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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望公亭 上


  “若是这样的缘由,我等也不好强留,只望施主善保病体,勿忘初心。”

  苏玉拱手道了谢,其他几人都不言语,原心见场面有些尴尬,便说:“如此坐着干说,倒是觉得有些口渴了,你们在此稍等,我去取些茶水来,我们边喝边聊。”

  苏玉听了问道:“不知道师兄那里有什么好茶?”

  原心听了,笑问:“难不成施主对茶道还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只是家父喜欢喝茶,所以我自小茶喝的也多。”苏玉浅浅一笑说道。

  此时原空在一旁忙说:“不劳师兄去了,待我回去拿。我那里也有些好茶,等我取来让苏施主好好品味品味。”

  “哦?”原心有些惊奇,“我怎么从不知道师弟还有品茶的习惯?难不成是自己藏着好茶偷着喝?”

  原空走到原生耳边偷偷地说了些什么,只见原生咯咯大笑,一下子窜起来迫不及待的拉着原空就走。

  其他人正诧异之间,原空和原生就已经跑进了寺里。

  原来原空那里根本就没有收藏什么好茶叶,正如原心所知,他从来有没有喝茶的习惯。只是当他听说苏玉喜欢喝茶,这才想起弘真那里有一封上好的茶叶名唤“火凤凰”。可他心里清楚,如果就这么去索要,弘真肯定不会给,于是才打算喊着原生一起来偷。

  原空对原生说:“一会儿你把师父引到外面,我们来个调虎离山,我再进去找茶叶。”

  原生却把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你办事我怎么放心呢。还是你把师父引出来,我进去偷。”他拍拍胸脯说,“我最会偷东西,你笨手笨脚的万一被师父发现就糟了。”

  “不要胡闹。”原空说,“你按我说的做,把师父引出来,晚上给你找肉吃。”

  “那好吧!”原生一听有肉吃,立刻爽快的答应了。

  两个人商量好之后,原空就藏在衡园外的树后面,原生便跑到衡园大喊起来:“师父师父!不好啦!你快来看,后院有只怪物!”

  他一边叫喊一边砸弘真的房门,弘真听见便慌忙出来跟他去到了主院。原空便趁机进了弘真屋里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却说弘真跟原生来到后院,哪见什么怪物。弘真便问他:“你说的怪物在哪儿?那怪物长什么模样?”

  本来就是凭空捏造的话儿,不管弘真问什么,原生都只有顺着怪物这个茬接着往下编。他之前也知道这岛上有三怪,一个青猿,一个罗鸟,还有一个便是人鱼。如今青猿和罗鸟已经再不会出现了,那就只剩下人鱼一类。于是原生就顺水推舟,说道:“我只见那怪物背上有些鳞甲,身上似有水泽灵气,是个女子之身,却没见到正脸,便赶紧跑来报与你知道,想是又跑到后院去了。”

  “后院?”弘真打了个激灵,也不再问原生便快步向后院走去。他刚转过经墙来到后院,就见那碧潭中溅起一束巨大的水花,分明是有个东西刚刚跳了进去。

  弘真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原生则惊得目瞪口呆。

  他心想,本是随口编了个幌子,难不成歪打正着,那钻进水里的真的是人鱼吗?

  这时他听见原空在外面喊他,他便知道原空已经得手。于是对弘真说,“原空师弟在前院唤我,弟子先告退了。”

  “哦……去!你去吧……”弘真笑盈盈的说。

  原生来到前院,见原空欣喜地朝他摆手,他跑过来看时,果然见原空手里拿着鱼际大小的一包茶叶。两个人赶紧又去原心屋里取了茶具,而后便一起来到山门外。

  原心见他俩出来便说:“取个茶叶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两个人上山现采了呢。”

  原空神秘的笑了笑,一边取出茶叶一边说:“今日也给师兄你尝尝我的好茶。”

  那茶被他用纸包作鱼际大小,原生看了不禁失望的说:“去了这半天,你怎么就偷了这么一点,多留些我们下次再喝嘛。”

  “你这小鬼,师父一向谨慎细心,这东西本来就少,要是偷得多了肯定被他发现。”

  原空将那纸包打开后,原心一看,接着惊叫道:“火凤凰?这是火凤凰!”

  “嘘!”原生连忙嘘声,“师兄你小声点!”

