了皇上大权呀。”

  创国之时,先帝分天下八道,分封八王,甚至在中央朝堂还设立一个由八大藩王组成的八王会谈,凡是涉及天下的大事,并不是皇帝一人决定,而是由八王会谈决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八王会谈决定的事物连皇帝都更改不了。

  徐史番皱紧了眉头,捋须长吟,良久,才盯着曹秀贤的眼睛说道:“那皇上和唐凌天这一手行动,就是向八大藩王挑战哦?但是,这一手的危险性极大呀。如果把八大藩王逼急了,拱卫京师的十三卫,可远远不是八大藩王手下兵马的对手。”

  “开平王的朵颜三卫,关东王的关宁铁骑,琅琊王的三万潮卒,淮南王的五万洪州水师,仅是这四个藩王的兵马已经足够京师十三卫喝一壶的了,遑论,还有一个拥兵二十万的蜀王,八万锦州水师可是天下头等的水军,若是仍由其顺江而下,那就是南北分治的结局!”徐史番越说越激动,沉吟一番,咬牙说道:“八大藩王,惹不得呀。”

  曹秀贤一直静静听着徐史番感叹,忽而收敛起了笑容,眯着眼,有寒光在眼眸深处闪烁,“不一举拔掉八大藩王势力,难道等待后面的子孙来收拾?”

  “十年前先帝驾崩,给皇上留下了这么一个带刺的龙椅,如果皇上不极早拔除这些尖刺,说不定十年后的天下,姓唐还是姓徐,那就未可知了。再者说,徐大人,你也是通晓经史的,也知道,每一个朝代,在军事实力上更多是越来越衰落。现在嘛,趁着那些有扶龙之心的将士还有一腔报国热血,轰轰烈烈扫清寰宇。不然,等到以后将士都成了上马马不支的臃肿胖子,怎么去打?”

  曹秀贤言辞犀利,给徐史番抛出一个又一个反问。削不削藩,实在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削藩,很可能导致中原鏖战,神州陆沉;如果不削藩,那这个朝代也难以走过百年,到最后,依旧是大战连天。

  剑皇群英会招兵,将江湖武人引入朝廷,就是想在一定程度之内,借助中原江湖的力量,聚拢一支外可御敌,内可安邦的雄兵。待到边境安静,这一支雄兵虎踞东北,就能遥遥呼应京师十三卫,在整座天下形成内外兼顾之势。内,有京师十三卫拱卫朝廷,在削藩之中平定大小叛乱;外,有西北雄军枕戈,随时能飞援中原,从背后、侧翼突出,从外而内,镇压藩王起兵。

  如果天下是一座棋盘,那么,西北这一支只受唐凌天和皇帝控制的雄军,就跳出了棋盘之外,京师十三卫就是棋盘中心的“众矢之的”。故而,不管哪一道的藩王进攻京师十三卫,西北雄军随时都能从棋盘之外插入,与中心的京师十三卫形成内外夹击之势,顷刻间使天下形势逆转,稳固中原国邦。

  徐史番在头脑里将这一番微妙形势慢慢理清,说道:“曹大人,皇上真是下定了决心吗?”

  曹秀贤面无表情,淡然道:“皇上的心思,杂家可不知道。但是......”曹秀贤饶有趣味看了一眼徐史番,“杂家只知道,在皇上的授意之下,三公已经上书,提出在兵部之上,设立超越三省而独立存在运行的军机三阁,分管西厥、北蒙、东慎三国的军事要务。”

  听闻此,徐史番悚然一惊,冷汗涟涟,急问道:“当真!?”

  “当真!”曹秀贤是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深得信任多年,自然不会将一些庙堂机密拿出来戏说。

  “军机三阁,军机三阁,军机三阁呀!”徐史番不断念叨这个名称,越说越激动,双目更是淌出了热泪。

  在朝廷中枢,一切的举国军事都是八王会谈和皇帝通过商议决定,然而,八大藩王所决定的军务很多是皇帝都不能更改的。浅显而言就是,皇帝只是八王会谈之下的一个形式上决策者,只负责在军政大事上点头即可。

  但是,一旦建设军机三阁就完全不同了!西北有西厥,北方有北蒙,东北有东慎,这是开国以来就遗存下来的险恶国势。在这一国势之下,就不得不要求国家大政方针向军政靠近,八大藩王因武功而分封,原始目的也是为了防范外来入侵,只不过如今藩王反倒成了尾大不掉的棘手问题了。

  军机三阁建立,是把分散于八大藩王手中的军权一步步收回皇帝手上,军政统一于一人!

  “徐大人,您老当年有铮铮铁骨,敢直言藩王之蔽,只可惜,先皇错怪了你,让你在这小地方委屈几十年。如今,皇上有削藩之心,可还差能为其谋略的铁骨文人,不知,徐大人敢接下否?”曹秀贤盯着徐史番的眼睛问道。

  江湖庙堂,皆知宦妖指杀江南白衣的事迹。徐史番为官多年,早已懂得朝堂上一句潜规矩“宁骂皇帝,勿惹宦妖”。徐史番被曹秀贤气焰暗藏的眸光一照,心惊胆颤,当听闻他的话语,蓦然胸腔之中有豪情热血升起,硬着头皮说道:“当年老夫被藩王陷害,先皇无奈,才下放我至此。如今,能向藩王报仇的机会来了,徐某能不接下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徐史番等这一天,已经二十一年了!

  曹秀贤气机回涌,缓缓起身,“徐大人,杂家这次回京,哪怕是倾尽朝堂上的人情,也要把你弄回去。”

  徐史番怔然一惊,难以言语,实在不明白这位在文官武将中口碑都奇差的宦妖为何要拼命帮自己。

  “曹大人,为何要如此帮徐某?”

  “一声皇上,一生皇上。”

  曹秀贤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外黑暗之中,安静离去。

  皇上啊,老奴能帮你多少,尽量帮你。

  夜色之下,有妖暗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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