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很多细节是李小山反复追问才暴露出来的，待魏荷香讲完全部过程，窗外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跪在地上只穿着睡衣的魏荷香早已冻得嘴唇青紫，瑟瑟发抖，旁听的众人脸色也很不好看，一部分是因为寒冷，一部分是因为真相。李小山把魏荷香和魏桂香分别关在了两个房间里，然后让杨莉和刘新鹏两人倒班守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方晨二人。她刚刚查看过他们的情况，二人都一起发起了高热，口服药完全灌不进去，而李小山从自己门诊带出来的药品中，抗生素的数量寥寥无几。她不想去考虑杀过丧尸的刀捅进人身体里会不会也把人变成丧尸，看着所剩不多的药品库存，再看看依旧生死未卜的二人，李小山知道，自己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小山独自背着书包离开了旅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房间桌上留了个纸条，留下了目前能为方晨和夏至所用的全部药品，她详细地说明了这些药该如何使用，关于自己的去向她却只是含糊带过。她没有力气去与杨莉争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适合独自出去，她要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这个镇上有一个小医院，为了服务到来的游客，这家医院的硬件条件还算不错，它坐落的地点也刚好在景区大门附近，据魏荷香的描述，离昨天的事发地点不远。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爬出旅馆院门，李小山沿着道路向前小跑着，跑出去一段距离，她在路边发现了一辆倒地的自行车，三下两下弄坏车锁，李小山骑了上去。前进速度提升了许多，五公里的路程骑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李小山远远地看着景区高耸的大门，把自行车丢在路边。

　　正对景区有一条笔直的大道，四车道宽，街道两旁是样式整齐的各类店铺，的确像魏荷香形容的那样，所有的饭店都被撬开了，而超市等店铺则大部分都保存完好。看来，这些人是选择先把饭店里不能长时间保存的食物消耗掉，然后再吃那些有着完好包装的食物。她站在距离路口还有几十米距离的地方，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首先要弄明白的有两件事，一是那些人是怎么发现入侵者的，二是那个医院在什么地方。

　　路上有着三三两两的丧尸，李小山没有费心去消灭掉它们，能躲开的她都躲开了。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是上下两层的临街商铺，并没有突出的制高点，李小山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有人监视的痕迹。面对这样平静的情景，李小山并不敢贸然靠近，她依旧站在原地，瞪大眼睛，不放过一丁点细枝末节。

　　终于，李小山看到了，街旁矗立的灯柱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球形摄像头，她清楚地看到距离她最近的那个转动了一圈。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电，看来是当地人。

　　李小山躲开那摄像头的范围，向一边正缓缓向她爬过来的只剩上半个身体的丧尸走过去。

　　老兄，借你的身体用用。

　　李小山刺穿了丧尸的脑壳，把那流出来的黑血涂抹在自己身上，她对着道路旁停着的一辆车的车窗照了一下，她与那些游荡的丧尸看起来已经有八分像了，剩余的两分就要看她的演技如何了。她观察了一会儿丧尸走路的方式，来回练习了几圈，然后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景区大门方向晃过去。

　　丧尸血的腐臭遮盖了李小山身上的味道，连旁边的丧尸都不再对李小山感兴趣。当然，李小山不敢凑到它们跟前去检验一下丧尸兄的分辨力如何，她尽量远地绕开它们，这一路倒也与丧尸相安无事。她边走边仔细查看着道路两旁的情况，医院尚未找到，倒是看到了一家药店，药店大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李小山没有靠近，继续模仿丧尸向前走着。

　　走到已经能看到景区门口的停车场时，李小山终于看到了她的目的地，一块标有红十字，医院和向右箭头的牌子挂在半空中。她走到通往医院的路口，学着某些丧尸原地打转的样子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小心地查看着医院门口的情况。这家小医院就在临街商铺后面，一条窄窄的马路通向医院的院子，有两个丧尸正在医院门前游荡，其中一个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李小山刚要迈步向医院走去，却猛地发现医院大门上也有一个摄像头，只是不是街道上那种可旋转的球形，是最普通的固定视角的那种。她若想要进入医院，就要解决医院门口的两个丧尸，而医院门前的地方，正好处于那个摄像头的监视之下。

