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房门哐当一声被重重地摔上，引得院子中的狗汪汪叫起来。李卫国出来喝止了叫个不停的狗，他走进客厅，看到方晨趴在地上，他急忙上前去扶方晨。方晨推开李卫国的手，自己爬了起来，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之后推门进了李小山的房间。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久久地凝视着熟睡中的李小山。
李小山面朝外侧躺着，抓着徐弘文衣摆的双手缩在面孔前方，整个人蜷缩着，活像一只睡着的幼兽。她蹙着眉，眼角挂着泪珠，口中低低地呼唤着“猪猪”。
方晨伸出手去轻抚李小山的头发，他拨开有些凌乱的碎发，指尖划过她凹陷的脸颊，曾经饱满的苹果肌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的李小山看起来仿佛有四五十岁。徐弘文的质问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边回响，让方晨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
睡梦中的李小山无意识地凑了过来，紧贴着方晨的腿，方晨在她的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他清楚地看到李小山在把脸贴在他胸前后，眉头便舒展开来。方晨把脸埋在李小山的头发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李小山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好转，依旧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徐弘文给她喂了半碗米粥，之后回到了客厅，众人都等在这里。
“小徐，你说现在小山这种情况，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李卫国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连后背都有些弯了。
徐弘文放下手中的碗，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也不知道，现在并没有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为她治疗，我只知道，如果不去刺激她，她的状况会好一点。跟我在一起时，她起码能保持理智和清醒。”
“那怎样才算不去刺激她？”李卫国问道。
“至少不能像昨晚那样摇晃她，冲她喊冲她叫。她喜欢和谁在一起，就让她跟谁在一起待着吧，她不想见的人，就别在她面前出现了。”
听了徐弘文的话，杨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捂着脸跑出了房间，李卫国叹口气，追在她后面跟了出去。徐弘文在心里暗暗冷笑几声，觉得杨莉现在的表现简直做作得可笑。
接下来的几天，全部人的生活重心都偏到了李小山身上，可是她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好转，甚至于她清醒过来的时间都很短，这大概是因为杨莉总是汪着泪水守着她，每次她醒来，杨莉都要不停地哭诉自己的悔恨，让李小山原谅她。李卫国看得恼火，将杨莉拉了出去，二人关起门来吵了一架，之后，杨莉便不怎么在李小山面前出现了。
徐弘文也每日守着她，他在等待与李小山对话的机会，他知道李小山她的内心清楚身边发生的一切，而且她也是个极为有个人主见的人。可惜由于众人每日走马灯一般围着李小山转，这样的机会他始终都没等到。
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李小山睁开眼睛，瞪着漆黑的天花板半天回不过神来，梦中的最后一幕还停留在她眼前，让她的指尖冰冷到疼痛。平躺了很久，胸腔中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额头濡湿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冰冷潮湿，像是头顶趴着一只□□一样令人不舒服。她坐了起来，用手背抹着脸上的冷汗，这个动作惊醒了靠在她床脚浅眠的徐弘文。
“你起来了？要什么？”徐弘文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清醒的鼻音。
“我想喝水。”李小山低声说道。
闻言，徐弘文从床上翻身下来，摸索着点亮床头柜上的蜡烛，然后拎起暖壶，为李小山倒了一杯温水。李小山捧着杯子小口喝着，身体因汗湿而颤抖着。徐弘文拎起被子围住李小山。
“我想离开这里。”
李小山闷闷地说道，声音在水杯里滚了一圈，听起来有些不像李小山在说话，是以徐弘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才意识到李小山刚刚说了什么。
“你回来以后，见到家人，不高兴吗？”徐弘文问道。
“我不知道，有高兴吧，或者说是放心了，看到他们都顺利到达，没有缺胳膊少腿，我的心中少了一块大石头。”李小山慢慢地说道，“但如果说高兴，不，我并没有觉得高兴，我好像好久都没有高兴的感觉了，总是觉得特别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一个人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人也不见。更何况，我回来了，他们也没有多高兴。”
李小山自嘲地笑笑，徐弘文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李小山缓了一阵，又继续说道。
