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宣和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这天一大早醒来，顾缡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事给她忽略了。
一看外头甘英和碧竹捧着盥洗用具已经候了半晌,顾缡急忙起身。
“陛下不急，还有半柱香的时辰呢！”甘英见顾缡急急冲上来，知道她是怕误了早朝。这段日子里，顾缡真是累坏了，早朝一结束便一头钻回九华宫里看史书典籍，每日午后还有太傅向大人前来为她授课。
向大人离开后，她仍要继续研看各州府递上来的奏报到深夜。以至于每日的奏章，最后多是孟大司马前来为她润笔。
在旁人看来，她已是全副心思都扑在了政务上，可顾缡却觉得自己的时间还不够多。她想要尽快从史书典籍中，去熟悉这个世界的文化。向太傅讲述的许多为帝之道，她都听得迷迷糊糊，还好宫里书多，无论是吏治兵法，还是农桑民生，她有如海绵一般吸收着所有有用的信息。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却仍是赶不上朝堂中的瞬息万变。
比如此刻坐在崇德殿上的她，听着殿下众臣如潮的“臣有本启奏”，又不由得有些头大。
“陛下，这登基大典一事，万万拖不得！这将是彰显大周中兴，向四海诸国弘扬国威的重要时刻啊！”这登基大典，几乎成了陈太常每日必奏事务之首。
“此事，朕会考虑，然而此时柳州水患未平，国库亦不充裕。如此大张旗鼓，朕心中愧甚。嵇相，孟司马，此事还是由你们商量着来办吧。”要说这段日子里最大的进步，恐怕就是顾缡已经慢慢从最开始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变得能拿出些自己的想法了。
在官吏的任免上，孟静渊给了她许多建议，在取得了不少积极的反馈后，她也愈加信任起孟静渊来。当然，这自与她的女儿家心思不无关联，可众臣间，竟无人有异议，连甘英有时都感慨孟静渊对顾缡的用心，这也让她更安心的开始享受起这一段关系来。
每日朝会后，孟静渊都会陪着她一同阅览古今名典。她所有的疑惑，他都能细心的为她举出例证。这让顾缡越发的听不进向太傅的授课了，虽然他是嵇丞相极其推崇的大儒，可不能让她明白这政道中的精髓，再博学又有何用？
当然，还有一点却是顾缡也不愿意承认的。同样是午后的好时光，看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学究摇头晃脑，实在是不如望着一个眉眼如画的俊男子为她释疑来的养眼啊！
一言以蔽之，这一段日子，算得是顾缡来到这大周朝过的最舒心惬意的一段日子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被人记挂着，宠爱着。这种美好，让她几乎看不见旁的一切了。
“陛下，这是今日一早，林大人递来的奏表。”下朝回宫的顾缡，刚换了常服就见甘英递上来一张信笺。
“林大人？”想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这林大人是在说林昊。这么一想顾缡才发现，虽然林昊就在她的九华殿当差，可忙的天昏地暗的自己，却是好一段日子不曾和他说过话了。
想到这一层，顾缡忙拆信来看，她估摸着林昊多半是有什么要事，不然哪能这么费力的去写什么折子。然而入目的寥寥数字，却让她惊住了。
“小缡，生日快乐。”
信是毛笔字写的，却完完全全是横板的现代文，若非是通过甘英，这不合格的折子怕是打死也到不了顾缡手上的。
然而这样一封简单的“贺卡”，却让她心里因着杜姗而对林昊存着的些许嫌隙，淡化了不少。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是要过下去的。这一整个世界里，此时恐怕只有林昊，还会记得那个普普通通的中文系女生顾缡和那个再平凡不过的她的生日。
“甘英，午膳可备好了？”
“已经备下了，陛下可是要请林大人前来？”甘英简直就是朵解语花，和顾缡相处的久了，许多话不消说，都会默默为她置办好。故而在顾缡心里，甘英更像是个姐姐的存在，连对着她说话，都比之过去放松了许多。
“恩，朕自己去。能叫膳房多烧些面吗？”
“寿面？今日是林大人生辰？”
“哈哈！非也非也，是朕的！”顾缡难得展颜一笑，却让甘英有一瞬间的恍神。
“奴婢万死！！竟都不知今日是如此重要的日子！奴婢这就报备太常和少府，往后每年今日，便当是普天同庆的万寿节啊！”待甘英反应过来，才发现竟是这么要命的一桩事。
“好啦好啦，别那么紧张，朕就爱这样轻轻松松的过，且去吩咐他们做些面来吧~！”言罢顾缡不待甘英反应，已往殿外寻林昊去了。
甘英不知道自己侍奉的这个帝王是不是个特例中的特例，可她却晓得这恐怕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寒碜的万寿节了。然而看着顾缡难得的笑容，她却从内心深处觉得一暖。
顾缡也许是个最不像个皇帝的君王，可她身上却隐隐有一种力量，让她身边的人，都渐渐为她的谦卑，真诚和努力所吸引。
刚走到九华宫的配殿，顾缡就看见林昊正和公仪征在商量着换岗和布防的事。这还真让她有几分意外，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已得到公仪征的认可。
