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律器
莲生从郦城回来，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东方穹半夜来看过她，顺便处理了她的头伤。
她已经觉不出身体有什么异样。下床后，试着叫了两声乐寻，没人回应。乐寻不再是以前，总是不离自己左右，现在的他总会时不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莲生担心他去找苏兰，拨打他的电话，一连十几个都没人接，只好拨通公司高秘书的电话。
莲生：“高敏，苏兰在吗？”
高秘书：“她今天来过公司一回，急着找姬总，姬总不在，她匆匆忙忙又走了。”
原来苏兰也在找他。
高敏：“你没事吧，最近总见不着你。”
莲生：“有点累，想休息几天。去忙吧，我挂了。”
挂完电话，莲生又坐回床上发愣。她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一心只想找到乐寻。他是她放弃了所有换来的，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怎么活下去。
莲生用力晃晃脑袋，想把这种讨厌的想法驱赶出去。这本是那个爱寻死上吊的冯清宇才有的想法，她怎么能有呢，她是水莲生。
但是，无论如何，那曾经支撑她活过的动力早就转移了。这十年里，她从一个信奉男女平等，崇尚独立自主，个性桀骜不驯的女人变成了姬乐寻的附属品。他用十年时间培养出她对他的依赖，引诱她放弃了所有对男人的防御。他填补了她大量的生命时光，如果他悄悄撤了，她就空了，心空了，脑子也空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有动力去干什么。
楼下姬雷练大笛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听着很受用。
乐寻以前也经常吹给她听。在徵省省城那个三十平方的小屋里，他倚在窗台前，吹着曲子候她归来，吹着曲子哄她入睡。她好久没听过了，禁不住起身，坐在宽大的飘窗上静静地听着，眼泪又不知不觉涌出眼眶。
她讨厌自己这副怨妇的样子，抬手猛擦了几下眼睛。
——
东方穹坐在排屋外的车里，深眸默默，注视着绿窗纱帘里孤单无助的侧影。
青禾拎着两份吃的回到车里：“等了快一夜半天儿了，他还回来吗？”
东方穹一边听着传来的笛声，一边说：“莲生在，他会岀现的。”轻轻拍手称赞着：“姬家不愧是人王后裔，这曲子原本是泰皇登基，乐宫献去庆贺的，想不到，隔了万年还能传下来。”
青禾：“我见过姬老，老人家的功夫，可惜了在人界。要是在乐宫，能上掌乐使的品级。那样的人物，一身正气，却摊到乐寻给他作儿子，真是气死老人家了。我给姬雷一份工作，乐寻都大呼小叫，现在这种时候，难道让姬家上下百十口子，都困死不成。”
东方穹笑：“乐寻担心，你把姬雷这个长子长孙弄出来，姬家的手艺谁继承。”
青禾本是半人半神之体，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连兆冥有时候都不得不让着她。
青禾不服气地：“有手艺就不能工作吗？”
东方穹没理会她，出神地看着窗子上轻轻抽泣，蜷成一团的侧影：“莲生这一世是双夫之命，苏兰和乐寻的事儿闹出来后，她也快嫁人了。”
青禾：“她和乐寻终于要结婚了？”
东方穹摇摇头：“不是乐寻，是郦城江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江南。”
青禾惊愕的：“是他？他早过去式了，孩子都有了，莲生也没跟他，又回来跟了乐寻。”
这回轮到东方穹意外了：“不会吧！按照命场安排，她应该不久会嫁给江南。然后，江南有一个情人，莲生也一直舍不得乐寻，二人挂名夫妻做了二十年。直到戈雅核战爆发，乐寻进化后，江南被进化人暗杀，莲生有了乐寻的私生子，被当成进化人的间谍关进了监狱，倍受折磨，直到乐寻收复郦城，在精神病院里找到她……然后她就……”
青禾眼睛瞪得大大的，越听越惊心，愤怒地猛推他一把：“你才有病呢，九十八世都过去了，你们除了折磨人，有新鲜的招儿吗？”
东方穹揉着胸口：“依着你，该怎么新鲜？”
青禾一愣，垂头丧气地：“我只希望她幸福些，快乐些。”
东方穹冷笑：“幸福，快乐？在这个世界，可能吗？兆冥元瑛还有我，贵为上神，你也是半神之体，云中又是仙境，可是我们有谁能摸着良心说自己幸福过、快乐过？从古到今，只听说苦尽甘来，有几个一路笑着修成大道的？她受罪，我们也不好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尽快解脱。无苦不出离，神佛菩萨也得这样干。这九十八世，元瑛什么身份没试过，算来算去，也就是没疯过。这个命场是我和兆冥千挑万选的，只有疯了，才能突破她的意识极限，才有机会释放元瑛的神识。”
青禾怒气冲冲地和他对视着。
东方穹觉察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尴尬地笑了：“别较真啊，只是一场戏嘛。而且，现在命场已经乱了，雪儿也搅进来了，还有……嗯，说不定连世界大战都会推后。”说到中间，突然断了一下，到底没把苍龙出世的天机顺嘴溜出来。
青禾怀疑地看着他，正想追问，还有什么。
