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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幽谷何人初见月


  辰砂的手指紧紧抓住地上的蔓藤,静谧的深夜里,她只能听见自己心口里狂跳的声音。她冷眼观瞧着‘妖兽’,脑中不断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刻,‘妖兽’喘息厚重,但并未有任何举动,他只是佝偻着背,定定直视辰砂,仿佛也在戒备和思考。

  这种僵持的局面最令人恐惧紧张,冷汗从脊背冒起,辰砂只觉得头皮汗毛都根根竖立,手脚指尖冻住般冰凉,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居然是在心中大肆夸赞闲逸,‘师兄啊师兄,您哪儿是修为不精啊,您是一代宗师,修为大成啊!诡谲难测、凶险异常、步步杀机、生死机缘全在一念之间,您是一个字儿也没说错啊!躲过了悍匪、大火、险山、滑坡、谷底,想来我又落在了大名鼎鼎的妖兽手中,看来今天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小命彻底交代在此处了。

  不过还好,苍天待我不薄,这山谷风景倒是不错……

  正胡思乱想之间,妖兽向前走了几尺,步伐厚重,一步一脚印,辰砂眨眨眼,看清那是血迹染成,不知是它受伤了,还是刚吃过鸟兽路人之类所沾染。

  就在这一晃神之间,她忽然感到阵阵眩晕,眼前妖兽成了几重黑影,模模糊糊,仿佛剥离了遮掩,成了另一番模样,只是看不太真切。想来是自己本就天资过人,又修行多年,恰逢此处是块灵气汇聚的宝地,使清澄目力迅速提升,所以看到异象也不一定。

  既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辰砂也放弃了折腾挣扎,索性深吸口气,闭目片刻,口中念念有词;再猛然睁开,一瞬之间,她隐隐瞧见了妖兽的真实面目,惊诧的合不拢嘴。

  怪不得感受不到妖气,什么妖兽,这分明就是个人,好端端的人,五官面貌虽不清晰,可好歹五官眉眼端正,怎会成了眼前恐怖惊悚的模样?

  妖兽见她神情有变,怕是以为要袭击自己,戒备躬身,从背后抽出一柄匕首,朝前缓慢逼近。

  辰砂脚踝疼痛难忍,又怕轻举妄动,造成误会反而伤了彼此,赶忙挥动手臂,连声告饶,“这,这位少侠,公,公子,我,我是好人,无意中迷路掉下山谷,不知少侠在此栖身歇息,初入贵宝地,未曾招呼,多有惊扰,还,还望少侠见谅!有,有话好说,我山野村姑,赶集采买,身上没什么值钱之物,一会儿就翻开竹筐,任凭少侠挑选,全全双手奉上。若,若少侠也是不小心被困于此,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兴许可以团结一心,共商逃离大计!还望少侠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条命!小人上有八十恩师,下有十五傻哥要照顾,还望……”。

  “够……了……,你……喊……我……什么……”,原来妖兽会说话,还真是个人,只不过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呕哑嘶哳甚是难听,仿佛是伤了嗓子,又像是被憋在铜钟里的嗡嗡闷响,总之十分刺耳,难以辨认。

  “少侠啊?您不爱听?公,公子?大人?将军?这,这位大爷?小爷?难不成,客官?官人?大官人怎么样?!在我们瀛洲,有身份的大爷都叫大官人!”,见‘妖兽’气场阴沉,声色不露,辰砂额头渐渐滴下冷汗,她这般轮番试探,仍然无法猜测他的心意,难道说,要五体投地,三呼万岁?!

  “你……居然,知道我……是个人……”,一阵冷风轻拂,吹开了‘妖兽’凌乱的额发,只见墨绿色的鳞片自额角蔓延,面颊脖子都结成硬痂,双眼全是通红血丝,偏生连瞳孔都是赤红,目光冰冷审慎,正在怀疑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

  “唔……”,辰砂觉得自己胃里都在翻江倒海,压抑不住的不适使劲往喉咙顶,若不是目力清澄,隐约可见其本来面目的话,现下这番狰狞嶙峋的丑怪模样,确实让常人无法承受。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颇为唐突,辰砂赶忙放下捂嘴的手,慌乱解释,“这个自然,大官人您当然是人啊,难不成您还是个兽不成?我天生目力清澄,早就看出您气度非凡,不过容小人多言几句,大官人您这状况,瞅着像中了毒,还是蛊……”。

