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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因薛夫人急于去看顾孩儿马光耀的病情,不过闲话片刻,就流露出送客的意思,辰砂伶俐机敏,送了几丸丹药玉露,给病弱少爷补气养身之用,忙起身告辞,不再叨扰。

  顺后山花荫小径穿云雾石林出了马府,还未曾走完朱雀大街,辰砂就被个男子阻截围堵在偏僻的后巷夹道,至于这人的身份,不用细想也知道,就是妄图伤害亲兄长的马松庶子,马光济。

  “你是什么人!”,他倒是半点都不会遮掩的直脾气,不像哥哥马光耀生着七窍玲珑心,说句话都九曲十八弯,叫人猜不透目的原委,这位就喜欢开门见山,大刀阔斧。

  “六爷不担忧夫人责罚吗?罗妈妈可是将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回禀了呢……”,小姑娘既不惊惶也不恼怒,只轻嗤浅笑,提点着马光济将要遇见的险境。

  “哼!明人不做暗事,我又何惧之有!这般嚼舌根弄是非的狗奴才,平日里逢高踩低,我乃马府堂堂正正的主子,岂会受奸佞下人的要挟!”

  明明听闻薛夫人要降罪,连脸色都变了,可还是要硬弩出刚强高傲的气势来,马光济这主子少爷当得也真是勉强。看得出这人自负又自卑,心比天高却奈何资质平庸,还浑身是刺,闯天下全凭一张薄如纸的面子,跟点火就着的暴脾气,迟早要翻船。

  “好!六爷洒脱磊落,着实令人钦佩。不过嘛……”,小姑娘氤氲着蒙蒙雾气的美目,将马光济上下打量,弄得他颇为忌惮戒备,含在喉咙里的半句话,也令人浮想联翩。

  “本少爷不屑与你这女子费唇舌,快说,你到底是何来路,难不成,真是马光耀的相好?”,马光济咽了咽唾沫,来掩饰尴尬不安的情绪,他跨步向前,高大身形如阴影压迫在辰砂面前,厉声喝问她的来历,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的轻薄。

  “哎,六爷是高门大户贵公子,才华胆识都出众过人,何苦跟小女子一般见识,有话,慢慢讲……”

  辰砂摇着手无奈浅笑,拿出袖中的素白折扇,轻轻拍打开马光济的面颊,彼此间留了一尺远的罅隙,“耀五爷有意求娶世家千金,为马家延续香火,慰藉老爷夫人含饴弄孙之愿。小女不才,曾在玄门参习数年,小有修为,承蒙夫人高看抬爱,为五爷和未来少奶奶看看命数八字罢了。看六爷年纪亦是已过弱冠,想来也要婚娶了吧?若不嫌弃,小女亦可为六爷相相姻缘……”。

  马光济听闻辰砂的话,颇有些怔愣,可半晌又狂笑起来,“啊哈哈哈,延续香火?就他,呸,滑天下之大稽!别说生儿育女,能不能圆夫妻之礼都难说,简直痴人说梦。这些年装的跟柳下惠一样不近女色,无非是给脸上镶点金粉,男人哪个不爱温柔乡,我看他就是不能,娶老婆也是摆设!哼,我婚娶?这府里上上下下谁还想着给我张罗?不过是路边顽石,没人拿正眼瞧,就算有中意的千金佳丽,或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好岳家,可谁肯替我去出头提亲……”,这人一张口就全是愤恨,拿兄长的宿疾隐晦来调侃嘲笑,也抱怨着父亲嫡母的漠视不公,生怕耽误自己的婚姻前程。

