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地道

　　原德坐在船上喘息未定，他看看远处的原心，像是丢了魂似的耷拉着头还站在那里。他不敢在海上过多的停留，尽管力疲心慌，仍强撑着架势往回划。他刚一踏上码头，整个身子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了那里。

　　原德躺在那里，见原心缓缓朝这边走过来，便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说……这可怎么向师傅交代！明天早课他若是查点人数……”

　　原心目光呆滞，失神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原德，“师兄不必挂心，我自有打算，你只管回房歇息便是，师傅那里就交由我解释。”飞窜的火光与翻腾的海浪映在他眼里，就像一曲无情的战歌。

　　原德躺在那里看着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彩，不禁暗自唏嘘。

　　“天下生灵各为私利相争，在欲望面前，抛开了善恶美丑的差别，放弃了尊严与气节，最后得到的却全是痛苦。可既便如此，更不知多少人在重蹈覆辙，轮回无际。”原心自言自语说着，将原德拉起来，两人踉踉跄跄朝着山上去了。

　　此时的转烛寺并无异样，和尚们都午休未醒。好在也没人看到原德浑身湿透的样子，否则便要对他两个的行踪起疑心。原心嘱咐原德刚才的事不能泄露分毫，说澄清的事情他自会安排。他见原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便叫他速速换了衣服在房中安歇，免得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原心离去后，原德也不敢对刚才发生的事有所张扬，深究起来澄清却也算是被他害死的。他当时虽只顾逃命，也没有顾忌许多，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对不起他。那澄清是个晚入门的小生后辈，原德素来少与他有交集，故而纵然是有几分内疚，却丝毫也没到心疼惋惜的程度。好在澄清平日里沉默寡言，大概在弘真眼中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弟子，在他看来，就凭原心的细密心思，编个幌子蒙混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天这次行动虽然害死了澄清，自己差点也把命搭进去，好在还是有点儿收获。他前思后虑想了想，终于人鱼的事情又有了着落，也是再筹备动手的时候了。

　　他越想心里越乱，索性展开身子往床上一躺，蒙头便睡到了日落。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腹中饥肠累累，中午的时候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更兼还在水里进行了一场恶斗，体力消耗可想而知。正当这时外面传来开晚斋的板声，他便穿好衣服去了斋堂。

　　经过中午的事，安予果然也不再往那角落里坐，却也不与和尚们挨的太近，只找了个靠边的位置自己在那里用斋。

　　原德见晚饭又是些咸菜面汤白米饭，便没什么食欲。只象征性地盛了几口，草草吃完便离去了。他回到房间又穿了件厚实些的衣服，谁也不予多说，独自来到山上，设了个机关。不多久便有只兔子落网。

　　原德提起那兔子对它说：“佛爷今天在海上受了惊，差点儿成了那东西口中食，这才抓你来补补。等以后我抓住那孽畜再来祭奠你，现如今你就先委屈委屈吧。”

　　原德说着便举起手往那兔子后颈狠狠砍了一掌，眼见那兔子腿儿蹬啊蹬的，两只眼渐渐泛白，眼看是不活了。他当即将那兔子拿到溪边洗剥干净，捡了些碎木枯枝就地开烤。他来回翻弄半天香味四溢，正要享用，却听一旁草丛里有细碎的响动。

　　“谁！”原德警觉地站起来朝草丛里叫道。

　　可那里面接着又没了动静，原德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躬身探看，却没料到原生一下子从里面冒出来。

　　原生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我见师兄晚间只吃了几口，想必斋饭不合你味，肯定是出来开小灶了。”

　　“小鬼头！”原德骂了一句，便又坐回去准备享用美味的烤兔肉。

　　“师兄一个人在这里享清福，就给我也吃几口吧。”原生像个跟屁虫似的站在原德身边。

　　“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是修行得高深了，偶尔吃些酒肉也不碍事，你猜修行了多长时间？小小年纪就破解岂不是坏了修为？”无破哄骗他说。

　　原生说，“好吧，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就找师傅请安去吧。”

　　“回来回来！”原德忙又把他叫住，捏着他的小脸说道，“你这小滑头，你以为找师傅告状我就怕了吗？吓唬谁呢你！”

　　说完他便撕下一条兔子腿给了原生，原生接过手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将烤兔子腿揣起来说道：“这山上风冷，师兄不怕我却怕，我就不陪师兄了。”

　　原德大口吃着，说道：“任凭你在哪里吃，只是别让人发现。要是被捉住了，可别供出我来。”

　　原生也不答他，狡黠地笑了笑就跑开了。

　　他一路奔到寺里，气喘吁吁地来找原空，却见房中没人，便料想是去了丘园。

　　“小师弟呀小师弟，不是师兄我不想着你，是你自己太没口福。”原生自言自语说着，从原空房里走了出来，本想回房偷吃，又怕弄得满屋里都是肉腥味。于是四下张望，看看院子里并无旁人，便一溜烟来到斋堂，将门关好，随便找了个座位上口就啃。

