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皎月夜照边关血
随着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斥候的回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心神。此番敌方来夜袭的人马约一万多人，应是占领了焉支的姑射国大军派出的先锋。由于左老将军已带着中军主力尽数阵亡在焉支城，驰阳大营的左右两路大军又先后被带去了附近的沙陵与奉安县，致使大营兵力极度空虚，此刻守城的将领不过两千多人。所幸城墙防御工事并不马虎，若能撑过今夜，守城的一方还是有机会等到右军的回援的。
顾缡不意外老将军会亲自出去迎敌，却有点不明白为何大营里竟没有主要将领坐镇，听那位伤兵柳大的意思，这大营里目前最高级别的将领竟然只是个都尉，所有在营的军官几乎都开启了超额带兵模式，难怪她想打听公仪征和林昊的消息都没人知道，而王兴一个伍长都能随便去拉壮丁了。
但此刻她已经没有时间细细琢磨这诡异的布局了，只见前方大漠已卷起了阵阵烟尘，隐约可见月光映照在敌军的铠甲上，反射出阵阵令人胆寒的光芒。
与顾缡所预想的不同，姑射国作为近十多年来发展较快的西域国家，已形成了半畜牧半农业化的经济结构，数年前竟从大周将冶铁的法子也偷师了去，如今靠着对西部商路的控制和对其他西域诸国的劫掠，已经能供养起一支装备丝毫不输大周正规军的部队。反观大周这数十年来在军备更新上的滞后，此刻驰阳这群守军的武器瞧着竟比敌方更像顾缡印象里的胡兵，参差不齐，老化严重。
此刻都尉吴承业已站在城楼的墩台上，顾缡与弓箭手们站在一边紧张等着守将的命令，倒是没看见姬怀风被安排在了哪里。当然对比他的武力值，顾缡此刻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能力。
“弓箭部预备！”望着对方大军渐渐进入射程，顾缡随着身边的弓箭手一起拉开了弓，手心冰凉却满是汗水。面对这种来意再明确不过的胡部大军，守城军也省了问讯这道工序，直接动手了。
“射！”
数百只羽箭倾泻而出，却只稍稍阻滞了对方前进的步伐，不一会，扛着登云梯的冲锋兵已经首当其冲往城墙处奔来，吴都尉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有备而来，敌方将领也不似以往那些胡部将军喜欢冲锋在前，此时竟是十分狡猾的躲在后方骑兵处。吴承业望了望弓箭部，守城军的战斗力本就不如主力部队，此刻不但夹杂着不少伤兵，甚至还有穿着便服被临时拉来的壮丁。
顾缡自然就是那个壮丁之一，此刻望着如潮水般涌过来的敌军，一时都有些愣神，总觉得还能在撑一会儿，对方就已经到了城下了。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顾缡几乎给逼出了全部实力，看哪儿开始架梯就往哪儿放箭，开始还总射偏，渐渐地准头竟越来越高，一边柳大见她这幅架势，忙配合的把自己箭囊里的羽箭补到了顾缡的箭囊里。
到后来顾缡已达到了十之七八的命中率，这自然和对方步兵已相对集中在城下架梯分不开，但也大大振奋了其他镇西军的士气。众人见一女郎都如此勇猛，纷纷拿出了看家本事往敌军身上招呼，一时间竟也造成了短暂的压制。但驰阳大营的兵力空虚是明摆着的，连城郭外简单的抵抗都组织不了只够闭门守城。敌军见状也是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见第一轮冲锋被挡下也丝毫不乱，马上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大爷的，这帮胡崽子啥时候这么硬气了！？”伍长王兴的骂声里已暗含了几分惊诧，面对姑射军完全不同于以往打秋风的强力攻势，这帮镇西军也知道今夜怕是没法善了了。第四趟冲锋来袭时，城墙上的羽箭补给已经陷入即将告罄的窘境。王兴开始指挥着帮忙补给的民夫将箭矢往命中率高的弓箭手身边放，其他如柳大这样的伤兵已纷纷抽刀持剑开始准备进行直面生死的肉搏战了。
顾缡只觉得自己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眼前汗水模糊都顾不上擦，知道剩下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射出的每一支箭都不愿浪费。姬怀风协助吴都尉完成了守军的布防后也加入了弓箭手的行列，此时与顾缡分别在城楼的一左一右分别制造出了两片一大一小的真空带。然而其它垛口处已有姑射的冲锋兵爬上城楼，与驰阳守军战成了一团。
“弓箭部注意，集中射击敌军主将！”吴都尉一边冲在最前方与姑射军做着殊死搏斗，一边对渐渐被冲散开的弓箭手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顾缡的站位离吴都尉并不远，心内对这个拼死杀敌的都尉也颇有几分敬重，这会儿侧首一看发现他竟已战死在了墩台上，更被随后爬上来的一个兵卒一刀削了首。顿时一阵气血上涌，将那个兵卒一箭了结后，便转身牢牢瞄准了已靠近城下的敌方将领，那人一身黑甲，身边跟着举旗的小卒目标倒也明显，只是之前一直躲在射程外，此刻虽靠近了些，也绝不是个能轻易射中的目标。
