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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明月曾照彩云归


  听闻辰砂好奇叶老爷,柳姨娘左右瞧了瞧,见周遭并无外人,就压低了声音,凑到她

  “咳,你有所不知,我们老爷就因为这事儿,耿耿于怀的别扭了好几天。太子自己想建功立业,在朝堂上奏请要去巡查河道灾情,本来是好事儿。可谁承想,被皇后知道了,据说好一顿责罚打骂了太子,老爷是太子少师,跟着吃瘪,也被皇后狠狠教训了。结果,太子就跟外头说染了风寒,巡查也就不了了之。这马家也是,素来就瞧不起我们家老爷,老爷有次无意中发牢骚,说皇后的两个兄弟,对他呼来喝去,就跟奴才一样,生了不知多少次气……”

  说到了关键处,柳姨娘还学着叶老爷的模样,惟妙惟肖的捋胡子拍案几,把辰砂逗的哈哈笑。

  “马家许仗着是皇亲国戚,所以目中无人,估计对朝臣都是那德性。不过,你们府上的三公子以后也是驸马,这跟皇上结了亲,恐怕就会好些。”

  有意无意的,辰砂把话头引到叶澂悦身上,她没指望柳莺莺能知道多少隐秘,可若是能透露一句半句的,也总胜于无。

  “驸马有什么了不起?说来,皇后娘娘和马家其实是瞧不上叶家的,奈何三公子人品样貌太出色,让公主动了凡心,撒泼打滚、要死要活的求皇上,才拼的这门赐婚。老爷、夫人、老太君喜的跟什么似得,成日里就挂在嘴上,可算是攀了皇家的高枝儿。其实要我说,昌河公主也是皇后的亲女儿,三公子和叶家,以后少不得还是要看着马家的脸色过日子,有何不同?”

  柳莺莺颇瞧不上叶家主子们在家里气焰熏天,在外趋炎附势的嘴脸,吃着莲子羹不屑轻哼。

  辰砂没接话,她在静静思索,昔日曾跟楚国公府相交甚密,乃至于定下儿女姻亲的叶家,居然在颜氏问罪灭门之后,都未曾被牵连,还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这太令人费解?

  况且,听柳莺莺的意思,叶老爷似乎被马氏拿了什么把柄,被其摆布又蔑视,盼着能跟皇家结亲,来脱离眼下的处境,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微妙之处?

  两人正悄声闲谈,就听闻帐子外头有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弄得柳姨娘秀美蹙起,不耐烦的向外喊了声,“什么人在吵闹!”。

  她身上有喜,性情比以往难捉摸,平日里都不许人高声说话嬉笑,这会子也不知谁明知故犯。

  就见大丫鬟香雪快步走进来,脸上有几许为难之色,“回禀姨娘,是,是方姨娘的丫鬟连翘来送东西,她们姨娘听闻您这几日烦闷不安寝,送了几个香包来……”。

  柳莺莺和方如意素来不和睦,这会子送东西,颇有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什么破玩意?她能安什么好心?扔出去,我不要!”,柳姨娘仗着有身孕,根本不把方如意放在眼里,皱眉摆了摆手,连应付都嫌烦。

  “可是……”,香雪面露难色,迟疑不前,主子闹脾气不怕,她是个下人,夹在中间谁都不敢得罪。

  “哎,你就是直肠子没心机,这会子理应笑嘻嘻接过来才是,省得让人背地里骂你小心眼。正巧我在这儿,给你看看,她有没有香包里做手脚?”,辰砂巧笑,三言两语给香雪解了围,也更让柳姨娘信的服服帖帖。

  不多时,香雪端过酸枝木盒,里头放着两三个绣工出色的香包,打着垂穗璎珞,样式极秀丽精致。

  辰砂拿过在鼻下闻了闻,又拔下头上簪子挑开一个看了看,“不妨事,就是点安神的香药罢了,现下里叶老爷都对你严加照顾,方如意精明过人,又明白你提防着她,应该不会动手脚,这不是找不痛快吗?不过你小心也是对的,回头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丫鬟们找僻静处烧了,别给人可乘之机……”,她嘴上说着,随手又把香包递还给香雪,让按话里的意思,赶紧处理了干净。

  “嗯,你说的是,方如意那蛇蝎心肠的毒妇,是要仔细留意。她没安什么好心,趁我有孕,现下成天狐媚老爷,不要脸!还不如秀雯那个榆木疙瘩……”