  辰砂的话还没讲完,就见‘妖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冲到辰砂面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胳膊往身上一架,拖到不远处一块巨石之下。

  “大,大官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您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嘛?”,辰砂察觉到情况或许出了变化,不然‘妖兽’方才杀死自己容易的很,怎么会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

  “别废话!鬼来了!”,他这话,说的十分蹊跷无头绪,目光变得更为阴冷,眯起双眼,在巨石的掩护之下,敛声静气,抬眼朝山谷上方观瞧。

  本就提到鬼怪之说,偏偏这时候,方才还月朗星稀的天空,瞬间被大片乌云所笼罩,刹那间,飞沙走石,风卷树摇,真好似有妖异作法一般,吓的辰砂不由得心如鼓擂。

  她知道此时万不能多事多言,竭力按捺住情绪,顺‘妖兽’的视线抬眼往山谷西南面的陡坡上望去,却惊异的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打头的,正是那天在客栈的黑衣人首领,他今天披了一件墨黑色斗篷,兜帽将头脸遮的若隐若现,几乎与黑色的森林融为一体,唯独不变的是阴沉目光与下垂的嘴角。其余的几名黑衣手下,全部身着劲装,束住袖口裤管,显然是为了在山中轻便行走,手持特殊的弯月状利刃,分部在几个崖口。

  想不到他们在客栈放火杀人之后,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这个极度隐秘的山谷里,穿着打扮来看,定是有备而来,若为了抓自己灭口,也太小题大做了?难不成,是为了身后这位……

  “别想了,他们是抓我的,快走!”,‘妖兽’似是参透了辰砂的疑惑,抓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往巨石与山体的缝隙间挪动。

  “我,我脚扭伤了。大官人您快走,既然不是捉我的,我慢慢躲起来就是……”,这一动弹,锥心刺骨之痛就愈发明显,辰砂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弓着背让‘妖兽’莫再因自己而拖累。

  ‘妖兽’转过头,赤红的目光中全是狠厉,他打量一眼辰砂,又瞟了几眼山谷上正在搜捕的黑衣人,容不得再犹豫,愤恨叹了口气,猛一拽手臂,欲将她背在背上。

  只是他显然不肯再多加负担,粗鲁的想扯下辰砂的竹箱扔掉,可奈何她也极为固执,硬是拽住背带不放手,眼瞅时间不多,‘妖兽’恨不能一掌劈死眼前这个累赘,“你真是舍命不舍财!”,说罢,将辰砂背起。

  这下子,辰砂明白了方才地上为什么会有血脚印?只见他的背部皮肉掀起,大概两三处长刀伤,像是被粗大荆棘抽打过一般,从颈项延伸到腰椎,脓血溃肉翻涌,简直是不堪忍睹,与自己胸前的衣襟搅合在一起。

  辰砂倒抽口冷气,皱眉避开双眼,觉得周身发麻,头皮倒竖,这要忍受多大痛苦,才能坚持活下来。

  “你若对我还有半分同情,就别再扭了……”,妖兽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看他气喘吁吁,显然也快不支。

  “你的血迹怎么办?他们会发现的!放我下去,我放虚砂把痕迹给掩盖了,快!”,辰砂年纪虽小,仗义还有,她掏出口袋里的一小包无色透明的沙土,沿路洒在地上,现在只欠风一吹,立刻就能化了地上的血迹。

  “不必费力,暴风雨要来了……”,‘妖兽’摇头将她制止,话音未落,几道雷鸣电闪,眼瞅着一场疾风骤雨降至。

  眼看路越来越狭窄,两人走的地方,恰巧在山谷缝隙之间,这种古怪地貌,想来是山体成形不久,被巨大雷电劈开岩石所至,日久年深,成了条陡诡的小路,头顶上全是山谷上方盘结交错的树根稀土,如蛛网一般,给细小山路披上了天然斗篷,如果不在白天仔细观察,绝对不会发现这方隐匿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妖兽’脚步越来越慢,陡然跪地,显然体力到了极限,辰砂也一咕噜从他背上摔下,撞到山壁之上,才要上前搀扶,就发现身旁有个石缝,凭着闪电瞬间一照,像是个天然溶洞。

  ‘妖兽’跪在地上,抬手一指,辰砂点头会意,跛着脚,连滚带爬的将他往前拖行,还好两人都身形不大,总算是平安挤到了洞中。

  “你等着,我把火点上……”,辰砂压低了声音,在口袋里翻腾着火折子,衣服阴冷透湿的黏在身上,洞中又黑灯瞎火,这要藏个野兽都瞧不见,现下点起火堆才是明智之举。

  “慢!”

