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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芳华


  原心见众人都在院子里忙碌着,他便将房门插上,走到床边翻开澄觉双眼,看了看他的口齿,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又解开他上衣纽扣,见身上也只是些皮肉的淤伤,没有什么致命的的地方。于是他将澄觉的衣服打理好,从屋里退了出来。

  此时原空正在与和尚们争吵,原心见了上去问时,原空才说:“两位师弟的遗体都已按照师兄吩咐安葬了,只是剩下这怪物,大家都不愿动手。”

  原心听了随即说道:“也怪不得诸位师弟,这两个怪物本就身形巨大,如今已都是死尸,更是重若山石,又兼这死状惨烈,大家争斗了一夜也都辛苦疲惫,莫再费这些劳累了。”

  众人听了都附和称是,原空却说:“那总也得想法子清理出去,总不能搁置在这里不管吧,毕竟师傅安排下来……”

  “这也不难。”原心说,“叫人点火焚烧就是了,等都烧得尽了,再将余下死灰和枯骨一并装好埋了岂不省事?”

  说完他便叫人取来油料,倒在那巨大的尸体上,火光刚一着,瞬时浓浓黑烟便直冒上去。

  原心将院子里的事安排好之后,他又来到弘真的禅房。此时弘真正愁容不展的躺着,听见原心来报说澄觉圆寂了,他便哭道:“这一夜本就枉送了两个弟子的性命,本想等天明后我再亲自去看他,却没想到他竟也这么撒手走了。”

  原心说:“师兄弟们都忙着对付那两个怪物,夜间也没人照料,想必是澄觉师弟伤势过重,没熬过今晚,这是我等的罪过。”

  弘真又道:“澄觉一向聪明伶俐,我甚是喜欢,近来做课用功,佛法精进,我本来想收作入室弟子,哪料到他遭逢这样的祸端!你安排人把澄觉好生安葬了吧,再做场法事超度,也叫他好早早转去投胎。”

  原心见弘真神态疲惫,也不敢再打扰,便从禅房退了出来。他喊了几个和尚又来到澄觉屋里,只说澄觉伤重不治因而身故,叫他们将尸体抬到山上埋了。他们都说这澄觉平日里为人和善,好奇多问,心肠又好,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一个个都暗自惋惜。

  原空带着众人将院子里的血迹用水冲刷了好多终于洗净,一直忙到中午才各自散去休息。寺院终于也安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的清幽。

  安予也躺在房里睡着了,昨夜争斗的场景苏玉也藏在屋里看了许久,她一直在默念佛号,祈求佛祖保佑所有人平安无事。虽然最终还是有人遭了厄运,但幸好安予毫发未损。

  苏玉经过枯心草的冲调恢复神速,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已无别的大碍。

  她一整个下午都在默诵经文,突然听见安予惺忪坐起来问她要水喝,她忙给他端过碗去,安予一饮而尽,而后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

  “这帮和尚也真够勤快的,那么大的尸体和满院的污血竟然这么快就清理干净了。”

  苏玉说:“我曾读过一本方外异志,说血液本身也是有灵魂的,一旦沾染到某个地方,就会落地生根。如果血液的主人是为正义而死,那么沾染他血液的地方就会大放光明保佑当地人。但如果流血的人是被害或者冤屈惨死,那么他的血液就会在那里积聚怨气,有损阴德。”

  安予拉她到床边坐下,说道:“这像是古老的巫术中的说法,但也不过是些歪门邪道,人身一死,生命精华随之化为乌有,凭你什么苦学修行,也作个万法皆空。亏你还是学佛的,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你都相信?”

  “人体本是个奇妙的东西,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世界。我左右不了它,它却能左右我。我们或许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却决定不了自己能活多久。”

  在枯心草的冲调之下,苏玉恢复的极快,只是这次死而复生的经历与昨夜那场争斗又让她彻悟了许多,说到这里她又一个人喟然而叹起来。

  安予将她揽过来说道:“我看呐,你的病不但没有好,而且更严重了。想这些虚妄的东西干什么,等过两天你再好些,咱们就回去。”

  “我想回家看看。”苏玉依偎在他怀里说,“虽然在寺里发了愿,心中却仍然牵挂,当年离家出走,不能留在身边尽孝已是罪过,如果当日梦中之事不幸成真,百年之后我也无颜在九泉之下面对他们。”

  “你在家里一直被当做掌上明珠,你父亲一直不同意你嫁给我,你要是回去,只怕再回不来了。”

  “他怕我当初选择嫁给你是一时冲动,可这几年来我从没有后悔过。”苏玉紧紧抱住安予,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我一定会把心意跟父亲说清楚,再说我现已是而立之年,就算他真要逼婚,谁还肯要我呢。”

  安予不禁被她的话逗笑了。

  “我看还得把你脸上多捏出几道皱纹,要变得又老又丑我才放心。”

