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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夜来幽梦忽还乡


  紫铃的事情就此翻过,在青鸢和辰砂之间,并未掀起风浪,毕竟二人胸怀天下社稷,所要筹谋思虑的太多,这点小儿女的琐碎也就不曾再挂怀。

  谷中的日子明明很忙碌,青鸢急着回京城,怕纪羽在府中支撑不住,被朝廷和宫中的细作探子们瞧出端倪,坏了大计。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和长老们商议要事,或是巡视战马将士,或是听守银库的部下清点账目,亦或是亲自督促战衣兵械等等,常忙到夜半方归。

  辰砂比他清闲不少,毕竟她是女眷,又修行多年,习惯清心寡欲过日子,暗中给青鸢出谋划策足矣,犯不上出去抛头露面。且她察觉谷中有些人对自己芥蒂很深,恭敬客套如常,可神色言辞之间,总能感到戒备和不友善,一时片刻又寻不出因由,也只当他们是怕陌生人,时间长些,总能暴露马脚。

  珠儿倒是常偷偷跑来玩,打从那晚之后,她似乎颇喜和辰砂打交道,只是很惧怕青鸢,都趁他离开之后才敢露面。恰巧她也有个亲哥哥,年十六,就在青鸢的别院里做小厮,借着这个机会,偶尔给辰砂送些新鲜瓜菜果子之类,刚开始还怯生生,过阵子也熟悉胆大起来。

  辰砂暗地里观瞧,看珠儿兄妹都有些功夫,细问之下,才知其父是军前小吏出身,打仗时伤了一只眼睛,后家乡又遭洪水,随了靖王的旧部在谷中隐居,母亲是书香世家的丫鬟,虽是下人奴婢,倒也识文断字。故而这二人都曾念过三字经、千字文之类,平日也习武强身。

  珠儿姓潘,因不曾去学堂,故而只有个乳名叫慧珠,她娘说,取自慧眼识珠之意。辰砂觉着负累,提议不如舍去‘珠’字,想来明珠虽贵,却终究是凡间之物,不如单留‘慧’字作学名,别致独到,大俗大雅。贵人赐名,潘家人自是极乐意,珠儿大名就此取作潘慧。

  本就有些投缘,辰砂又素来豁达,喜欢聪敏爽利之人,看珠儿机灵乖巧,还懂些草药之道,干脆耐下性子,武功和医道都为她指点一二,喜的珠儿什么似得,忙要去家中报喜,让爹娘兄弟都来给夫人磕头谢恩。幸而被辰砂及时阻拦,吩咐她切莫声张,这若是传出去,谷中人的女儿都来求恩典,岂还有清静日子过?再者,人数众多,必有偏颇不周之处,没得费了心思,还遭指摘。

  偶尔她会随着珠儿在谷中走走,听她肆无忌惮的说闲话,解解闷子,也顺势从这兄妹二人口中,探探谷中琐事,没多少时日,就已经摸清了山谷的地势,诸人的脾气秉性之类。

  至于为何谷众芥蒂自己,听闻是有什么奇怪的流言,说辰砂不过是京城王府里的侍妾,出身卑微,以美色迷惑小王爷,才得以受他垂青,刁蛮傲慢又善妒,所以小王爷才婉拒了长老们安排的妾婢丫鬟,拿她比褒姒妲己,怕早晚要给小靖王惹出事端来。

  对流言诋毁,辰砂嗤之以鼻,不过也不敢太过怠慢,这捏造流言的人,似乎很会玩弄引导人心,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可不是,自己若出身高门贵女,或有王妃封号,如何能随意离开京城,跋山涉水跟小靖王来到山谷?莫说朝廷三五不时要王妃命妇入宫侍奉太妃、皇后,根本脱不开身;小王爷也不会允许尊贵的嫡妻抛头露面,可见就是个寒微的侍妾罢了,让沿途不会太过寂寞,又有人伺候。

  造谣者刁毒,妄图毁了她的名声,离间谷众是目的,但这样的谣言,也是极度有损青鸢的威望,自己是褒姒妲己,那他岂不成了昏庸残暴的纣王幽王?现下是筹谋复起的关键时机,得民心者得天下,要如何才能挽回呢?

