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招魂渡 > 34

34


  尽管决定了要去太虚观遗址一探究竟,我们还是没能立刻出发。毕竟重渊也只是对这件事有印象,并不知道确切位置。我们留在村里打听了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太虚观旧址在哪。

  “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师兄,是不是你记错了?要是真的在这附近的话,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重渊一脸深思的表情:“也许并不是没人知道,而是不可能有人知道。”

  这话有点费解,我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现在的太虚观,就是远藏在山门白云观深处。普通百姓只知道白云观,却不知道太虚观在哪里。太虚观旧址想必也是这样。哪怕是废弃了,普通人也很难发现它的踪迹。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重渊轻轻拍了拍我说道。

  隔日我们就告别了应龙村,踏上了寻找太虚观旧址的道路。

  和我进入中原之后一直走的黄土路相比,这边的山路才是真的山路。高低坎坷崎岖不平,大概因为附近湖水充足,路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泥泞。哪怕在重渊的帮助下我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异常。

  我悲愤地看了看自己的满身泥点子,又看了看重渊一脸淡然纤尘不染的样子,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造物主的不公。

  你说你给了这人漂亮脸蛋和聪明脑袋也就算了,有必要把这种“走路不沾泥”的技能也点的这么高吗?还给不给我们这种普通废柴活路了啊!

  我把手悄悄收回来,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有点尴尬地说:“那个……师兄我还是自己走吧,我手上都是泥,会把你的手弄脏的。”

  重渊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重新抓上了我的手:“无碍。”

  “……可是你这样让我很不自在啊。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直拉着手……”

  重渊涨红了一张脸,憋了很久,才闷闷说道:“可是你……我……师父说过,出门在外,要我多照顾师姐师妹的。”

  哦,师父啊。我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个面目温柔的漂亮女子,认同地点了点头:“我见过你师父,她是个好人。”

  “嗯。”重渊的脸色难得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色,“师父她徒弟很少,也并没有子女。她是真的把我们当她的孩子照顾的。”

  “她很想你……”我忍不住说道,“你……不在了之后,她非常伤心。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去?看到你她一定很开心……”

  “回不去了。”重渊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这句话和之前的语气完全不同,透着骨子里的冰冷。我怔了一下,慢慢回头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重渊仍然是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冷淡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我们继续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跋涉着。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依然很难走的路上,只是刚才重渊突然说的那句话却一直徘徊在我脑海里,很久都挥之不去。

  “等等。”重渊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继续往前走的动作。他一手握住了剑,警惕地看着前方,“好像有些不太对。”

  我连忙停住了脚步,一样紧张地四处看着:“哪里不对?”

  “还不清楚……你能召唤出灵兽吗?”

  “我……好像不能……”我忧郁地说道。我只成功地召唤出过一次灵兽,不是别的,就是站在我面前的师兄你啊。

  重渊点了点头,也并没有什么鄙视我的意思。他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能再试一次吗?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我需要确认一下……”

  ……就算你用美色/诱惑我,我的学渣首席身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啊。我苦恼地挠了挠头,很勉强地说:“那我试一试……不过真的不保证能行啊。”

  从太虚观离开这么久,路上没有师父拿着戒尺敲我脑门督促我背书,当时死记硬背的各种真言我也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我仔细想了想,发现只有玄龟真言还记得。清了清嗓子,我一手拿着剑,开始默诵起来。

  我听很多人说过,太虚观的修为水平,七分靠天分,三分靠打拼。所有道法基本靠一个“悟”字。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天分不够的时候,还曾天真地幻想过靠九分的打拼弥补先天不足,然而没过多久,残忍的现实就让我认识到我差的不是三分打拼更不是七分天分,而是九十分的悟性。