  两个人的生活自然是悠然惬意,可这种平静的幸福之中也难免让人觉得少些什么。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总免不了单调。他们相拥在一起,这种令人怀恋的温存使他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们的脸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和那股可以唤醒万物的爱的力量。男人那双厚实而温暖的手掌让他感到踏实和安全,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的双唇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隙间不慌不忙的搜寻着,并感受她胸中那可炙热的心在加速跳动。她已习惯这种爱的重量,他下巴的汗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任这天气再冷,也吹不散爱的温度。

  这时,门哗的一下被推开,原生端着一盘水果点心,傻傻的愣在门口,他看不懂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两个赤条条的人像是纠缠在一起打架。

  安予尴尬无比,连忙将床纱放下来,说道:“小孩子进来怎么连门都不敲!”

  原生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甚至都不避羞,原生将盘子放下说道:“因为师兄弟们都去歇着了,所以不曾备饭,师傅吩咐我先送些糕点来。”

  “知道了”安予没好气的说。

  苏玉倒显得从容,她不慌不忙,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劳小师傅回禀长老,我夫妻两个谢过。”

  这时苏玉却听见门外传来音乐声,便问原生:“这是谁作的曲子?”

  原生说:“是原心师兄和我小师弟,我要找他们玩去啦,你们俩慢慢吃吧。”

  被原生这么一搅,安予全没了兴趣。

  “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苏玉说。

  “你历来不喜欢凑喧杂,怎么这次突然想去凑热闹了。”

  苏玉道:“这既不是喧杂,也不是热闹。没想到这些师傅们全然有些闲情雅趣,我们一起去玩赏玩赏,岂不强似闷在屋里吗。”

  安予无奈便也穿好衣服随她出去,两人循着声音来到山门外,只见原心和原空坐在亭下,一个吹横笛,一个抚古琴。原生盘腿坐在旁边,一看到安予和苏玉,便跑过来招呼他们,将他俩一齐也拉了过去。

  安予和苏玉也在亭子里坐下,听着音乐声不禁痴痴入迷。

  绵延悠扬的笛声,如袅袅青烟,又似轻轻薄雾,像伴着风吟,又似和着云起。笛声惯透岁月,沁人心脾。琴笛之中每个音符似乎否蕴含了生死大道,柔然之中如星辰轨迹的变动,穿越流年坎坷,历尽时间的洗礼亘古未变,从遥远的过去流淌到耳边,又流进人深深的心扉,接着在身体里舒展开,随着血液浸透全身。

  不知不觉曲调落下,安予恍若过了一世,从入定的境界中回过神来。这片刻逍遥之间他凝神静思,不觉已是年华来往,须臾顷嗟。

  这时原心笑道:“这曲子叫做<芳华>,是我和原空师弟参学经书感悟而作,不知两位施主听了之后有什么高见吗?”

  苏玉说:“芳华一瞬也是一世,人生百年也是一瞬。听两位师傅一曲就像受了无言的教诲,比我自家苦学书文要受用的多。”

  安予却又说:“人生短暂,转瞬即逝,时间的洪流谁都挡不住,你们既然懂得芳华须臾的道理,不趁着大好年华去作为一番,反倒在这里长嗟短叹,于己于人有何意义!”

  “意义?”原心冷笑道,“你所担心的并非自己能否有所作为,而是余生留给你的时间够不够你去实现。在做你想做的事之前,若是能先将得失看淡,把名利心放下,也就无所谓成与败,更也不会多此一问。如果你有与世长生的本事,或许比我和尚过得还要清闲。”

  原心又转向原空问道:“师弟对此怎么看?”

  此时安予和苏玉都看着他,他紧张地竟有些结巴。

  “我……我觉得……”

  苏玉一笑,“人各有志,小师傅但说无妨。”

  “我觉得真正的美都是短暂的,比如人的容颜,比如花开的时节。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就够了。”

  “小师傅的禅心是返璞归真。”苏玉称赞道,“虽说像是俗话,却是深入浅出。”

  原空心跳的有些快,他不敢看苏玉,半低着头又说:“要是真像师兄说的那样与世长生,便就是永生的寂寞了。看着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不知要承受多少伤感。人生如昙花一现,如云霞起落,如梦幻泡影,人生百态,造化先定。只要顺其自然的把经历当做修行,也就没有什么有无意义之说了。”

  原心惊异的看着他,“原来师弟有这一番智慧,怪不得师傅非要收你入室了,你来到寺里短短一年竟然能有这样的修为,真是难得。”说着他又转向苏玉,“苏施主也是慧根无限,虽然是在家修行,却也颇得胜法妙用,趁着养病的机会多在寺里住些日子,贫僧还望你多多指教。”

  “我修行尚短,哪敢妄称指教。”苏玉谦恭的笑了笑,“我离家多年都没有回去探望过父母,实属大不孝,现如今心中思念,想尽快回去陪伴,再小住一两日我们夫妻两个便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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