  辰砂低低叹息一声,连如此荒僻的山谷都这般不得清静,真真是处处江湖,人心诡诈,防不胜防。

  不知紫竹林那晚,青鸢是如何推辞,后来也没见紫铃再来叨扰纠缠,只是趁他去和长老们去了狩猎场,不在家中的时候,托付看门婆子呈上来一个包裹。里头有三五件丝织的中衣,针线裁剪都精巧,领缘袖口绣着云竹类的清雅纹样,抖落抖落之后,发觉还夹杂着一个垂璎珞的荷包,谷中偏僻,颜色少线头粗,可绣工倒细致,活灵活现的鸳鸯水中戏荷图,差点晃瞎了辰砂的眼,一口血涌上喉头,气的懵头转向。

  关于男女赠荷包的典故含义,她特意去向哥哥讨教过玄机,那时候,颜玖沉吟不语许久,过会子抬起头,脚踩石凳,倚着芭蕉树,唱了一段小调。

  “三月三里桃花开,有情人寄锦书来,

  同心方胜结璎珞,绵绵心意郎去猜。

  鸳鸯戏水荷包绣,比翼齐飞永不分……”

  她低下头细细端详,这荷包上,一双鸳鸯头颈交缠,难舍难分,相携游曳在莲叶间,角落还绣有两行小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些日子她闲闲无事,也拾起针线活计,跟珠儿娘讨了料子丝线,给青鸢裁了几件贴身换洗的衣裳,原本今儿个才绣好花样,打算晚上让他试试新,谁承想半路杀出程咬金,要给送了衣裳来。

  思及此,心里愈发觉着烦闷,自古妻妾之争她有所耳闻,可娘家国公府秉承书香圣人之道,不许子嗣在酒色玩乐上耽误前程,家训有云:年四十无子者,方可纳妾,且妾者出身必是家生仆婢女儿,妾之品貌德行需宗族长辈、嫡妻、岳父母认可,方能收房予以名分。父亲颜怀安与夫人一生感情甚笃,不曾蓄婢纳妾,叔父亦是如此,乃至她幼时并未感受后宅纷扰。家逢巨变后,又隐居山□□观修行,方外清静地,连男欢女爱都避讳,何曾为这些子劳什子事儿烦扰过。虽对世俗男女的风月事见怪不怪,可到底觉着女人间拈酸吃醋,为一个男子勾心斗角打破头的行径,太过荒唐无趣了些。

  想起青鸢惹来的风流债,从碧月姚清妍到丹彤紫铃,姹紫嫣红倒真不寂寞,无明业火窜上头顶,啪一声把荷包衣衫都摔在床上,“公子?如玉?哼!半个字都沾不上边!这话给叶澂悦也罢了,贺兰焉?明明是个混世霸王……”。

  可话音还没落下,就听有人掀珠帘走了进来,“哟,谁是混世霸王?什么字,澂悅担当的起,我就不配了……”,他目光促狭,浅笑盈盈,探头俯身的观瞧着屋里的动静,其实早在进院门的时候,就听闻了婆子的禀报,知晓紫铃送了包裹,只是不清楚内装何物,以及来龙去脉而已,老远望见娘子脸色不善,明白这一关难过,先做小伏低的赔了笑脸,盼着佳人手下留情。

  辰砂偏头,斜睨着无端献殷勤的人,冷冷轻嗤一声,二人相识这许多年,他素来桀骜孤高,何曾露过这般谄媚讨好的神情,定是心虚有鬼!

  “我前儿闲来无事,怕王爷出门在外,没什么可体的中衣换洗,就献丑缝制了几件,担忧谷中都是平头百姓,又缺少物料,故用了素棉。谁曾想,早有知心人手脚麻利,先送了丝罗的中衣来,剪裁针线都是上乘,给男人做贴身衣服不说,还配个鸳鸯戏水的荷包,这般细巧精致,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太过寒酸的料子手艺,不敢拿出来怠慢王爷了,真真是恼人!”

  说罢,只将紫铃送来的重重往他手里送过去,就翻身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再不肯言语半句。

  青鸢怔愣楞的捧着个包袱,扔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觉得像个烫手的热山芋,心中暗恨紫铃给自己找了这许多麻烦。过半晌,帘声响动又起,只听闻他唤来随侍的小厮,随手将方才的衣物包袱赏了仆从,小厮拿了恩赐,自觉在主子面前得了脸,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辰砂听在耳中,却不知这又是唱哪出戏?

