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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为君描妆贴花黄


  

  公仪征似是看出了顾缡的疑惑,继续道:“怀风殿下彼时正驻军西境,得知此事,便领了两万精兵,五天四夜不休不眠,直挑姑射十二城。每过之处,必屠尽敌方战俘。直杀的堆尸成山,血流漂杵。此事狠狠震慑了骄横的姑射王,也让他们数十年内再无与我朝抗衡的力量。”

  公仪征的语气平淡,可顾缡却从这些字句里依稀看见了那茫茫大漠之中的腥风血雨。这实在让她震惊不已,她无法想象那个一身白衣,温润如斯的怀风,竟也曾有如此疯狂嗜血的一面。

  “事后殿下回京复命,不久便传出了入道修仙的消息,可叹我大周一员将星就此封刀。”公仪征是一个军人,他叹的是国失良将,然而顾缡听着,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那边关数十万累累白骨,是谁说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那一夜,顾缡第一次梦见了那个白衣温润的身影。只见他孤身立于边关苍茫的大漠戈壁上,与她隔着千山万水。可不知为何,梦里她却总觉得若他能回首一望,必会看见此间的自己。

  而这一场梦做到尾声,怀风竟然真的回过头来,却赫然是一张极其狰狞的修罗面孔!这一张脸,将顾缡直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甘英正睡在外间的榻上,听得里头的响动,忙燃起灯进来探看。

  “陛下?是给梦魇着了吗?”见顾缡满头虚汗,脸色惨白,甘英忙吩咐碧竹倒些温茶来给顾缡压惊。

  “甘英,怀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顾缡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不能自拔。

  “陛下...”甘英不知顾缡梦见了什么,不敢随意应对,斟酌半晌,才开口道:“怀风大人,实是一位非常贤明的皇子,奴婢曾听老一辈的宫人们说...”

  那一夜,顾缡没能再次入睡。寅时便醒了的她,一直听着甘英讲述着怀风的轶事,直到东方既白,红日初升。碧竹上前吹熄了灯烛,将熏笼上的龙袍取下,馥郁的白檀香便在大殿中晕的好远。

  晨曦薄雾里,匆匆用过早膳的顾缡便起身上了崇德殿。而此番朝会上,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陛下,今日寅时,有太学学子五百人跪伏于宫门之外,呈请陛下恩准将罪人纪伯言的尸身入殓。其人言曰,陛下昨夜受纪氏哀魂惊扰,盖因其冤屈深重,神魂不能离。故而众学子冒死,恳请陛下为伯言君昭雪厚葬!”顾缡盯着此刻玉殿下那上奏之人,她想不起他的官职和名字,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打在顾缡心上。

  她知道这个事定不能善了,却没想到这群学子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逼她表态。他们状似恭谦,却句句是在指责她滥杀贤良。

  而更让她不寒而栗的,便是这所谓冤魂扰人的说法。不过是几个时辰前她的一场噩梦,竟这样快就传到了他们耳中,还被有心人附会成这副说辞。

  “可知这纪伯言的籍贯生平?”

  “回陛下,纪氏乃钦州郡人,其父为前大司空纪儒成,祖上三代皆是上卿之臣。纪氏于宣和六年,由钦州郡郡守举贤入太学。时人皆赞其有才学,识礼乐,有古时贤人之风...”

  那人还在继续说着些什么,可顾缡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得脑中快要炸开,万万想不到,这纪伯言不但学富才高,竟还是个官二代!!