  柳姨娘撇撇嘴,她厌恶刁钻伶俐的方如意,可对于另一个老实木讷的新姨娘秀雯,倒是不以为然。

  “她们跟你一样,都是姨娘,翻不出太大风浪。我总是担心夫人,她老谋深算,脾气又古怪,你要仔细伺候应付。至于什么方如意也好,秀雯也罢,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人家的棋子……”,看着柳姨娘天真的摸样,辰砂叹口气,她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可惜一时片刻,也想不通透。

  “夫人?她年纪大了,被皇上御赐过牌坊,儿子是驸马,老爷对又她敬重,何苦为难新姨娘?她是严厉些,可大度稳重,上次方如意为难我,还是夫人给做主惩戒的。还有还有,听闻我有孕,这阵子都是夫人派人照顾,挺好的……”,柳姨娘笑辰砂胡思乱想,忙着替府上的夫人说好话,一脸知足喜乐。

  “也是,她都是夫人了,何苦为难你,想是我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多虑了。不说这些,你有孕在身,老爷现在是喜不自胜,要常常来陪你吧?”

  辰砂见柳姨娘不明白她的暗示,自然也不愿在家长里短上多做纠缠,索性岔开话,问起叶老爷的动向。

  “哪有,老爷知我有身孕,嘱咐了好生静养,就不大来我屋里了,哼,平白让方如意狐狸精钻了空子。而且,老爷最近也正烦心呢,叔老爷从家乡来投奔,他被弄的焦头烂额”,柳姨娘无意之间,又透露了府上一个不为人知的私密事。

  “叔老爷,是叶老爷的弟弟?想来也是什么朝廷重臣吧?自己兄弟来投奔,有什么可烦扰……”

  辰砂佯装懵懂,想要和柳姨娘套出更多隐秘。家逢遽变时,她年纪还太小,对许多事情许多人,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之前从没听闻叶老爷还有个兄弟?

  “要是什么争气的朝廷命官,老爷就不至于烦心了,长脸还不够呢!这叔老爷听说游手好闲,嗜酒滥赌,平日里仗着哥哥在京城当大官,横行乡里。老爷最重脸面,都不准他来京城,也从未跟人提起有这个亲弟弟。不知怎的,听说是家乡出了什么事情,他不顾老爷的叮嘱,愣是找上门来。老爷怕他在京城惹是生非,就给安置在家中了,烦的什么似得,哪儿还顾得上我?”

  叶老爷倒真是把柳姨娘当成他的贴身小棉袄,什么私房体己话都跟她讲,听这个意思,她是在抱怨叶老爷被不争气的弟弟所扰,正恼火烦心。

  可是,以叶大人的官职地位,还有什么事情,能是他摆不平,要让不争气的弟弟找上门来呢?

  又聊了会子,柳姨娘困乏,吴妈妈劝她去休息,丫鬟瑞穗又来禀告,说晚上老爷会过来。

  辰砂连忙请辞,因着她在叶府别院是常客,香雪她们几个大丫鬟又忙着照顾柳姨娘,所以只将她送到院外,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回去将院门闭了。

  这次不急着离去,辰砂在叶府的丹彩园中闲闲信步,想着方才柳姨娘所告知的事情,筹谋着如何才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姑娘今日,可是又迷了路?”

  正发呆出神,忽然间被清冽柔和的声音惊起,猛的抬起头,就看见叶澂悦站在不远处的桃林之中,朝着自己盈盈浅笑。午后暖阳顺着桃花枝叶洒下,斑斑驳驳的映在他的月白长衫上,衬着剑眉飞扬,眸似晨光。

  辰砂有些惊诧,仿佛不曾想到会在这个时辰遇上叶三公子,待到回过神,急忙俯身请安,“民女见过驸马大人”。

  “咳……”

  她这一开口请安不要紧,叶澂悦明明没喝水,就跟噎了口热茶一般,差点喷呛出来,急忙忙偏头咳了好几声,才算勉强稳定住。

  “晚生还未曾迎娶公主,不敢妄称驸马,姑娘莫要折煞了晚生,随意称呼就好……”

  叶澂悦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脾气柔和知礼,也不愿因此责怪辰砂,只让她别太过恭敬客气。

  “哦,哎,说起来,三公子,我前几日好像在锦霞巷看见你了!就在我家铺子附近,是你吗?穿着,穿着什么衣服来着……”

  突如其来的,就见辰砂跟恍然大悟一样,陡然提高了声音,揭发出叶澂悦曾经在不久前,徘回于锦霞巷胭脂铺前的事情。

  “姑娘,小声!”