  原心惊奇的问:“师弟你怎么会有这茶?难不成……”

  原空回头朝寺里看看,又说:“怎么?难道师兄你也知道这茶?”

  “哈哈哈哈……”原心大笑起来,“我就说嘛,平日里不见你有喝茶的习惯,谅你也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茶。难怪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师傅那里偷……”

  原空连忙捂上他的嘴,埋怨道:“我自然是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可师兄你却是品茶的好手,我去师傅那里‘借’了这么一点,可是为了让你和苏施主品尝品尝,你可千万别和师傅说呀!”

  “不说不说,当然不说。”原心笑道,“我们能喝上这等好茶,还全托了师弟你的福分,如今和你一起分赃,我怎么可能说出去呢。”

  苏玉也凑上来看,见那茶叶形如稻谷一般,色比朱砂还红。于是问他们:“我只知乌龙茶中有种上品称作‘金凤凰’,却不知道这‘火凤凰’是什么名堂?”

  原心一边泡茶一边说,“金凤凰虽是茶中的佼佼者,可与我这火凤凰相比,却如同野根烂菜。”

  安予听他这么说,便迫不及待地倒满杯,见杯中茶汤如同血水,但清香却瞬间散开。他端起来先细细抿了一丝。然而他顿时感觉口中像含了块牛黄,却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生生咽下,苦的他眼角生泪,牙根发胀。

  苏玉见他面目扭曲,便失惊打怪地问他:“怎么怎么?这茶的味道不好?”

  “看这汤水的颜色就不像茶,再尝这味道分明是药!怎么还说是什么名茶,拿来坑我!”安予愤愤的埋怨原空道。

  此时原心却在一旁大笑起来,“施主不知,这的确是茶,且是好茶,只是其中味道你尚品不惯罢了。”原心说完,也端起茶杯细品起来。安予只见他眉宇之间全无狞色,面容之中尽是怡然,好像他的杯中与自己喝的完全是两种东西。安予上前拿过原心手中茶杯,又小心抿了一口,果然还是那恶苦滋味。众人见他又挤眉鼓腮,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玉也笑道:“我倒要尝尝究竟是什么厉害东西能把你害成这样……”

  说罢,她端起杯尝了一口,也忍不住紧锁双眉,咬着玉唇问原心,“这么苦的茶,师兄怎能品得那么怡然尽兴?”

  原心放下手中杯,“一切甘苦皆源自你心,你当它苦它就是苦,你当它甜它就是甜。”

  苏玉又问:“既然这茶奇苦,想必也不是俗物,一定有些来头吧。”

  原心一边品茶,对众人讲道:“这火凤凰严格来说本非茶类,是我山上独有的一种奇异草药,经三伏天不枯,过三九天不腐,吸取日精月华,摄天魂地气。你若不采,它便永无枯老萎败,人若喝了,便能补精填气,扫污清神。虽然味道奇苦,可功效却能叫人无边受益。”

  苏玉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人自以为得寿不过百年已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百年之后一切沧海桑田,鹤归华表,到头来不过是红尘枯骨。可竟没想到一棵小小花草竟能与世长存!果然如是所说,原空小师傅辛苦把茶取来,应该多喝才对。”

  “对对对!”原生说,“小师弟你偷茶辛苦了,你要多喝。”

  众人都被原生的话逗得大笑,原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时有人喊道:“众人劳累一夜到现在都还个个疲惫,你们这些没出力气的反倒躲在这里取乐!”

  众人看过去,原来那说话的人正是原德。

  “师兄怎么说这样的话?连安施主这局外人都拼死帮我们,师兄弟们哪一个没有奋勇出力?我不过是趁着闲暇时光叫两位师弟和施主出来闲坐消遣……”

  “既然是出来消遣,为何不叫着我?”原德问。

  “师兄身上有伤,我们哪敢打扰。既然师兄来了,那我们自是欣然邀请。”原心一边笑着,便上前拉着原德往亭子这边来。

  安予见到原德,便招呼苏玉要离去。原心见了忙又拉他住劝说:“施主虽然和我师兄有些过节,却还不是见面就反目的冤家,你俩不过是有些口舌上的误会,正趁这机会我们师兄弟都在一起,也好给你们调解调解。”

