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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话 忧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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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氏从陈氏的房子离开,领着丫头急匆匆地回到自家的院子,刚一推开屋门,便见姚江烈沉着一张脸坐在桌前,劈头就朝她扔过来一声呵斥:“你去了什么地方?”

  见他这样,施氏慌忙将丫头打发出去,赶上前替他宽衣,试探地问道:“老爷在心烦什么,莫不是周大夫说锦儿的伤势很严重?”

  姚江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她?那个小滑头,究竟有没有吃亏还未可知呢!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赏她两句软话也就完了,我心里愁的是另一件事。”

  施氏就手替他斟了一杯茶,轻言细语道:“既这样,老爷忧心的,可是家中的债务一事?头前儿我见姚升回来了,江寒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唉!”姚江烈长叹一口气,“我正是因为这个,方才觉得心中愁绪百结。江寒令姚升带了一封信给我,说他这二年在外面做营生,赔一时赚一时,加加减减,拢共攒了不过八百两银子,如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他决定先回家小息一段日子再作打算。”

  “八百两……”施氏垂头沉吟,“按说,这也不算少了。江寒他原本在家时就从不理钱银的事,也算是难为他了。”

  “谁说不是呢?”姚江烈颔首道,“这八百两还给那些散碎的债主倒也够了,只是咱们最大的债主,是谷元亨啊,咱们欠了他整整四千两!你也知道,自从咱们老太爷出了那档子事,家中可都算给掏空了,今日我和路掌柜上算了半日,除去铺子里的一应用度,这二年,珍味楼净赚不过一千三百两,就算我全拿出来,也还差两千七百两,让我上哪弄去?哼,没想到我姚江烈也有为这几两银钱发愁的时候!”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也该知道,谷元亨的亲弟弟是润州太守,听说家里还有人在京城做官,哪是我们这种商贾之家得罪得起的?十几年前他牵来润州之初,便曾跟我提过想买下珍味楼,当时被我一句话回绝了,如今我们欠下他一笔银款,我估摸着,他免不了又要旧事重提。不是我说丧气话,若再想不出办法,要么就得将咱们住的宅子抵押出去,要么,就是把珍味楼卖掉,可这两处地方,都是姚家的祖业啊!若是在我手上没了,今后黄泉路上,我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老爷休要说那丧气话!”施氏忙按了按他的肩,顿足道:“有些话论理不该我说,可我实在心中不明白哪!当初咱家老爷子究竟是怎么了,精明能干了几十年,为何会突然嗜赌到这般田地?如今他撒手而去,留下一屁股债给自己的儿子,真是……老爷,您看能不能再和那谷元亨商量商量,倘或他喜欢点儿别的什么东西,只要咱们能弄来,先投其所好送给他,希望他能再容咱们些日子啊!”

  姚江烈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好了好了,这事不是你该担心的,我心中已有计较,这两天会找个机会请他小聚一番,希望他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宽限些时日。你将家里给我管好,别再让那几个孩子出差错,我实是经不起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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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厢姚江烈在房里为债务急得心绪不宁,那一头儿,姚织锦却是得意洋洋,领着鸢儿回到自家院子,一抬眼,却见走廊中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穿一身半旧的绛紫家常服,面色惨白,仿佛立都立不住,不是冯姨娘还能是谁?

  小姐的闺房深院虽然往来的下人少些,但保不齐有人故意要瞧热闹,因此,姚织锦也不敢立时就扑上去。还好鸢儿醒事,连忙招呼了一声,往旁边让了让,那冯姨娘拖着虚弱的身子快步走过来,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锦……二小姐,我听说你伤着了?”

  “冯姨娘,您身子虚,还是赶紧进屋坐坐吧。”鸢儿见状迅速开了门,将二人让进屋内,接着一言不发地又走了出去带上门,牢牢守住门口。

  姚织锦情知自己在后院“跌倒”的事吹进冯姨娘耳朵里去了,抬眼见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心里一酸,连忙跳过去揽住她的脖子,脆生生叫道:“娘!”

