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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番外一之陆小白


  “六哥!”

  陆远白站起来,潮水涌至他的脚边,他拍掉身上的沙砾,回头便看见一个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少年瘦瘦高高的,穿着紫红色的百蝶穿花长袍,在这片碧水蓝天里格外显眼。他的长发随意散着,脑后用紫色的缎带拧出三股小辫,随着他颠簸的步子,上下晃动。少年像是跑了很久,白净的脸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让陆远白想起了前几天三哥带回来的巨海特产的荔枝。

  陆远白站着不动,直到他跑到他跟前。少年曲着腿哼哧哼哧地喘气,像只小狗,陆远白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怎么了?”

  “哈……我、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少年苦着脸抬头瞅他。

  陆远白不置可否。

  他住的岛上四周环海,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海滩上,迷蒙着眼,望着天。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小弟弟七瓢曾学他一起坐在海摊上,但第二天就回去继续种他的花了。

  他的四姐问他,“你在看什么?”

  陆远白没说,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望着这片天空,越看越空虚,越空虚越想从中找出自己想看的东西。循环往复,他在这片海滩上看了近五千年。

  七瓢还没喘够气,就直起腰来俯视着他——是的,俯视。陆远白的身体发育得很慢,五千多岁,该是人族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却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张脸圆嘟嘟的,眼里的童真却早已沉淀,怎么看都有些怪异——七瓢强忍住揉他头的冲动,终于切到正题,脸上刚褪去的绯红又换上欣喜的潮红,“小九要醒了!”

  心跳似乎停了一拍,这一拍的瞬间,似乎海风停了,潮声也息了,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心脏重新跳动,热络的血液在身体里循环,陆远白摸着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喜悦从那个角落缓缓升起。

  小九——他的妹妹,终于要醒了。

  岛上的青和山神光大作。

  陆远白和七瓢飞奔至山道,健步如飞,都快飘了起来。越是临近,越是激动。“哗——”,七瓢的视线被一片金色晕开,陆远白终于还是展开神翼,急不可耐地朝那个发光的地方飞去。

  玉石夹在山逢里,裂开的山逢形成良好的屏障,保护着里面的玉石。玉石忽明忽暗,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人影,小小的,陆远白在脑海里勾勒着她的样子,竟那么清晰,可他仔细一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圆润的手有些犹豫地贴在玉石上,好像这样就能与里面的人建立最亲密的联系。手掌一点一点的与石壁贴合,全部覆上的时候,玉石的神光突然熄了。七瓢追上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就看见陆远白惨白的脸。

  七瓢倒不慌,陆远白是他的哥哥,醒的却比他迟。陆远白醒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玉石一寸一寸的,以陆远白的手掌为中心,嚓嚓的龟裂开来。七瓢拉着陆远白后退,裂开的石块破碎,掉落,化进土里。玉石里的容颜也慢慢显现了,渐渐和陆远白脑海里勾勒的线条重合,直至全部袒露出来。

  女孩站在山逢里,双手交叠在胸前,安安静静的。陆远白忍不住上前一步,小九豁然睁开眼,目光凌厉。七瓢站在他身后,欢喜的热气扑倒他耳朵上,他们离得那样近。小九好奇地打量他们,但陆远白就是觉得,她看的是他,毫无根据的,一定是他!

  小九醒了之后,岛上又热闹了些。三哥四姐已经照顾过三个娃,很是厌烦了。五哥自从成年后就鲜少回来,偶尔回来的几次,一次比一次骚包,一次比一次留的时间短。七瓢举着手吵着要带娃,被陆远白一个眼神吓得缩回去。七瓢对着这个比自己矮小的小哥哥,还是挺发憷的。

  三哥安慰他,小六带着小九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岛上九个兄弟姐妹,只有他们才留着相同的血。

  陆远白搂着身旁睁大了眼睛瞅着他的妹妹,心里暖暖的,是啊,这个世上,只有他和她留着一样的血。

  神族带孩子不如人族辛苦,因为神族的孩子天性聪慧,不常哭闹。而小九更甚,她一醒就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还有些懵懂,不大知事罢了。陆远白是个沉闷的性子,却不希望小九跟他一样。他带着小九下棋,习字,练剑,跑到海里和海族们玩耍,打架。四姐虽然由着他养,但要求却很严厉。她说小九天生缺陷,修不成高级术法,要多学些技艺傍身。

  三哥教小九剑法,陆远白跟着一起学,他学得很快,但一觉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于是继续跟着学。四姐站在练习场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快却利落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许是心里的某种欲望太过强烈,他的身子开始拔高,已经超过了七瓢,圆嘟嘟的脸也开始现出棱角,成了漂亮的少年模样。

  小九长成了他所希望的样子,活泼跳脱,和他完全相反。

  以前他教她下棋,她一天一天进步,直到她完胜了他,他还是每天每天,重复学着棋经。以前是他带着她练字,小九的字很丑,但他却是不认识字。以前是他带着她满山满岛的跑,但他辨不清方向,除了海滩,他哪里都找不到。小九记得路之后,便是她带着他,去哪里都一样。小九会的越多,他不知道的就越多。他想着小九的这一身“技艺”,心里被满足感和骄傲胀满,又觉得有小九在,他什么都不会也是可以的。

  然后有一天,小九不再满足继续呆在岛上了。

  那日,她和往常一样,在她的小锻造室里忙活着。只有锻造这一样,完完全全是她自己领悟的,也是她学的最好的。她磨着她的坯刀,陆远白蹲在剑炉边上看着火候。

  一切和往常一样,她干着平常的事,坐着平常的小凳子,穿着平常的衣服,却突然说道,“我想出岛。”

  陆远白拿着火钳的手凝在空中。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手上的活儿还是没有停,“远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得先起个假名儿。”

  陆远白算是他的假名。

  他继续用钳子翻着炉里的炭,“四姐说起名字只是为了外出方便,陆远白也是我的名字,不算假名。”

  “那我以后叫傅久久。”她头也不抬地说。

  陆远白手里的火钳又停了,侧过头来问她,“为什么姓傅?”