  “我在这里也住不上几日,离了这里也就与你们永世不得见,到那时管他甚么怨恨都化解了,如今又何必故意为之,弄得两家都难受。”安予说完,拉着苏玉便走。他俩刚与原德错身而过,却听见那赖胖和尚冷哼一声说道:“贫僧来了你却要走,想是怕了我,随见着就要躲去。”

  “你!”安予刚要发作,却被苏玉一把拉住。他心想,“若是我俩打个冷脸照面过去,谁也不多计较也就罢了。可他说这话分明是挑衅,我要就这么走了,便真让这肥和尚以为我怕了他。”

  苏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怕他直接与原德呛火,便对他说:“还是原心师兄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若能化开误会就是缘分一场,皆大欢喜。难得眼下这日落光景,不如大家一起坐下来品品茶。”

  安予虽然被苏玉劝回来坐下,却也是气氛沉闷,没人说话。

  原德无意中看到杯中茶水,闻得清香异常,便喝了一口。却没想到是这般滋味,他便问原心,“你这是从哪里弄得古怪东西,害煞我也!”

  原心却笑而不语,只独自细细地品茶。原空原生见状也不多言,也只顾端起杯自己喝去。

  苏玉见众人都默默无语,当下气氛尴尬,便说:“世俗人饮酒都作令来取乐,诸位师傅都不饮酒,不如我们以茶代酒,做个“行茶令”,也省的干饮无趣。”

  “且说说怎么个行法?”原心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苏玉先起身,提着茶壶给他们师兄弟四个都倒满杯,才又说道:“师兄们都是清修高雅之人,我们不学世俗作那喧哗之事,不如就以诗论茶,逐一道来,作个首尾接龙,谁要是接不上,就自罚一杯。”

  “不行不行!”安予立刻反对说,“这咬文嚼字的事情还是你们来,我在一旁看着就行。”

  原心笑道:“不妨不妨,不过是作个耍子消遣消遣……”

  “师弟莫要与他说了。”原德打断道,“你没听说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这先生不过是耍嘴皮子厉害,若是要他说些正经的话儿岂不是为难人家?”

  安予的脾气哪受得了原德这番羞辱,他当即骂道:“你这泼和尚不要目中无人,来就来!”

  苏玉见状心里却偷着乐起来,她知道他俩并无甚么深仇大恨,不过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在嘴上怄气。她便笑道:“你俩也别再争执,谁高谁低茶上就按分晓。”

  她端起杯说:“这主意是我提的,理应由我这里开始,我就斗胆先饮一杯。”苏玉说着,将杯中茶饮尽,稍适思虑了片刻便说:“良辰美景伴今夕。”

  紧挨着苏玉的便是原空,他听了苏玉的句子便赞叹她开得好头,正切此情此景。

  原空也稍适想了想,又望向山下,见红日已接海面,虽然此刻景致美不胜收,却是夜幕来临的前兆。一想到苏玉不日就要离去,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忧伤,便接道:“夕阳打水叹归期。”

  原心顾盼四周,见深山里起了淡淡薄雾,似云中仙境,便接道:“期佺本有长生法。”

  原德听后不屑的一笑,刚要接来,却被旁边的原生抢道:“我先说,我先说!师兄你接我的吧。”

  原生挤到原心与原德中间,就着上一句接道:“法门无处不皈依。”

  原德虽有些不悦,却也无奈。他虽名义上管原生叫声师弟,可在他眼里这原生的年纪足能做他儿子,他总不能和这般大的孩子计较。可他把这“依”字想了半天却也没接上,众人都催促他,他却转向安予说道:“不知施主该作何句接着?”

  安予冷笑,“这一句本不该我接,问我有何用?大和尚若是接不上,便赶紧自罚一杯。”

  “前一句我本想好了接处,可却被原生师弟抢了去,我也不与他计较,如此我还接前一句,我与原生师弟的句子,你任选一处接来可好?”原德说,“法中芥子若须弥。”

  二字选一安予都对接不上,着实觉得脸面无光,安予喝完后,放下杯置气对苏玉说:“又到你了大诗人,再出上句吧。”

  苏玉却笑道:“上一轮是我开的句首,既然已轮完一圈,这次当往下推之,由原心师兄开首。

  “哦?”原心听了也笑起来,“想不到一介女流却让着我等和尚,此心胸我辈不如,惭愧惭愧。既如此我就不谦退了。”