  “嵇大人,这纪伯言,算起来,也是您的同乡,不知您对其为人可有了解,又可知他为何会在陛下的迎奉大典上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顾缡忽而听到阶下一人挑起这个话头,也不由得望了望嵇丞相。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自今日朝会伊始便一言不发,此刻,却不得不出来说些什么了。

  “陛下,这纪氏,若真要细算起来,也是老臣的世侄,老夫曾与其父共事多年,此事本当避嫌。”他见顾缡面露惊讶之色,却仍在等他继续,稍稍斟酌了一番,才道:“老臣看来,那般怪力乱神之语实在荒谬。可这一众太学生,皆是我朝未来的肱骨之臣。他们的意愿,陛下也当稍稍考量几分为好,此刻他们,可还在宫门外跪着呢。”

  听嵇相这样一说,顾缡心中顿时乱了套,直恨自己反应慢:“那还不速速去告诉他们,朕允了厚葬纪伯言!快让他们起来!”

  言罢,立刻有殿上的中常侍接了她的口谕朝宫门急急行去。众朝臣面面相觑,想不到此事,顾缡竟这样就妥协认错了。人群中,仿佛有人微不可闻的叹息,更多的,却选择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恨不能学着嵇相,双目一闭,老僧入定。

  顾缡没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见那中常侍已去传令,便稍稍心安了些。昨夜的噩梦,让她一早上都有些精神恍惚,方才听那上奏的言官说起此事,她竟没反应过来那些学子却是仍跪在宫外。且不说百官臣工早朝时必都看见了那副景象,这会儿子,怕是京城的黔首百姓间都已传遍了此事。

  头一回早朝,就在顾缡这样百般焦灼,如履薄冰的心情里结束了。最后她只依稀记得有人提起登基大典,亦有人说到帝师人选。顾缡明白,她是真的太需要一个饱学之士来给她指点前路了。

  想到这儿,刚步出崇德殿的顾缡,忙让甘英传召嵇丞相九华殿入见。

  正在众宫人的簇拥下往回走着,顾缡却忽觉有人在盯着她瞧。四下一望,发现竟是林昊。此刻他正穿着一身乌青铠甲,与两列虎贲卫侍立在殿外。这一身铠甲,还真为他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站在这一群虎贲郎将中,若不仔细看,顾缡恐怕一时都发现不了他。

  见林昊这副模样,顾缡不由得稍稍忘却了些朝会带来的积郁,终于展颜一笑,朝他走了过去:“哎呦,林昊你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有几分军人样儿!”

  “那可不,想当年军训时,哥我也是方队标兵,引多少妹纸竞折腰啊!”看到顾缡调侃的神色,林昊也笑着应道。

  “反正我入学晚,没见着你那会儿什么熊样,你就可劲儿吹吧!”顾缡给他这话逗乐的同时,也扯出了不少往昔的回忆。自来到这个世界,她好久没能这样和林昊笑闹着说话了。

  正想着,顾缡却注意到近旁几位虎贲郎纷纷对林昊投来略有些异样的眼神。见此情状,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一僵。林昊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反应,只见他稍稍一楞,便连忙后退几步,对顾缡行了跪礼。

  顾缡怔怔看着跪在眼前的林昊,终是叹了口气让他起身。随后再未发一言,头也不回的朝九华殿缓缓走去。

  “陛下!”顾缡正打算离开,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缡,朝会无聊透了吧!走!我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一来到顾缡近旁,孟静渊立时换了副口气。还未及她反应,他已探身将她拉入怀中,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待她再回神,已被孟静渊抱上了候在宫门外的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

  “他叫踏月,是我在北疆猎来的,那会儿为了套住他,我整整跟了他三天三夜!”孟静渊策马疾驰,吓得顾缡死死抓着他的朝服不敢松手。他自身后护住她,两人恰好贴的极近,让顾缡心内一阵说不出的悸动,故而当她感觉到孟静渊探手勾缠住她的手指时,竟也鬼使神差的反握了回去。那一瞬,她只觉得心内倏然涌入了一股奇异的幸福感,这种陌生又刺激的体验,过去从未有过。