  “罢了,我不过是小小方士,不敢菲薄贵府私事。不过嘛,今日既是与六爷有缘,小赠几句良言几句,六爷姑妄听之。观六爷五星六曜,二仪宽厚高耸,扶桑之骨丰满隆起,乃富贵显赫之兆;龙角骨绵延发髻,官学堂长而清朗,是为官贵,青年荣达有望;匿犀充盈亦是兴隆,高官厚禄可求,兰台光洁,家产殷实多储积,子子孙孙衣食丰足。然,筋不束骨、脉不制肉,乃手足无依,父母难靠之相;禄学堂处青暗,谓之泰山压顶,公子枉有抱负,却无处施展;山根有损,犹如利刃横亘功名路,若不化解,则一世庸碌,神仙难救……”。

  辰砂这几句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却如绵绵细雨渗透进马光济的心底,他瞠目结舌,怔怔望着面前倾城脱俗的女子,不敢再唐突冒犯。

  “小人先前愚顽怠慢,仙姑莫要怪罪,还求仙姑指点迷津!”

  马光济恍然大悟,多少年来,薛夫人挥金如土,遍访天下名士,都不曾让马光耀有半分好转,那些江湖骗子不过三五天就露了原型,要么卷铺盖逃遁,要么被狠狠责罚。可近来,观马光耀面色润泽,精神舒朗,还破天荒搬回家中居住,这会子又打算娶妻生子,许是已经病愈,难不成,真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迷津?

  思及此,他又疑惑的偷偷抬眼窥探面前的女子,恍惚中,竟也觉得她有股仙灵出尘的气韵,字字句句都是仙家天机,戳在自己要害上。

  “六爷莫要怪我吝啬,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人之命数乃生而注定,然,气场运势却可逆转,泰山浓云虽难散,可金光曜日照天地。公子,要学会往上看……”

  小姑娘笑的意味深长,修长皙白的指尖朝天空指了指,浓密的羽睫在眼周落下墨影,让人辨不出目光中隐秘。

  马光济蹙眉张口,显然惊诧于她胆大包天,居然不避当今天子的名讳,他也呆愣愣的往天上瞧了瞧,只觉着太阳金光如利剑般刺入瞳孔,眼前漆黑混沌,再缓过神来,又哪儿还有仙姑的踪影。

  是啊,既然兄弟手足指不上,父亲嫡母又靠不住,只有迈过这些人,寻个更大靠山,来谋求远大前程,叫世人都不敢再小瞧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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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根错杂的锦霞巷后街,道路窄仄狭长,私搭乱建的民居窝棚把格局挤的毫无章法可言,像个巨大的迷宫罗网,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其间。今晚月色极好,明晃晃、亮堂堂的高悬夜空,在地上映出一道道漆黑的阴影。

  身形高大的男子身披猩红色破毡袍,头戴软棕帽,低低压住眼睛,布满老茧疮疤的手骨节粗大,拄着一根瘿木瘤头拐杖,他虽跛脚,可身形却极其灵巧敏捷,步履稳健毫无动静声息,可见颇有内力功底。

  他依靠屋舍树木的掩蔽,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女身后,被帽檐遮挡的双眸深邃,沿眼角划过的疤痕像蜈蚣般蜿蜒到面颊,显得阴森骇人。

  就在一个拐角处,明明就在十步之内的少女忽然不见了踪影,就像蒸腾散去的雾气,愣是不翼而飞。明明路两端高墙耸立,连棵草都没有,这小姑娘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男子察觉氛围有异,明白自己落了人家的陷阱,不由得呼吸凝滞,虽已年近知天命,天南海北历经坎坷风浪,可眼下这条狼狈的命,还不能丢。

  正待他转身想要逃离,一柄利剑已经抵在喉头,执剑少年面色皙白如玉,剑眉飞扬入鬓,琥珀色的眼眸渗着红气,紧抿薄唇衬着微微扬起的下颌,犹如高高在上的仙君天神,令人不敢小窥。

  “夜色甚美,不如早上路罢……”

  少年声音清冽冰冷,没有半点人间的温度,剑刃又近了几分,瑟瑟风气,吹舞着衣袂飘飘,看他姿容虽美,神情却阴翳幽黯,叫人战栗胆寒。

  男子睁大了双目,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直视着少年,似乎根本无法扼制的激动,才要往前踏一步,却被飘忽的白丝罗缠住脖颈,仰首看,端坐在房檐上的姑娘戏谑嬉笑,拽木偶似的渐渐勒紧白罗,暗夜中犹如鬼魅。

  “末将来迟,少主降罪!”