  叶澂悦瞠目结舌,简直是如临大敌,睁大了眼睛,朝辰砂使劲摆手,俊朗的五官都纠结起来。

  “真的是三公子你啊,好像徘徊了好半天,我们旁边豆腐坊的姑娘都打听你呢?后来你就往青楼走……”

  辰砂就跟看不懂叶澂悦的暗示一样,继续高声描述当时的行踪细节,眼瞅着,就要把他和卫逸轩去往青楼方向的事情给嚷嚷出来。

  远远瞥见管家正朝这边走来,叶澂悦仿佛似大难临头,抿起薄唇,抬手就捂住了辰砂的嘴,挟持着她就往桃花林深处跑。待到四下无人的僻静处,才惊觉失态,急忙将手放了下来。

  “姑娘,方才情势危急,晚生唐突,还望姑娘莫要怪罪……”,他见辰砂面颊被捂的发红,惊诧羞涩的满脸愧色,不住的作揖道歉。

  “哎,锦霞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除了秦楼楚馆,也有不少正经买卖,比如我们家,不就是老老实实做胭脂花粉的,何至于三公子如此忌惮?”

  辰砂皱起眉,嫌弃的用袖子擦着嘴,方才她被叶澂悦紧紧捂住脸颊口唇,感觉既别扭又烦躁。

  “姑娘有所不知,家父家母管教甚严,若听闻我去了烟花玩乐之地,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跪祠堂,家法伺候。那日,我与友人相约商议要事,不曾去青楼寻欢,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要怪罪方才的冒犯,替我守口如瓶才是……”

  叶澂悦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朝辰砂做出噤声的表情,他黑曜石般清澈分明的眼睛,朝左右望了望,又双手合十连连拜托。与一贯端正稳重的摸样不同,这时的叶三公子,倒露出了几分青涩灵动的少年气。

  “好了,我能和谁说去?还不是觉着咱们有缘,想跟三公子您套个近乎,兴许往后您官运亨通,我们这草民百姓也能讨几分好处,谁知还一鞭子打在马腿上。”

  辰砂忍不住笑出声,上挑的杏核目中,似含着氤氲的水雾朝露,顾盼潋滟,她婀娜婉立于桃花林间,仿若天女下凡,灵动出尘,动人心魄。

  霎时间,叶澂悦微微出神,怔楞着不知所措,他修长剑眉蹙起,像是失了魂魄神智,好半天的,才惊醒过来。

  “姑娘到桃园来,是迷路了,还是,来赏景的?”,一时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能随口岔开话,来缓和刚刚的僵滞气氛。

  “哦,我想捡个桃枝回去。三公子,这桃园是你家的,若我捡了桃枝走,算不算得偷啊?”,她佯装疑惑,惶恐无辜的跟叶澂悦探问,好像真心惧怕一般。

  “偷?这自然算偷盗。擅入朝廷命官家中行窃,罪责可不小,说不好,要被游街示众!”

  叶澂悦的神色冷峻严肃下来,他眼眸幽黯,气势震慑威仪,极有青天父母官的架势。可才片刻,却又破了功,瞧着辰砂抽搐怔愣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好了,姑娘想要桃枝做什么用?”,原来他是在报方才被辰砂威胁的仇,阴谋得逞之后,心情好似格外爽快,笑的眉眼弯弯。

  辰砂无奈的抽搐着嘴角,她心中唾骂着叶澂悦的小肚鸡肠,觉得这玩笑无聊透顶,他还觉得有趣,也真是个呆瓜。可饶是这般想,着实又不敢讲出口,只能长吸口气,竭力装出正儿八经的模样。

  “就是,就是我总觉得睡不安稳,好像总有什么妖魔鬼怪窥伺着,常做噩梦。听说桃木剑能辟邪,可别处的桃花都谢了,也不似丹彩园的桃树这般,有灵气年头久。所以我就斗胆想来捡个桃枝,回去雕一把桃木剑挂在床头。三公子不会真把我送到官府吧……”,她美目流转,委委屈屈道出心中苦闷,又小心翼翼望向叶澂悦,看他作何反应。