  “外人做的衣裳,纵是金丝玉线又如何,一眼看去,尺寸不合身,抚触间又觉刺痛,想来小王无福消受,不如送予有缘人,也落个清静。少时避居翠竹山时,娘子就亲手替我缝衣衫,针针线线都是情意,穿在身上,寒天腊月雪封山都不怕,从骨子里暖到心口……”

  一个不留神,他已将辰砂新缝制的中衣换上,俯身倚坐在床沿,伏在辰砂身上,撒娇耍痴的不住央求。

  “呸,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油嘴滑舌,没半点真心,谁针线里藏着情意了,好不要脸皮!我粗笨平庸,这点子针线女红不敢拿来卖弄。让我瞅瞅,衣裳倒是合身的,山谷野岭湿气重,夜里穿着软麻素棉的衣衫入睡,倒比绫罗舒坦透气,贵胄官宦家一味讲求精致奢丽,哪儿管这些道理。人若模样生得好,披着兽皮都赛潘安……”

  她话未讲完,自己先噗嗤笑出声来,嘻嘻哈哈的滚在床上,指尖抚上青鸢的领口,水濛濛的杏核眼中溢着道不尽的绵绵眷恋,本就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人,小靖王爷这番软言细语的温存哄劝,天大的怒意都早已九霄云散。

  青鸢见她脸色言都缓和下来,不尽然偷偷长吁口气,哀叹自己这是撞了哪门子桃花煞,闹得内室不安宁,“我啊,心中巴不得你平庸粗笨些,娇柔温婉又胆小,让我在王府里金屋藏娇,谁也不给见。可惜我娘子仙姿玉色,又聪颖过人,擅道法懂谋略,让我时时刻刻忐忑难安,怕什么担得起‘如玉’‘公子’的人惦记。唉,怨不得逸轩兄早就劝诫过,慧黠女子猛于虎,一旦沾染误终身……”

  看自己计谋得了逞,辰砂才不过给了些好颜色,他却得意忘了形,凑到近前,纤长手指掐住姑娘面颊,不住的挤兑调侃,人家不计较,这人倒是得理不饶,势要讨回公道的架势。

  辰砂恍如大梦方醒,激灵一下子坐起身,拍掉了脸上的狼爪,“卫婉儿?他又胡说八道什么,青天白日的,就他会作怪!”,她最明白卫逸轩爱调侃的性情,怕青鸢误会了什么,忙追问起来。

  “卫,婉儿?卫婉儿是谁?你说的,可是逸轩兄……”

  谁知青鸢根本懒得去解释,他捕捉到了诡谲之处,辰砂脱口而出的陌生名讳,到底是什么人?他与卫逸轩自幼相识,是多年的挚友,亦是朝廷里的同盟,可谓知根知底,深厚情义坚不可摧。知他姓卫名琬,字逸轩,只不过好兄弟似乎极度排斥这个学名,外人多半以官职敬称,熟识者则称逸轩。哪知大名鼎鼎的才子卫琬、卫侍郎,还有这个温柔妩媚的名字……

  “可不就是他!我先前根本不知卫逸轩是谁,只依稀记得姨母家有个婉表哥,常来我们府上做客,与我兄长相处极亲密。后来到了京城,要梳理旧时的亲戚旁支时,才想起这号人来。听颜玖哥说,婉表哥落草时比御医估算的日子早了不少,所以胎中不足,体弱多病,几乎是养不活的,姨母悲痛欲绝,卫府上下想尽了法子也不见效。后来有个云游的道士自荐府上,说婉表哥是天上星君私下凡尘,惹天帝震怒,派了天兵天将来捉拿,必是要回去问罪的。不过,若想留他性命也不难,需得瞒天过海,找位贫贱女儿家借个名字,让族人亲眷都喊此小名,骗过天兵神将,方可长命富贵,往后必才高八斗,显赫非凡。卫府人如获神谕,才要以美馔财宝款待道士时,人家已不见了踪影,由此更深信是神仙显灵,深信不疑。恰逢卫老太君屋里有个才提拔上来的二等小丫头,名唤婉儿,年纪七八岁,聪明伶俐,身体又强健皮实,很得老太君喜爱,常言她以后是有福气的。所以,就借了婉儿姑娘的名字,另给她赐名宝芸,后听闻是嫁了府里管事儿的长子,儿女双全、夫妻和顺,也是有厚福了。因道士叮嘱过,喊这名字的人越多,哥儿越平安。所以卫家当时让连枝的家人亲戚们,都管卫表哥叫婉儿,因怕往后别人拿他打趣,故而不曾外传,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待表兄懂事之后,心中十分嫌弃害羞婉儿这乳名,可父母长辈的意志又不敢反驳,只得忍耐罢了。幸而他学名是‘琬’,同音不同字,纵使外人听见,也只当是亲戚间的昵称,倒真是卫家人深谋远虑……”