  男子厚茧粗大的双手握住剑刃,鲜红的血液顺手腕滴落在地上,宛如绽开的曼陀罗。

  黯淡的烛光被夜风吹拂的恣意摇曳,男子抬开毡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粗糙且皱纹沟壑的脸上,从眼角斜下一道疤痕,颇显狰狞骇人,嘴唇干燥发白,身形高大却消瘦,空荡荡的袖管,诉说着坎坷的际遇。

  “少主,末将愧对王爷!”

  只见噗通一下子,男子跪倒在砖石地上,他眼眸赤红,按捺不住的涌出泪来,多少年的苦痛憋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完,声声哽咽声声泣,从来都宁舍命、不低头的硬汉,却敌不过往事的侵蚀,终究任情绪溃败千里。

  未曾想,当年因贪恋银钱珠宝,私自开城门将戎狄残余放虎归山,以至边境被大火屠城,惹来滔天大祸的骠骑将军耿辉,竟然还活在世上。

  传言说,他被饥饿暴怒的百姓打杀分食,只留下一截残余的手臂,凭借将军令的扳指,和手心一道剑伤疤痕,才让朝廷确认了身份。

  这件事,牵连了靖王贺兰曦,因耿辉是他多年的下属,从少年时就如同兄长一般陪他征战四方,二人表面上是将帅王臣之别,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是舍生忘死的金兰之交,戎马战场上混下出来的生死情义。

  耿辉敢叛国通敌,必定是靖王首肯,如若不然,这个出身平民草莽,没有王权贵胄背景的武官,岂能有那样大的胆量,兴许受了指使都不一定。靖王贺兰曦备受猜忌,承正帝畏惧民声民怨,怕落个残害手足的罪名,且没有实质的把柄,不敢妄动刑罚,就将靖王圈禁在永州守王陵,拖延时间网罗罪责,最终借梅贵妃寝宫走水的由头,陷害囚禁靖王妃,诱靖王冲冠一怒杀回京城,以谋逆的名义乱箭射死在昭阳殿前,拔出了心腹大患。

  “少主,末将冤枉啊!”

  提及前尘往事,耿辉竭力压抑着怒火,他缓缓扯出贴身的衣襟,许是太就不曾更换清洗,已经污糟成了棕褐。衣襟的夹层内,小心翼翼的缝着一张薄薄的丝绢,行云流水般倜傥的字迹,因为年头久远,已经有些褪色,可却不曾有半点破损,可见是被多么的珍惜保护着。

  “这是……”

  丝绢手书上,他父亲靖王的笔迹和朱印都在,贺兰焉又岂会认不出,只是他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耿辉,还有几分犹豫和戒备。

  “少主,当年末将随王爷征战戎狄,中途先帝驾崩,承正帝继位。王爷深知兄长性情阴郁偏执,气量又狭窄。这场仗,输则愧对先帝,愧对天下黎民苍生;可若是赢,必遭新天子的猜忌嫉恨,莫说王权富贵,性命都难留。我二人当时左右为难,曾想过趁战乱,避世隐居,逃离世间纷争,以保全妻儿家人。可王爷身为贺兰氏子孙,肩负守护江山疆土的重任,他又如何能弃万民于不顾。这才让马氏贼人有了可乘之机,挑唆承正帝以王妃、世子为人质,要挟王爷不准回京给先帝奔丧,圈禁在永州守灵。因早预料有此一劫,王爷命我边境守城,将手书大印都交付末将,吩咐若有不测,领兵行军西南,与雅登谷的弟兄们汇合,筹谋后路。奈何,当年的太守被马家兄弟收买,为陷我于不仁不义,竟不顾百姓平民的性命,勾结一伙神秘人放火屠城,再嫁祸给戎狄残余,殊不知,先前的戎狄战俘早被他们杀光,何来残余……”