　　妈的，考验老子走位啊。

　　李小山的自称不知从何时变成了老子，但她并没有察觉这一点。她拐进了通往医院的小路，在两处摄像头都照不到的死角站定。靠近一些之后，李小山才发现，这家医院并不是她想象中保存完好的模样。医院是一座三层小楼，规模不大，门前有一个小院子，大约能停放四五辆车的大小。医院楼门的玻璃都碎掉了，唯一完好的那块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科”字，还有数个血手印。门口台阶上匍匐着两具尸体，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不动的丧尸，楼里有一些晃动的身影，看不清数量，保守估计也有五六个。李小山的心凉了一半。

　　单挑这么多？别开玩笑了。

　　又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刻，李小山看着医院里影影绰绰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夸张，尽管发不出半点声音，但是她还是笑出了眼泪。

　　贼老天啊，你不如给我个痛快吧！别玩我了行吗？这不是打游戏下副本，我他妈只有一条命，现在我这条命上还拴着两条命。

　　李小山直起身子，任由眼角的眼泪滑落。

　　方晨，你怎么总是需要我来救你呢？明明我才是公主啊，我没奢求你是白马王子，披荆斩棘地来拯救我，哪怕你是马里奥大叔也好啊。我知道了，你其实是向日葵，只能产生阳光温暖我，而我则是你的豌豆射手，要把想吃掉你的僵尸统统打倒才行。

　　李小山又向医院里望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出了改锥握在手里。

　　她用改锥的手柄敲击着身后的墙面，哒哒的声音吸引了门口的两个丧尸，他们用浑浊的眼球盯着看似同类的李小山，像是在思考为何这个丧尸与众不同。见丧尸没有直接过来，李小山继续敲击着，对着丧尸挥舞着手臂。那两个丧尸终于意识到了李小山跟他们不是同类，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分别刺穿头颅之后，李小山把那个穿白大褂的丧尸拖到一边，脱下他身上满是血污的白大褂穿在自己身上。背后的背包鼓起一个罗锅一样的大包，李小山回头看看，决定不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她又沾了一些丧尸血，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与医生丧尸类似的造型，然后慢慢地走过摄像头覆盖的范围。

　　来到院子里，李小山能够清楚地看到医院楼内的情景。挂号处门前的空地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肢体，整个地面都被黑红色的血液覆盖，还好现在是冬天，没有苍蝇什么的。黑红的脚印从楼门口向外延伸，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台阶上的尸体像是被大石碾过一般，胸腔塌陷，四肢骨折，只剩一个还算完好的头颅，在被李小山惊动后，艰难地开合着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嘴。目光可及之处，无论是墙上还是天花板上，到处都能看到飞溅的血迹。地上有许多不完整的躯体，保存最为完好尚能站立的丧尸有六个，他们大多缺胳膊少腿，行动不便，只能在满地的尸体中间漫无目的地原地晃悠着。

　　末世之后，李小山没有去过医院，因为她知道那里会是人间炼狱。她所见过的最惨烈的场景无非就是方晨工作的银行，那满地的残肢，那顺着台阶小溪般流淌的鲜血。可是与眼前这个小小的医院比起来，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能够想象，人们把生病的人送来这个小小的医院，医生们把病人留下来，希望能够帮助他们。送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渐渐塞满了医院的每个角落，然后有人死去了，接着他又活过来了，变成食人的怪物，扑向身边的人们。惊慌失措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从医院大门向外逃去，可是这样窄窄的门一次能容纳几个人通过呢？他们相互推搡着，挤碎了玻璃，也许有人跌倒了，但是没人去搀扶他，而是直接从他身上踩过去。食人怪物一变二，二变四，以几何级速度迅速增多，他们从后方撕扯着面前新鲜的血肉，将他们拆吃入腹。那些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被撕开，内脏被掏出来，也许他能看到自己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

　　李小山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她再次蹲下身剧烈地呕吐起来。未进食的胃抽搐着，强烈的绞痛让李小山蜷缩着身体。因呕吐而再次流出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本以为再没有什么能触动她的李小山，抱着自己的膝盖痛哭起来。她不悲天悯人，她也不是为了眼前的惨状感到痛心，她只是突然被巨大的绝望吞没了。

　　哭了半晌，李小山有一种要虚脱的感觉。她扶着墙艰难地站直身体，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影是筋疲力尽的身体罢工前的信号。她顺着墙滑坐在地上，看着那些缓缓向她爬来的丧尸，突然一动也不想动了。她好累，她不想再去拼搏，不想再活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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