  让顾缡意想不到的是,孟静渊竟将她带到了京城中一家颇为气派的成衣铺子外。只见一个题着“存年”二字的玉匾高挂在这栋三层小楼上,抬眼望去,入目尽是雕梁画栋,鎏金瓦当。

  “哎呦!孟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快请!”还未等顾缡欣赏完这一片繁华的街景,花雕小楼里便走出来一位风姿犹存的美妇人,那如烟如柳的身姿,直看得顾缡颇有些自惭形秽,不由得往孟静渊身后缩了一缩。

  “呦,好俊俏的小娘子!孟大人这回可真是奇了,竟带了位美人来!真真叫云娘大开眼界!只怕明日这整个宣京,就要传遍咱们孟大人携佳人游城的美事了!”这云娘一看便是个交际老手,一番话直说的孟静渊面上欢喜,更听得顾缡满面红霞生。

  “阿缡,你且去看看可有你喜欢的。宫里那帮老古董可不会帮你准备这些衣裳,看那架势,生生要把你打扮的像个老太后!”孟静渊悄声说着,抬手将顾缡头上一根龙纹金簪取下。

  “嗯。”顾缡此刻俨然就是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模样。待云娘将她引到二楼那一排排锦绣云堆前,顾缡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好半晌,顾缡才从中挑出一件水色长裙。一来顾缡本就喜欢这种素淡的颜色,再加上这裙子也做的极美,那裙摆上晕染着渐淡的幽蓝色,还别具匠心的裁得有如层层莲瓣。

  云娘一见顾缡挑上这件衣裳,忙赞到:“女郎真是好眼光!这千霜云染纱可是自离耳国来的头等好料子,过去都是做贡品呈给宫里娘娘们的!就是这件了吧?”

  “没,没,我再看看。”顾缡一听这话,忙吓得一松手。她知道这但凡盖上了贡品标签的东西可便宜不了,习惯了在淘宝上淘便宜货的顾缡,此刻实在无法从容享受眼前这奢华的衣裙。

  “怎么,阿缡不喜欢吗?”孟静渊见顾缡方才拈着那衣裙瞧了半天,看着明明应当是极喜欢的样子,怎的又不要了?

  这种事到底还是云娘老道,见顾缡这副情状,立时明白了她竟是担心这衣裳贵。再回头看看背手立于一旁的孟大司马,云娘实是忍不住失笑出声:“哎呦我说孟大人,您是从哪儿得来这么一个宝贝呦!娘子你可千万别帮孟大司马心疼银子,你就是说要云娘这整个铺子,孟司马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听了这话,心头一震的却是孟静渊。云娘不知晓,可他却是清楚顾缡的身份的。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的一丝一线,只要她顾缡想要,又有什么不是她的?而此刻,她却像个羞怯的新妇一般,细细的帮他计算着这些。

  她的确一点也不像个威仪赫赫的一个帝王,却用这样的柔情,将一枚尖刺深深扎进了孟静渊心底。孟静渊忽而觉得,她甜美的笑容竟有些刺目,忙背过身,对云娘说:“就是那件了,麻烦云娘为吾家阿缡换上吧。”

  顾缡没在意孟静渊亲昵的称呼,却唯独听见了“吾家”二字,心中倏然流过一阵甜意。她从没真正和男生交往过,也曾偷偷羡慕着系里别的女生有男友陪着逛街,会收到可爱的礼物。此刻,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拥有的一整个国家,只为这一件小小的礼物而感到满心的幸福。

  这让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很喜欢的泰戈尔那句诗,他说:“世界在她的爱人面前,卸下了自己浩瀚的面具,她变得那般渺小,宛如一首诗,宛如一个永恒的轻吻。”直到此刻,她才知晓,那是一种怎样的贴切。

  云娘帮顾缡好好收拾了一番,甚至还为她梳发挽髻,描妆贴黄。顾缡实有些不习惯,却也头一回花了心思去学那些手法,她自己都没察觉,那一刻的念头,可不分明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孟静渊再次转身,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顾缡,一时间,他仿佛见到了明月初升,晨星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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