  耿辉低声叹息,原来,当年叛国通敌也好,戎狄残余大火屠城也好,都是马晋指使,马松亲自编排的一出戏,罔顾边境数万人的性命安危,杀戮无数,将本就百废待兴的城镇毁之殆尽。

  倚仗武功高强,耿辉趁夜色逃脱牢房,谁承想却遇上屠城放火的黑衣人,打斗中被砍去手臂,落入万丈悬崖之中。马家兄弟怕夜长梦多,回禀朝廷,说靖王勾结戎狄首领,在边境藏有兵械银库,这是谋逆篡位的征兆,让皇帝早除心腹大患。

  “末将跌落寒潭之中,顺水漂流到荒谷,虽摔断了腿,可到底活下来了,如今,也可不负王爷所托,死而无憾!这些年,末将辗转各地,找寻王爷昔日部将,头几年听闻少主下落不明,亦是在四处打探。幸而苍天保佑,少主能保全性命,现末将奉上王爷手书与宝印奉上,还望少主珍重视之,末将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少主!”

  言之伤心处,耿辉老泪纵横,他俯身在地,颤巍巍的将靖王当年托付于他的信物呈给贺兰焉,这个昔日久经沙场大昭朝名将,又曾经身败名裂、举家抄斩流放的蒙冤罪臣,到底要怀着多执着的信义和忍辱,才能避过细密如织的罗网暗箭,完成旧主挚友的心愿。

  烛火渐渐微弱,天色熹微,贺兰焉与耿辉彻夜相谈,无非是商议今后的大计,与这些年彼此的境遇,辰砂无意干涉,早早就回避到了偏厅内室打坐修行去了。

  直到卯时晨光亮起,辰砂才运气调息魂魄归元,缓缓睁开双目,就见神仙似俊俏郎君盘腿对坐,墨缎似的乌发从肩头倾泻流淌,手臂支起下颌,正百无聊赖的望着自己,神情十分无奈。

  “哎哟,吓人!你这做什么?耿辉将军呢?”

  小姑娘被那双勾魂摄魄的琥珀色眼睛望的心神发颤,忍不住脸颊泛起红晕,仓皇的别开了目光,明明都相识这般久了,怎么就抗不过他这迷魂术呢,难不成被下了蛊?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奈何一个措手不及,就被他擒住跌落怀中,“你夫君在这此,还要往哪儿去?耿将军已经先行离去,为避人耳目,我已给他安置了容身之处,看来娘子还要辛苦随我去趟雅登谷,在此之前,我亦可如了你的心意,去靖王陵祭拜我母妃……”,他俯身圈住怀中的姑娘,眼眸中柔的似是要化出水来,薄唇若有若无的扫在她耳畔,谁知道是闲话家常,还是撩惹调情。

  “雅登谷是什么地方?还有,你肯让我去王妃陵寝了?”

  她蹙眉撇嘴,推开的他愈发亲近的脸颊和肆无忌惮的手,明明是在说正经事,如何这人就能面色坦然的做这般不正经的恶行。

  “媳妇过门,拜见公婆,奉茶行礼乃天经地义,我领你去王陵,有何不可?至于雅登谷是什么地方,你先顺了我的心意,本王自会告诉你……”

  清冽的声音渐渐低沉,像融化的蜜糖,丝丝缠绕在小姑娘的心口上,躲不开理还乱,只觉得他冰凉的薄唇从脖颈顺势而下,待到吻在心口上,自己的肌肤已经快要烫的起了火,衣衫亦层层褪下,难舍难分的缠绵之中,却被他势如破竹般攻破,像是起伏的滔滔江水,令人甘愿沉沦,忘记了世间纷繁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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