东方穹突然隐身：“莲生出来了。”
青禾扭头看了一眼，忙问：“我是躲起来，还是让她看见我？”
虚空里一片耳语弥漫着：“情况不明，先躲了再说。”
——
莲生脸色苍白，从头到脚都裹在大衣里，跌跌撞撞走出来，颤抖着手打开车门，坐上车，深吸气定定神，启动车子，往社区外驶去。
青禾：“好像出事了。”
东方穹不说话。
姬雷听到车子启动声，从房子里追出来，莲生已经走远了。
青禾撤去隐身，跟在莲生后面，从姬雷面前驶过。
姬雷叫着：“苏兰姐。”
青禾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一溜烟也去远了。
——
东方穹出了社区，才撤去隐身：“我的感觉也不太好，先跟着她，但愿能找到乐寻。现在最重要的是，唤醒兆冥。”
——
莲生坐在车里，暖气开得很热，她却一直冷的直发抖。
坐在这辆豪车里，她觉得有些讽刺。为什么她和乐寻，越来越有钱，却越过越痛苦呢。
乐寻离婚后，她每日里愁忧不堪，一边是正月天真无邪的笑脸儿，一边是乐寻煎熬痛苦的双眼，一夜间白了许多头发。
后来，她发现江南之前的恋人，因无法生育，一直不能见容于江南父母。从两人往来的短信看，两人有过很恩爱的过去。她反复思量多日以后，便坐车去郦城，把正月交给了江南父母。两位老人一直劝她和江南尽快结婚，他们对正月无比珍视，孩子交给他们，她很放心。莲生说，要是那人能接受孩子，就请成全江南吧。
就这样，她又回到乐寻身边，半年后，乐寻和她在莲生父母面前订了婚。
一切看起来都要圆满结局了。
可是，乐寻订过婚后，对真正的婚期却一拖再拖。她暗示他，他不作声，她紧催他，他便生气地说：“如果我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莲生没想到，乐寻还是放不下，争辩着：“你那个时候也没离婚，我等你这么多年……你。”气急便大叫：“行，没什么了不起，我会的、会的。”
别说你不怕鬼，鬼会上门找你。
就在刚才，莲生接到一个电话。
莲生：“喂！”
雪儿：“你是水莲生吗？”
莲生一愣：“是的。”
雪儿：“我是乐寻的未婚妻，我叫雪儿。”
莲生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雪儿：“我怀了他的孩子，三个月了。”
莲生：“你是他未婚妻，又怀了他的孩子，你该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雪儿：“你不想见我吗？”
莲生默然。
雪儿：“我们还是见面谈谈吧。”
——
莲生坐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厅里，等着要见她和她此刻也想见的人。
当雪儿在她面前落座时，她认出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差点爆了她的心脏。她是酒吧里唱歌的女人，只是头发黑了，打扮的也比那天清纯许多。
在那一刻，她还想起了一个人，冯宇清。
当年，是冯宇清在等着她。
就像今天，雪儿在她面前坐下来一样，她当年也是这样在冯宇清面前坐下来的。
莲生凄然苦笑，因果可真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它的计算何其精准，丝毫不差，水莲生你这是自作自受，你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现在轮到你来承受了。
雪儿高耸着胸部，纤腰拧动，怎么看，也不像有三个月身子的人。
莲生僵硬地笑着：“你好。”
雪儿：“你好。”
莲生：“你是乐寻未婚妻？”
雪儿：“他跟我求过婚。”
莲生：“什么时候的事儿？”
雪儿：“有半年了。”
半年前，是乐寻和她订婚的时候。
莲生：“你们交往多久了？”
雪儿：“大概一年多吧。”
一年多了，那个时候，他还没离婚，他还有苏兰，他怎么可以……还以为他天天在苦等着她回头，她为他送走正月，他跟她回家见家长订婚，如果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雪儿：“那个时候你有身孕，可惜不是他的。”
莲生：“连这个你都知道，他跟你说的真不少。”
雪儿：“我想知道，他之前喜欢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他这么痛苦。”
莲生：“你找我，就为这个？”
雪儿：“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莲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雪儿：“离开吧，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儿，没资格跟我争。”
莲生：“不如叫他来，让他自己选挥。”
雪儿咯咯笑：“好，你叫吧。”
莲生拿起手机，拔打乐寻电话，依然不接。
雪儿叹口气：“还是我来吧！”用自己的手机拔打，没响几声，乐寻就接了：“雪儿。”
莲生听见他的声音，心下冰凉一片。
雪儿得意地看着莲生，温柔地：“乐寻，你能来一趟吗？”
乐寻：“什么事儿？”
雪儿：“我和水莲生在一起，有些事，得你来了才能定。”
乐寻沉默了会：“给我发个地址，我马上过来。”