　　可这时外面却有脚步声传来，眼看离斋堂越来越近。原生连忙又将吃剩下的半根兔子腿揣进怀里，看四下空荡荡也没个躲处，便绕过那些座位跑到斋堂最角落的墙帘后面躲着。饶是他身材矮小，若是换了别人，任谁都没法在这点地方藏身。

　　原生刚钻进帘子后面便有人打开门进来，他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看过去，只见那人提着灯在厅前查看。他知道这是无破夜间巡寺，等他走后，原生才又出来，就近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上继续吃。他只觉得桌子离作为远了些，坐着难受的紧，便抬起屁股想拖动那凳子。谁料那凳子却似是粘在地上，怎么都移不了分毫。想来也是奇怪，他又看了看别的座位，凳子都能动弹。他心里越发不服气，凳子动不了，便要去拉桌子。这一拉竟发现那张小小的单人方桌也动弹不了，他又攒足了劲拉了几把，还是没有丝毫动弹。倚在上面瘫了似的倚在上面，却不想那小方桌竟似向前移动了几分。他打了个激灵，忙回头来看，却见他桌子又缓缓的朝原位移动。原生好奇心起，又站在桌子前用力去推，只顾着一股脑儿用力，却没有注意到脚下。随着桌子向前移动，地板上一块暗格却突然打开，原心猝不及防便掉了进去。

　　虽然这地洞很深，下行却有坡面，原空顺着地洞的斜坡滑落到底，一连滚了几个跟头。他抬头看时，洞口正在缓缓关闭，光线慢慢地完全被黑暗吞噬。他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中哇哇大哭起来。

　　“师傅……”

　　“师兄……”

　　“小师弟……”

　　他一边哭一边喊，两只小手用力的捶打墙面，希望能再碰到什么机关找条出路。却没想到随手这一敲竟使地洞里都燃起光亮。原生双手抹了抹眼泪，竟看到自己面前远远的有一串灯光，这分明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他当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可仍然被好奇心支配着沿这条通道走了进去。

　　或许是修建时为了避开地下的巨石，这条地道就像就像蛇身一样扭来扭去。原生瞪大了眼睛朝黑暗里搜寻，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听到的那些鬼故事，仿佛前面的未知空间里会兀地冒出些恶鬼来。原生一边抽泣着，一边默念佛号，祈求佛祖保佑自己不要被恶鬼吃掉。

　　不知走了多远，他来到一处岔路口前。左右两条小路虽然都有微微的灯光点亮，左边这条路却好似微微有风动。原生照旧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朝左边的通道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矮小的黑影，却似会动，却不知是个什么动物。原生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那个黑影似乎也听到了声音，定在那里不再动弹。原生捡了块石头扔过去，伴随着哗哗啦啦地响声，那黑影竟站了起来！

　　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原生瞪大了眼睛仔细再看时，才隐约能分辨出前那是个女孩。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说话。孩子总是害怕被伤害，但对于陌生的东西却又忍不住好奇。

　　“你是谁？”原生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他远远的站着，细声细语的问道。

　　“你又是谁？”女孩反问原生。

　　“我是上面的小和尚。”

　　“和尚……什么是和尚？”女孩说着，朝他走了过来。

　　原生渐渐看清她的容颜，对方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她的手腕脚腕戴着一串串贝壳似的装饰，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颜色各异的珍珠串子。随着距离拉近，女孩漂亮的小脸也变得清晰起来。

　　原生看到她的样子，便不再害怕。他自然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女孩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们以后一起玩好吗？”原生笑着问她。

　　女孩上下打量着她，想了一会才说：“不好。”

　　原生皱起眉头嘟着嘴，显得有些不高兴。

　　“你为什么要拿石头扔我？”女孩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拿石头扔我！”

　　原生一脸委屈，却又赌气似得不想理她，便转身往原路走。可还没走出几步，那女孩却拿了一块小石头扔到原生身上。原生转过身，气冲冲的走到女孩面前，刚要说什么，女孩却先开口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

　　原生不理他，仍继续往回走。女孩却紧紧跟在他后面，“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原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想了半天才说：“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原生说，“人生下来就有名字。”

　　女孩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原生。”

　　“可是我真的没有名字，要不你帮我取一个吧。”女孩拉着原生的胳膊说道。

　　“我帮你取？”原生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好那好……”

　　女孩期待的看着他，原生想了想说：“这里这么黑，你既然住在这里，就叫小黑吧。”

　　“小黑！”女孩一愣，“不要不要，你才黑呢。”

　　原生又想了想说道，“那就叫小夜吧，这里黑的像夜晚一样。”

　　“小夜……小夜……”女孩念叨着这个名字，高兴地跳起来，“那好，以后你就叫我小夜吧。”

　　他们俩边说边走，又回到刚才那个岔路口前。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玩儿。”原生说，“我想出去，你能带我出去吗？”

　　“当然可以。”女孩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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