  冯姨娘吓得魂儿都要丢了,慌忙一把挽住了她,一叠声地道:“我的祖宗,当心、当心啊!你刚刚受了伤,还不知道谨慎些吗?若再弄出个好歹来,你叫我……我住得远,平常前院儿里发生什么事,也没个人告诉我,就连你受伤,还是方才厨房的林婆子过来送汤药给我时,顺嘴讲的,唬得我……”说着,又是一阵哽咽。

  姚织锦嘻嘻一笑,松开她的手在原地灵巧地转了个圈,歪着脑袋俏皮地问道:“娘瞧瞧,锦儿可有半点伤?”

  冯姨娘迷惑地眨了眨眼,猛然间恍然大悟,瞠目结舌道,“你……你是装的?”

  “锦儿出了名的身手利落,区区一个破架子,又怎能奈何的了我?只不过二太太实在欺人太甚,居然罚我去打扫后院,我心里恼了她,特意做场戏给她看罢了。娘,你都不知道,今天大伯狠狠的训了二太太一顿,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笑出来呢!”

  冯姨娘抚了抚心口,含嗔带喜地用指尖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复又忧心道,“你没受伤,我这颗心才算是揣回肚子里,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开罪了二太太。我原是她的陪嫁丫头,自小便跟着她,知道她那性子最是要强,我担心,她还会来找你麻烦的。”

  “娘又何必杞人忧天呢?”姚织锦亲昵地扭住冯姨娘的胳膊笑道,“我方才已经去跟二太太赔罪了,她也没说什么嘛!而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个十来天,爹爹就要回家了!”

  “老爷……老爷要回来了?”冯姨娘顿时睁大了一双秀目。

  “这还能有假?”姚织锦双手一拍,笑呵呵地道,“是大伯亲口告诉我的,爹爹还带了礼物给我呢!”说着,取出那对红缟玛瑙珥珰,献宝似的呈了出去。

  “爹爹回家之后,一定会像从前那样保护我和娘,到那时,二太太就算有再多手段,也使不出来啦!都两年了,我好想爹爹啊!”

  冯姨娘垂下头,盯着那对珥珰看了一回,眼中水波流动,嘴唇轻翕,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直到过了半晌,她唇边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还有十来天,这么说,我可得赶赶工了……”

  “赶工?娘在做什么?”姚织锦连忙追问。话音刚落,就见冯姨娘含笑从袖笼中取出一双鞋垫,递到她跟前。

  那鞋垫尺寸颇大,一望而知是做给男人的。虽是用得最常见的天青布里月白棉线,针脚却十分匀实细密,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姚织锦心中有数,促狭地一咧嘴,道:“这鞋垫是娘做给爹爹的罢?”

  冯姨娘轻轻颔首:“老爷这两年在外奔波,脚上的鞋也不知坏了多少双。我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替他纳一双鞋垫,好歹希望他行走时能舒服些。”

  “娘可真有心!那锦儿也得做些准备才行,可是,做什么好呢?”姚织锦用一根纤巧的手指不住敲打着下巴,双眼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蓦地瞧见窗外开得正好的那一株桂花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今天是晚了,隔日我一定准备一样好礼物送给爹爹!”念头一起,她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姚家从前富得流油,爹爹也算是在绫罗绸缎堆儿里长大的,那些寻常东西,他未必看得上眼。而自己准备的这样礼物,他却保准喜欢!

  冯姨娘爱怜地望着她道:“小促狭鬼,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姚织锦不语,只亲昵地搂住她的肩,将小脸贴在她的颈窝里。

  冯姨娘怀抱着自己的女儿,本想好好说些体己话儿,却忽觉五脏六腑绞痛异常,勉强延挨了片刻,实在疼得受不住,只得松开姚织锦,道,“差不多时候要传你去用晚饭了吧?我也乏了,这就要回去,你乖乖的,可别再闯祸了,听见吗?”

  “娘才来就要走?”姚织锦心里顿生不舍。

  “傻丫头,咱娘俩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冯姨娘说着摸了摸她的脸,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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