  辰砂只觉得被一种类似粗铁一般的锁扣紧紧束缚住了腕部,挣也挣不开,后来她明白,这是‘妖兽’钳制住了自己,他的手粗粝尖锐又冰冷彻骨。

  而这一下子,似乎也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嘭一声倒在石壁之上,不住的喘着粗气。两人筋疲力尽,辰砂脚腕伤口着了雨水,刺痛难忍,手也被‘妖兽’扣住,索性躺着冰凉的石板上,闭目养神。

  时光静静流逝,过了好一阵子,抓着辰砂的那只手,似乎在使劲发抖,力道不自觉加大,攥的她骨节差点错位。她翻身坐起,见‘妖兽’正死死盯住洞口,浑身不住的发颤,似是陷入了一种迷离失控的状态。

  “喂,你怎么了?冷啊?”,伸手穿过长发摸索着探上额头,只觉烫的吓人,伤成这个样子,惊惧交加之下,又淋了暴雨,若是再任由发展,非丢了小命不可。

  辰砂转头从竹箱中摸出一件斗篷,顺势披在‘妖兽’身上,谁知却被他一掌打落在地上。

  “您这是做什么?我跟您讲,大官人,人活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就任性,你这伤口太深,方才又淋了雨,现下发着高热,再不救治,会丢性命的。你既然躲着他们,还是想活不是?快穿上……”。

  她不死心,又好意规劝几句,谁知却被他猛力拽到近前,钳制住肩膀,只听闻耳边轻不可闻的‘嘘’声,是‘妖兽’在警告她住嘴。

  趁着闪电的间隙,辰砂抬眼透过石缝望去,山谷之上的草木发出沙沙响动,几双带着钢刃的皮靴快步走过,想来是方才那群黑衣人寻不到‘妖兽’踪迹,已经想法子撤退了。可谁承想,待到大队人马全走过,才要松口气的时候,却有人在谷顶的树干前蹲了下来。

  那双靴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鞋尖部分翘起呈云纹,以金线绣成,足以见其主人显赫的身份。这人像是最精明的猎狗,蹲在盘根错节的树丛当中,仔细查勘,似乎不想放弃任何蛛丝马迹,又或者,他已经窥见了端倪,只等着可怜的小猎物自己暴露行踪。

  辰砂屏住气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从小到大,除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再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害怕过。‘妖兽’将她紧紧钳制在胸前,呼吸极为不稳,似乎他也在极力压抑忍耐。

  这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痛苦的折磨,双方彼此都在考验着耐力,就看谁稍有闪失,而前功尽弃。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黑衣首领终于放弃,在雨中大步走远,辰砂已经浑身被透湿,不知是之前的雨水,还是后来冒的冷汗,衣衫黏腻的贴在皮肤上,又不敢点灯取火,简直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两人彻底松懈之后,如同被抽尽了元神魂魄,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静谧的洞中只听闻彼此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和时而从岩柱上低落的雨水声,渐渐的眼皮沉重似千斤,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

  清音观,观星楼。

  巨大的窗扇被山风吹的吱呀作响,卷着砂石的狂风伴随雨水,肆虐的冲向房内,散落在地的天盘、地盘与诸多奇子,昭示着方才的正有人行过奇门之术。

  太阴真人临窗负手而立,风鼓衣袂,半身的道袍已然被打的透湿,可他却全然不在意,愁眉紧锁,双目微合。半晌,他似是耗尽了元气,颓然倒地。

  本在门外侍立的闲逸听闻室内情况有异,赶忙近前观瞧,却被眼前的景象惊诧到无所适从,“师尊,师尊大人……”,他半跪俯身,将勉力支撑的太阴真人扶起,才要掩蔽窗扇,却又被猛然阻止。

  太阴真人竭力用手撑住身旁的桌几,缓步走到窗前,比起方才,神色已然恢复几许。他眯起双眼,目光悠远的望向层峦起伏的群山,看狂风电闪之间,夹杂银光的惊雷接连不断的狂暴打向人间。

  “天劫现世。今夜,朱雀逢月魁。怕是,要变天了……”,说罢,长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出了观星楼。

  只留下身后的闲逸眉头微蹙,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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