  “姑娘莫要说笑了,不过是个桃枝,若有喜欢的,尽管拿去就是,若没寻到可心的,回头晚生命管家去折一枝来……”

  叶澂悦也觉着方才太失态,尴尬的用指尖碰了碰鼻子,他低头浅笑,目光中有几许掩不住的羞涩。

  “三公子才是折煞我,我不过是庶民,如何能劳烦贵府管家大人?罢了,今儿也未曾寻到桃枝,到底是我胡闹,不敢叨扰。三公子,小女告辞……”,辰砂轻轻退了几步,微俯下身,朝叶澂悦行礼作别。

  “姑娘,辰砂姑娘,不如,我来替你寻个适合的桃枝,改日差人送到府上,也算聊表心意,答谢姑娘替我隐瞒行踪之恩。”,叶澂悦将辰砂叫住,犹豫踌躇片刻,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如此,也好。多谢三公子费心……”

  辰砂望着眼前的叶澂悦,见他的神情之中既紧张又期待,也不知他这般浅显易懂的性情,如何在官场中周旋。低头沉吟了片刻,她唇角绽开笑意,像是惹得一园子的桃花,都霎时盛放。

  “无妨,曾经有人也让我替她找桃枝,只怪我,亏欠失约。错过错过,终究是过了……”,他俯下身,眼中盛着满满的纵容,和似水的情意,把人心口的阴霾都要融化开。

  时光回转到十几年前,也是个夏末之季,平日里伶俐欢快的小小姑娘,这会子正愁眉苦脸的坐在桃花树下,眉头都快凝成了结。

  “澂悅哥哥,我想找个桃树枝,雕一把桃木剑,只可惜,都没有适合的……”,她抿嘴,泫然欲泣,让人心里看着都难过。

  “小兮儿是姑娘家,要桃木剑做什么?”,不过□□岁的叶澂悦蹲身来,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眼里全是宠爱。

  “这几天,爹爹和哥哥们都不高兴,家里总是来凶巴巴的人,夜里也睡不安生。母亲说,家里被鬼怪缠上了,要等妖魔都跑了,我们的日子才会好。兮儿不害怕,我听说,桃木剑可以降妖伏魔,想着找桃枝做把剑,杀退了鬼怪!”,她身量瘦小,目光却坚毅,黑曜石般的瞳仁里,闪着不容小窥的气魄。

  叶澂悦无言以对,他年纪不大,可身为家中嫡子,已经洞悉了世间事。

  颜氏一族被皇帝降罪,几乎是全族都会被牵连,他叶氏身为世交,又是儿女姻亲,少不了被牵连。这几日,父亲母亲也是愁眉苦脸,甚至勒令他决口不许再提跟颜家定的亲事,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小儿女的玩笑。虽从道义上颇有辜恩背义之嫌,可肩负宗族百余条人命前程,父亲也有苦衷。

  “小兮儿不用舞刀弄枪,回头伤了手,澂悅哥哥给你雕把桃木剑,过几天就给你,好不好?”,他仍是不忍心,努力挤出笑容,来安抚着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小姑娘。

  “嗯,一言为定,澂悅哥哥,你真好,我再也不说你呆瓜了!”,小小姑娘破涕为笑,伸出手来牵住了叶澂悦的小指头,仿佛这样就许下了不可违逆的誓言。

  只是他后来,再没能见到曾经与自己有过连理秦晋之约的小姑娘。

  入秋后的不久,他从长辈口中听闻,颜氏一门惨遭屠戮,无一幸免。那天夜里,他独自在桃树林中哭了很久,甚至到现在,都不肯在房中贴挂辟鬼邪之物,就怕有天若是小小姑娘的魂魄要入梦来,会被乌七八糟的符咒吓到。

  父母亲对于昔日恩人世交惨死的哀伤,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甚至父亲还升了官职,此后仕途平步青云,早先的过往,渐渐的,再没人提起。

  辰砂辞别叶澂悦出了叶府别院的大门,天色已近黄昏,她今天藏了太多烦扰事,压在心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澂悅哥哥,想不到你还记得欠我的桃木剑,只可惜,世上不是什么债,都能轻易还清的……”

  她俯身捡起光滑的石子,顺手投掷到滔滔运河水中,眼眸中早已不复方才的娇美清甜,冰冷到不带一丝人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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