“林昊，公仪将军。”许是她的声音里掺杂了比平日里多上许多的欢喜，林昊他们都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愣着做什么，你们吃饭了吗？走，去我宫里，吃我的寿面去！”
“好！”林昊也许久没见到她这样放松的笑意。听她这么说，想是收到自己的“贺卡”了。也必是喜欢的，便也不愿再和她拘着什么君臣之礼。此刻，他只想帮她好好的庆祝一次生日。
林昊不但自己前去蹭饭，更是拖上了直直愣在原地的公仪征。两人虽然才共事不到一月，却已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最后九华宫大殿里，便是这般奇异的景象：殿门紧闭，矮榻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和五碗面，顾缡，林昊淡定的围坐一侧，甘英和公仪征则略显拘束的跪坐于下首。
“哈哈，别那么紧张。这也是我在大周的第一个生日，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你们可都算是我请来的友人，这样拘束，这生日可过不开心！”在这里还能得到友人的庆生，顾缡心里自是喜悦的。
“陛下，孟大司马方才遣人来报，说他正与太常商议登基大典一事，此刻怕是来不了了。”甘英想起方才芷兰的奏报，忙道：“孟大司马他是不晓得今日是陛下生辰，要不，奴婢再遣个人去告诉他，他一定会来的。”
顾缡闻言，心中虽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想着他也是为了自己的事忙着，又的确不知道这个日子，便很快释然了：“没事，他也是忙要紧事，这个登基大典，头疼死朕了！不提了，咱们先吃吧！”言罢莞尔一笑，便要开动。
“就是就是！男朋友就等晚上那一批的！咱们先庆祝着！”林昊今日也算是百无禁忌了。
然而顾缡却从那一封信里明白，他仍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师兄。他在用这样的随意亲切，体贴着她的疲惫和沉重。
“什么叫男朋友？”甘英好奇道，她和公仪征也不是那么不解意的人，虽不敢像林昊那么随便，却也放松了几分。
“额。。。便是指陛下和孟司马这般，两情相悦，就差明媒正娶的男女。”林昊这个解释的痛苦劲，只看得顾缡一阵大笑。
“那男子当如何称呼对方？女朋友？”甘英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
“然。”
“那林大人，可有女朋友了？”甘英此话一出，顾缡一口茶水都险些喷出，再看甘英，早已是脸红的像个番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甘英竟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探林昊的底，实实是让顾缡惊讶万分这个神展开。
只见公仪征也看好戏似的望着林昊，可他却突然眼神一黯，半晌，才勉强道：“今日是陛下生日，咱们可别跑题了，来，吃面吧！”
甘英闻言，也是乖觉的再不言语，原本隐隐藏着的一丝期待，也立时压回了心中。这一切，顾缡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许妍君，她最近还好吗？都是同学一场，本来倒也是该请她的。”顾缡虽然还是很难释怀许妍君的事，可见了林昊这幅模样，也有些狠不下心完全不管她了。
“小缡，说真的，你不再怪她就好，她最近这段日子闲着，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林昊顿了顿，也知道自己的话怕是有些破坏气氛，又道：“唉，不提了，今天是你生日，咱们说些开心的！哎，这里没蛋糕没蜡烛，但唱个生日歌总是要的！”
这样一说，顾缡又差点笑了。她自是知道能让林昊自毁形象的开唱着实不容易。忙做洗耳恭听状。
只见林昊一杯浊酒灌下，摆出一副毅然赴死之姿，纠结的开唱：“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一曲唱罢，林昊还不死不休的以酒樽为麦，摆了个陶醉欲死的造型。瞬间雷的顾缡里嫩外焦，笑趴在当场。
顾缡都这幅模样，就更不提公仪征和甘英了。
“林兄，想不到你还有这般高才，区区虎贲卫可真是委屈你了！”公仪征也是第一次见林昊这幅勉力欢脱的模样，实是佩服他的自我牺牲。
林昊自是不甘如此被调侃的，直折腾的公仪征拔剑起舞，甘英击筑，到最后将碧竹，芷兰和殿外当值的虎贲将校都拉了进来。一群人笑闹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宫门落锁，这酒宴才散去。
林昊踏着黄昏的晚霞尽兴而归。进了府门，想起今日顾缡的话，觉得若是能劝得许妍君自己去找顾缡，或许还是有机会解开这个僵局的。
思及此，他便调转方向，往许妍君的小院行去。
许妍君的小院内此刻格外安静，连平时候在门外的小厮和婢女都不见踪影。林昊心中有些疑惑，正欲推门入内，却听屋内有人燃起了烛灯，窗上便隐约印出了一对男女依偎在一处的剪影。
只听许妍君此刻的声音分外娇柔，唤着的人分明是：“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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