“这几天他们都这样小心翼翼地守着我，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不停地对我道歉，恳求我的原谅，要么就是劝我想开些，我觉得很烦。”李小山的语速开始加快，“他们是不是以为，只要我原谅了他们，我就能嘭的一下变回去？或者说我就只是想不开闹别扭，在装模作样耍脾气？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正视这个问题呢？”
“我并不怨他们，为他们做的付出的都是我发自内心想要做的，没有人逼我，我生过他们的气，但我真的不怨他们。哪怕是方晨，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做法，虽然不能认同，但我真的能理解他。我变成这样，真的不是因为我在怨恨谁。”
李小山的声音颤抖起来，徐弘文接过她手中的水杯，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以免太过激动。李小山摇摇头，转过身体看着徐弘文。
“不，你让我说完，此刻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现在终于有答案了。不是生活对不起我，周围的人对不起我，而是我太过懦弱，被自己打败了。”
李小山的脸上带着有些病态的潮红，双眼亮得吓人，她的手伴随着她的话语比划出激烈的手势，显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激动。
“我在逃避，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只是在逃避，但是我怎么可能逃得开我自己？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无能，当每件事都做不好的时候，我想得不是怎么去改变一切，而是我他妈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却没有回报？”
她的头颅低垂下来，似乎刚刚一番激烈的演讲耗尽了她的力气。徐弘文担心地看着她，李小山抬起她瘦的能清楚看到皮肤下青色血管的手摇了摇。
“我忘了，这世界从来不是你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回报的。什么都不会如此美好，更何况人心。我只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几个字变成了含糊不清的一片，再也听不清楚。徐弘文有心追问，但又担心刺激李小山的情绪，只能伸手捧起她的脸颊，小心地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李小山随着他的手抬起头来，她半闭着眼睛，低垂的眼帘遮去了眼中的亮光。徐弘文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个动作让她的睫毛抖了几下。
“我想离开这里。我不需要他们日复一日的道歉，更不需要他们把我当做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我不想这个样子活着，这不是我，我不想活得如此卑微可怜，我不想被人当做弱者看待。”
李小山抬起眼帘，映上徐弘文的目光，她的眼眸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我想离开这里，在这儿我得不到帮助，他们只会让我觉得难受，离开这里，也许我会好过一些，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实在是无法战胜这一切，只能像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地活着，那我宁愿安静地死去。离开这里，他们会以为我还好好地活在哪里，这样他们的心里也能好过一点。”
“你为什么又有这种想法？”
徐弘文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气，将李小山的脸挤得有些变形，他的声音里带上愤怒，就如同那次李小山寻死时一般。
“我控制不住，当一切太过痛苦的时候，死亡就显得很诱人了，眼睛一闭，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多好。”李小山惨然一笑。
“死，是懦弱的表现，你不是一直都不允许自己懦弱吗？”徐弘文几乎想要把这个念头从李小山的脑袋里挤出来。
“所以我到现在还活着。”
李小山淡淡的一句话让徐弘文瞬间鼻子发酸，他忍住眼眶中的酸涩，将李小山搂进怀里。
“是啊，你还活着，你没有逃避。好，我带你离开这里。”
李小山推开徐弘文，抬头看着他。
“我不是想和你一起离开，你有你的职责，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拖累，那是另一种让我无法忍受的生活。”
“但是你现在有能力独自生活吗？不说别的，你能一直保持现在这种清醒的状态吗？你不会又崩溃得大哭？或者又变成那种呆呆傻傻的样子吗？你能养活自己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个鬼。”徐弘文激动地说道。
李小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白皙修长的手如今青筋暴起，活像鸡爪。手腕上的皮肤紧贴着臂骨，让她的手臂看起来仿佛骷髅蒙皮一般。李小山抚摸上自己的脸颊，她抓起床头的小镜子，颤颤巍巍地举到面前，待看清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时，镜子一下子从她的手中滑落。
“原来我现在是这副鬼样子，我还以为瘦下来，我会变漂亮呢。”
“还能开玩笑，真是难得。”徐弘文将镜子拿到一边放下。
“你说的对，现在我没有能力独自生活，我再想想吧。”
李小山颓然地躺了下去，背朝徐弘文侧躺着，惯例缩成一团。徐弘文叹了口气，熄灭了床头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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