  辰砂将卫家旧事娓娓道来,可她话还没讲完,却见青鸢憋不住仰头大笑,他素来孤傲隐忍,何曾让人见过这般模样,甚至俯身趴在床上,拍着枕头连眼泪都乐出来,“卫琬啊,卫琬,看你平日恃才傲物、富贵骄人的风流架势,想不到还有这般温柔娇美的过往,真真让人遐想连篇,我恨不能现在就回京城,好好促狭他一番……”

  他和卫逸轩自幼相识,二人性情一冷一热,却格外投缘,视彼此为生死挚友,卫皇贵太妃虽然抚养扶持承正帝长大继位,但上辈人的恩怨,倒不曾影响他们的往来。想卫逸轩平日里仗着脑子聪明嘴灵活,成日里逞口舌之快拿别人打趣,结果报应不爽,最痛恨的往事,被表妹泄露的一干二净,也给朋友送了把柄。

  “阿嚏!”,远在京城的卫侍郎莫名其妙的重重打了个喷嚏,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好像谁在暗地里,算计琢磨着自己……

  辰砂和青鸢好容易平息了紫铃所带来的风波,才说要歇一会子,却隐隐听闻院中有喧哗响动的声音。这里的住处无法和京城靖王府相提并论,胜在雅致小巧,可仆从都是从谷中临时选拔之人,并不太懂得规矩。

  见二位主人亲自走出来,方才在后院里喧嚣的小厮慌忙跪地请罪,哆哆嗦嗦连话也说不利索,唯恐惊扰了小王爷,惹来祸端。还是一个爽利婆子替他道清了原委,这小厮名唤赵瑞,家里本来有兄弟三人,大哥因为毒疮去世了,谁曾想,二哥过两个月都要娶亲了,居然也染了毒疮,老母亲哭的已经晕厥过去,他又不敢跟小王爷告假回家,怕沾染污秽冲撞主子,方才焦急如热锅蚂蚁。

  辰砂做主放了小厮回家去照看兄长,她本也要跟去,谁知婆妇仆从们听闻这个主意,竟被吓的惊恐万状,好像她说了什么天崩地裂的惊人之语。

  原来这谷人都怕遭此一劫,先是毫无征兆的高热,继而面部身上出现红疹,逐渐扩散溃破腐烂,呈线状的时候,救已经无法救治,称为‘阎罗索’。幸而传染性并不强,只是一旦发现,就无救治可能,除了早年一两个中年人存活下来,余者全部殒命,多则半月,少则七天,极其凶猛。这种毒疮女人沾染的极少,大多是青壮年男子,尤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居多,每年都会有病发者,闹得人心惶惶。

  虽是听从仆妇们的告诫,不曾随小厮赵瑞去看望他的兄长,可心中仍惴惴不安,她修行多年,又因替青鸢解蛊毒,研习不少秘籍古卷,对疗疮毒怪病颇有造诣。待到了傍晚,派人去赵家打听,说是赵瑞的哥哥已经就剩半条命了,比白日又溃破不少,族亲都侯着,等待收尸安葬。

  青鸢看辰砂心神不宁的模样,就知她这人面冷心热,能救死扶伤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他不懂的是,小姑娘还有一身医道绝学,下毒解毒都是上乘,憋闷着技痒,恨不能施展一番,这谷中毒疮来的诡异,怎不勾起好奇。

  眼瞅着太阳已经落山,湿热潮气散去,二人命小厮引路,来到赵瑞兄弟的家,听闻小靖王和夫人亲自前来,赵家老母、赵瑞和族亲一干人慌忙出来相迎,又闻之辰砂要给赵瑞兄长诊治毒疮,简直不敢置信。直到青鸢首肯,言及自己夫人略懂医术,行医救人不必顾忌尊卑,众人才抚着胸口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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