  原心想了想便对苏玉说:“居士如玉僧如石。”

  原德听了心里气愤不过,原空正在思考,却被他抢道:“石被点化成金赤。”

  原空正愁那“石”字不易接,却巧原德接上这句子,那“赤”字恰好应了他的本来心思,原空道:“赤子丹心归我门。”

  原生不假思索,接着搭了一句:“门中自有长生志。”

  原心一听,忙问他接得这句作何解释。原生却说:“哪有什么解释,随口敷衍说来,只为不受罚喝那苦茶就是了。”

  原心常常出了口气,又转向安予,“安施主,该你接了。”

  安予本就不擅长作辞行文,更别说众人一催促,他心慌神乱,脑海中早已没了思量哪里还能接上,无奈只得又喝一杯。

  如此又几圈下来,一壶茶几乎都被安予喝光。

  苏玉见他的表情,比那剔骨剥皮还要痛苦。于是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平时自大惯了,吃些教训长长记性,也免得本性难改日后吃大亏。”

  安予已被那苦茶折腾得喉中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哪还有心思理会苏玉。

  这时原心对原德说:“这一番又该师兄你先起句首,我等再一一对接。”

  原德却说:“我把这机会让给安施主罢,若是再由我等一个个转下去,他不知要等到何时,更不知要喝多少苦水。”

  这话让安予听了自然是感到无比的羞辱,他刚要站起来,却被苏玉一把拉住衣襟。安予看她时,她只默默摇了摇头。

  苏玉说:“师傅你前番一再与我夫妻两个为难,我们敬你是主家,又是高僧,故而不敢计较。可如今一再出言羞辱,实在叫人心意难平。师傅如若贪得这好茶想多喝几杯,自己喝来就是,何必嫉妒别人。”

  原德呵呵冷笑,“我若是想喝茶了,这也是我自家的东西,日后随意喝来。不像那些世俗之辈,假拖求佛之名,来我寺中混吃混喝,白住了这许多日。寺里僧人如供奉菩萨一般每日伺候,到头来竟要反客为主,全然不知礼数!”

  安予再也忍不下去,便怒冲冲站起来,瞋目切齿骂道:“好个掉舌鼓唇的秃驴!要不是我妻子得了病,我才不愿在你这贼秃窝里久留!我没有计较你们下毒害人的罪名,你反自托大!”

  原心见了也忙起身,劝道:“我师兄历来说话没个遮拦,请两位施主千万海涵。”

  原德听了原心的话便心生不悦,只是更怒于安予,因为也顾不上与原心计较。

  “大家坐下来本是玩耍,我师兄方才说的不过也是玩笑话,如此你两个都莫要再争,还是由我来出第一句,众人再逐个接下去。”原心说,“长生自有干戈多。”

  安予哪还管他什么诗句,更不理睬起身就走。苏玉也不阻拦,跟安予一道回寺里去了。

  原心见已拦不住,只得叹口气坐下。

  原生虽年纪小,却才思敏捷,刚听原心念完,便又要来抢着先接,却被原德拦下说:“小师弟你且住,今番天色不早,游戏就到这里,莫再接了。更何况茶已冷,不能再饮。倒是我有些话想对原心师弟说哩。”

  原心听了,对原德道:“不知师兄有何见教?”

  原德道:“师弟所言却不是正道所取,你我修行是为济世度人,却非妄想长生而图之,我有一言相劝,不知你愿听否?”

  “济世度人?”原心笑了笑,“愿闻其详……”

  原德端起那碗凉茶喝下,便道:

  俗子不识长生苦,终究佛陀成凡夫。将心比天意难平,岂料浮生多歧路。

  不思清平修行乐,执念到头作尘土。红尘无力夺造化,暗暗洪流知天数。

  禅定不坚惹三魔,忘却初心生恐怖。几人能知轮回意,几人能共刑天舞。

  青春红颜终不复,采采年华须迟暮。茫茫一片黄泉上,不见三生归来路。

  原心听了冷笑道:“师兄费这般苦心来劝告我,恐怕不是出于真心吧?世人谁不愿求个长生的法子,哪个愿意往复轮回,受那无边苦楚。若有长生之法,恐怕你比我还要热切,我看你不是不求,只是不得其法,你心里在想什么,莫要以为旁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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