  后来索性我就放弃了打拼,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后进军团第一名。

  在重渊的注视下,我声音有点抖地念着真言,同时闭上眼睛苦苦寻找那缥缈的一丝叫做“道”的玩意儿。

  然后,闭着眼睛的我突然感受到从丹田之处升起的一缕凉气。

  “呃……这……”我惊讶地睁开眼睛,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我张着嘴,有丝丝凉气从喉咙冒出来,我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我拼命斜着眼睛看向重渊,却发现他正举着手中的剑,剑锋直对着我,脸上是满满的杀意。

  “你是何人?!立刻从她身上离开!”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一阵不属于我的冷笑,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何人?尔等擅闯上清峰,居然还敢质问我是何人!今日,我等定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有股力量从我体内撕扯着我的身体,我看到重渊难得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咬了咬牙,迅速绘出一张退鬼符,啪地打在了我身上。

  “啊——”

  强烈的疼痛从我的胸口弥漫开来。只是我体内的那股力量却好像比我更耐不住这痛楚,仿佛有只手狠狠抓住了我的胸腔,然后用力地向外一拉——

  所有的疼痛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重渊慌得甚至当啷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几个跨步冲了过来,手忙脚乱接住了我坠落的身体。

  “没事吧?哪里痛?对不起,我只是……哪里痛?!”他忙不迭上下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看那急迫的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我扒光了从头到尾看一遍。

  “我……我没事。不过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工夫管重渊难得的慌乱姿态,我惊愕地看着刚才从我身上脱出去的一团灰色影子——它正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随着它的哀嚎声,周围的景物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刚才我们一直行走的山路渐渐消失,色调苍冷的楼阁高塔取代了原本的奇秀山色,我看到苍松翠柏,飞檐大殿,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所有景物都和我呆了十六年的太虚观一个风格。只是和太虚观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都笼着一层灰暗的色调,房屋残了瓦损了墙,青苔高高爬上了外壁。

  “这里是……太虚观旧址吗?”

  重渊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声音还有些发抖:“对不起……我……我本来感受到了这里有太虚观阵法的痕迹,只是需要太虚观心法来发动。我没想到会直接把那家伙引来附身……对不起锦川,若是我能施法的话,绝不会让你遭受这种危险,可我只是……我只是个……”

  他满脸痛苦的神色,蠕动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只是个亡者而已,和我们一样的亡者,怎么可能开启通往太虚观的道路。”

  一个声音冰冷无比地说道。

  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刚才还荒凉得不见半点人烟的黑洞洞的大殿中,一个朦胧的影子正在缓慢浮现出来。

  高冠广袖,法剑道袍,一身太虚弟子服,最重要的是,那个正在慢慢凝聚出形体的人,是和地上翻滚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的暗灰色。

  他从殿里慢慢走出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俊朗的脸部线条,削薄的嘴唇傲慢地扬起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乍一看上去倒是个挺英俊的男人,只是他的皮肤却是诡异的青灰色,一头长发也是灰白颜色,紧紧束在头顶道冠里。

  “你……说什么?”我愣愣看着他,“什么叫做只是个亡者……还有,为什么说,和你们一样?这里不是太虚观旧址吗?你们又是谁!”

  那人突然爆出了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中殊无快意,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是蛇一样阴狠地盯着我。

  “这里当然是太虚观旧址!我们?我们自然是太虚观的弟子!只不过,这里的所有太虚观弟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和他一样,都是亡者而已!”

  伴着他说话的声音,旁边那些我以为早就荒废的大殿高塔中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光如同萤火一样飞舞着,然后慢慢凝聚成和他一样的人形。

  刚才被重渊从我身上打出去的灰影也站了起来,那是个穿着太虚弟子服的女子,手持法剑恶狠狠看着我,看到我难以置信的目光,她眼中的愤恨更深了几分,啐道:“很可怕吧?呵,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太虚弟子,看到我们这些牺牲的人,还不是会像看着恶鬼一样!哈哈,你自己身边还不是跟了一个恶鬼。怎么,你难道也想加入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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