雪儿微笑着挂电话，夸张地对莲生说：“你等一下啊，我给乐寻发地址。”
听着她娇媚无比，一声声地叫着“乐寻”，莲生冷透了，窒息感一阵阵袭来，她不想倒下，她要等他到来，听他怎么说。
腕间佛珠上的铜铃在微微颤动，发出低低的响声，她想扯下来，却没有力气。此刻，她担心自己动一动，都会晕倒。
——
东方穹和青禾在咖啡厅对面的车里，透过落地玻璃，看着她俩。
青禾担心地直咬嘴唇。
东方穹低头凝神，倾听着里面。
青禾：“她撑得住吗？”
东方穹：“她是元瑛，是转世的曦鸾，不单纯是凡人水莲生，这些对她不算什么。”
青禾眼睛突然一亮：“乐寻来了。”
东方穹冷冷地：“雪儿应该知道乐寻在附近，这地方是她选的。”看了看周围，叮嘱着：“看紧点儿，我觉得有些不对。”推开车门，往咖啡厅走去。
——
乐寻来到后，看了看两个女人坐的位置，直接坐到莲生旁边。
莲生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雪儿咬着嘴唇：“乐寻，咱们有孩子的事，我跟她说了，你不介意吧。”
乐寻冷冷地：“你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莲生面无人色：“真是你的孩子？”
乐寻看着她，突然拉起她的手：“莲生，你不是想结婚吗？现在可以了。”
莲生傻了：“你说什么？”
乐寻：“我是说，我们可以结婚了。因为，我也有孩子了。”
雪儿脸色变的很难看。
莲生脸色比她更难看。她不相信，他会这么赤裸裸地报复自己。
莲生用力抽出手，强撑着站起身：“姬乐寻，你……你够狠。如果你恨我，你说一句，我可以把命给你。可为什么要这样，搭进一个苏兰还不够吗，现在又添上一个雪儿，她比你女儿大不了多少，你这样做，不怕有报应吗？”
雪儿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离开座位。
乐寻也站了起来，他出奇的冷静：“报应？水莲生，你要说话算话。我问过你，如果我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你还会跟我结婚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
莲生瞪大了眼睛，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是乐寻还是魔鬼？
乐寻脸色狰狞地一步步向前逼近：“回答我，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回答我啊！”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莲生惊恐地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乐寻撞翻了桌椅，几步追上她，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粗重地喘息着，在她耳边大声说：“你不是要结婚吗？我现在就带你去买戒指，马上就结婚。”说着，不顾她的挣扎，抱起她就往咖啡厅外走去。
——
外面起风了，天空瞬间乌云笼罩，青禾顿时警觉了起来。
平地起了巨大的旋风，朝咖啡厅的方向环流而去，到了门口突然狂风大作，隐约有个黑影，煽动着双翼，眨眼间扑到了乐寻和莲生面前。
二人受不住旋风的冲击，双双晕了过去。
“出事儿了！”青禾顾不上惊世骇俗，身形如电般离开车子，穿透玻璃到了他俩身边，还未站定脚跟，强大的冲击波伴着刺耳的呼啸声，撞飞了她的身子，连连向后带翻了一溜排桌椅，客人们惊慌失措地到处奔跑，挤出大门。
东方穹及时出现在青禾身后，挡住了她的后退之势。
两人转过身来，双眸都是紫光暴涨。
旋风止息，真身出现，居然是创古集团的帕米尔。只是他此刻眼眸深红，披肩红发燃火般猎猎飘动，一手一个抓着乐寻和莲生，将他们按倒在座位上，傲藐三界的气势冷冷地注视着东方穹和青禾。
“修罗神君！雪儿大哥。一万年前，他不是战死了吗？”青禾惊呼
修罗种不同于天界人，虽然神力大，但却能被天界刀刃砍杀而死。
东方穹：“现在来不及纠结这个，抢人。”
说话间，二人手中已多了一把出自云中名匠之手的灵犀巨剑，剑气凛冽，破碎虚空，寒光直指修罗神君而去。
雪儿和十几个修罗种全身着火般燃烧着，出现在修罗神君面前，迅速形成一个包围圈，端着重型武器，向二人狂扫。
东方穹和青禾被子弹气劲逼着，免不了身形受阻。
就在那时，修罗神君阴笑着举起一把铁非铁、石非石的笛状物，向着乐寻头部百会穴直插下去，笛子化作一道炫白的强光，携着一阵诡异尖锐的哨音，消失在乐寻头顶。兆冥瞬间被激醒了，他睁开紫眸，眉心爆闪着紫黄色的光芒，但很快又被封印平复，再一次晕了过去。
青禾惊叫：“是律器，他要封了兆冥。”
东方穹面沉如水，收剑，十指大张，强拉着两侧虚空，在胸前合什，混元气劲电闪雷鸣，震的那些修罗种个个口吐鲜血，雪儿断线般向后撞到乐寻身边，也昏晕过去。
修罗神君抱起雪儿，带着狡猾的笑容，和东方穹作了个再见的手势，身形如电，窜出咖啡厅，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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