顾缡知道容自己失败的机会以及不多了，这全神贯注的一箭几乎用尽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咻！”
箭已离弦，敌方将领却并没有应声而倒，顾缡本以为失手了，却见对方竟猛的朝她这里看来，目光中满是阴狠之色。原来那支箭射在了他的右肩上，若是在持缰的左手上，他此刻多半要跌落下马。这位阿史那王子显然没料道这么一个守卫空虚的大营这么难啃，甚至还有如此厉害的弓箭手，不禁抬首望去，发现对方竟然还是个女子，顿时一愣。这一愣神间顾缡的第二支箭已经追来，阿史那本是打算来捏软柿子赚军功的，自然不能让自己折在这个鬼地方，见状立刻向后撤去。
城楼下冲锋的敌军见主将后撤，又未听到鸣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攻势也是一滞。顾缡还未意识到自己这关键的一箭已微妙的扭转了战局，只发现箭囊里的箭已经空了，柳大一直在她身侧勉力为她掩护，已是几近脱力，望着四周渐显颓势的镇西军，顾缡不由高喊：“敌军主将已退！大家撑住！援军就要到了！”随即便抽剑加入了身边的战局。
此刻城楼上已杀得一片混乱，几乎无人注意到敌军的动向，传令兵听到顾缡吼的这一嗓子，便声嘶力竭的将这个不知真假却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递开来：“弟兄们撑住，敌军主将已退！援军将至！”
“娘的，拼了！”听得这一声声嘶吼，镇西军将士也拿出了最后的力气抡起手上的刀剑向敌军砍去，有的武器被砍落的竟扑上前死死抱住对方往城楼下跳去。一时间，姑射军也被镇西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了。姬怀风见机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顾缡身侧，他到底是担心顾缡体力不支，一看到她扔下弓就立时杀了过来。
姬怀风一到，顾缡顿觉身侧压力大减，只见一个身影手起刀落，就带起阵阵腥风血雨，他的剑快得几乎能让人看到残影，一个转身劈刺就又收割了数条人命，连他向来素净的白衣上此时也快被鲜血浸透了，可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疲累的迹象，随着他的动作又是无数热血飞溅而起，这个场景让顾缡第一次真正把姬怀风和甘英口中那个玉面修罗、沙场猛将的形象拼凑到了一块。顾缡此番是低估了这一战的惨烈，也知道这不是能让她喘口气的时候，姬怀风的支援让她再次打起了精神，只见她一剑砍翻了正欲偷袭柳大的姑射兵后，伍长王兴也靠了过来：“这位英雄好身手！女郎也是不赖啊！”
然而顾缡这会儿什么夸赞都听不进去了：“王伍你看咱们还能撑多久？”她浑身都被汗水和鲜血浸透，连握剑的手都开始抖了。
回答了这个问题却不是王兴，而是远方天边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右路的援军居然提前到了。
当城楼上最后一个敌军被砍倒，顾缡终于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倒是把柳大吓了一跳，这一战下来，这帮老兵早就收起了对顾缡的轻视之意，更生出了几分同生共死的同袍之谊。
“奶奶的，老子真以为这回要交代了！”王兴也以刀撑地，脱力的往边上一坐。
顾缡此时只觉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恍惚间，她又望见了天上那两轮明月，它们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寂静的挂着。也许对照尽了古往今来无数人间事的明月来说，方才这一场炼狱般的恶战不过是滚滚命运长河中一个再小不过的浪花，然而对顾缡来说，这却是让她真正深刻体验沙场之残酷血腥的一次质变之战。
姬怀风知道顾缡没受什么大伤，由着她躺了一会，方走到她身边，垂首望着她满是汗水的脸，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泛着一丝他也未曾察觉的赞赏：“如何，还站得起来吗？”
顾缡将手伸给了他，姬怀风就势一拽，顾缡就立在了他身侧：“比起你，还是差太多了。”
姬怀风淡笑，却未置可否。相处了近半年，顾缡知道他极少会笑，也明白这半个师父是满意自己这次表现的。
“这里有军职的都去下头集合了，刘将军派人记军功了！”传令兵从几人身边快步走过，带着刚入城的卫将军刘季冲的命令。王兴闻令正要下去，却又回头拽上了姬怀风：“这位英雄，你俩这次是大功臣，要论功行赏，怎么都不能漏了你们啊！”
姬怀风刚想拒绝，却见顾缡将长剑往背后一收：“走，领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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