  傅久久只是嘿嘿笑,磨刀磨得更加欢快了。

  陆远白想了想,觉得姓傅也挺好的。

  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久久开始忙起来。她脑子里总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做出来,经常吓别人一跳。海族里的一位老人曾对他说,久久的东西做得比巨海人还好,真是给他们长脸!

  天地有三大海,巨海善锻造,蔚海长蔬果,只有缥缈海,没什么特产,就是挺缥缈的,很少有外族闯入。

  陆远白看着久久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觉得久久心里的想法,已经超出自己很远很远了。

  久久出岛的时候,海族里的朋友们都来送行。其实久久跟他们的关系也不算太好,久久除了自己和其他哥哥姐姐,对谁都不太亲近。但海族人朴实,他们很喜欢久久,也很喜欢他,所以离别的时候迎接他们去海里玩。

  宴席上总是要喝酒的。今日的海族兄弟们,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地给他灌酒,他有可无不可地接了,然后,理所当然地有些醉了。他看了一眼久久,久久不喜欢喝酒,被强行灌了两杯有些暴躁,打了一个给她敬酒的,海族人也不生气,不过倒是没有再给她敬酒了。久久脸有些红,应该是微醺了,伏在桌子上忿忿地扒海鲜吃。陆远白放心了,便去外面散步醒酒。

  路过偏殿的时候,听到一些声音。前殿热闹非凡,偏殿特意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反而清晰起来。

  禺江族的少族长和他的几个死党窝在一起,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兄弟们,成败就在今日!”少族长握拳鼓劲,话说得豪爽,却有些紧张。

  “二哥儿你放心,我觉得久久对你还是有些意思的。”

  “我也觉得。上次挖蚌的比赛,她输了你不是很生气吗?傅久久的性子,对别人才懒得生气呢!”

  “是啊是啊,这次的送别会,也是你出面了她才答应的。”

  陆远白想,那是因为二哥儿说在他自个儿家里办宴会久久才来的。他家门前的柱子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朱玄铁,整整一大根,久久觊觎了好久。

  “现在远白也醉了,你随时准备着。”

  “呼——终于滚蛋了。要不是陆远白,老子早就表白了!”

  众人纷纷称是。

  陆远白听了会儿便走了。横竖久久不会答应的。

  回到宴会上的时候,有人拦着他往另一边走,几个人拥上来,呼呼喝喝地说要再喝几杯。他瞥到围着他的人朝殿后打了个手势。二哥儿强自镇定地朝久久走过去。久久喝完吃完,有些乏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二哥儿在她桌前,来来回回深呼吸数次,终于鼓起勇气推推久久的胳膊。陆远白一面喝着别人递过来的酒,一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久久十分警觉,二哥儿一碰上她,便暴跳起来一耳刮子呼上去,然后又软软地倒在桌子上,嘴里含糊不清地骂,“娘的……老子困得要死还……还敢来惹我……娘的不给老子削一块柱子还灌我酒……娘的……”后面的陆远白听不清了,二哥儿被她那耳刮子刮傻了,愣了好半天才铁青着脸回了偏殿,躲在殿后助威的一帮子兄弟都胆战心惊地看他脸色,没敢出声。

  前面又伸过来数十双手,陆远白不知怎地心情有些愉悦,递过来的酒也不推辞,都一一喝了。

  宴会什么时候散的陆远白不知道,他醒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久久还靠在桌子上睡着。陆远白摇摇头起身,头痛得厉害。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看着久久伸在外面的胳膊,那胳膊被二哥儿碰过,也是这只胳膊打的人。陆远白看着看着,有些不爽,抻起袖子把那个胳膊肘使劲擦了擦。觉得差不多,又欢喜地扶久久起来。

  久久软在他怀里,乖顺的像只小猫,全然没有方才张牙舞爪的姿态。陆远白低头看着她白白小小的脸,心里像被羽毛挠过似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她的睫毛在他的眼皮底下颤动着,好似在诱惑他俯身细看。然后他真的俯身了,酒劲上涌,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模糊。他依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脸颊擦着她的脸颊缓缓下移,她的睫毛轻扫过他的脸,那真是羽毛一般的轻柔。他好像被挠醒了,又直起身来。

  心里的冲动还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有个声音不断催促他继续刚才的事。

  “我才不会欺负久久。”他嘴里咕哝着这么一句,随手抄起手边上一个盘子,“咣”——朝自个儿脑门儿上砸过去。

  ……

  陆远白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周身都在晃悠,还伴着水波晃荡的声音。

  他睁开眼,宿醉的恶果还留在他脑袋里。阳光大喇喇地射进他眼睛里,他眯了眯眼,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在卖力地划着桨。

  “远哥哥,我们已经出海咯!”久久的声音里漾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他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桨。

  “远哥哥,你睡着的时候被盘子砸脑门儿了。”她幸灾乐祸地笑,指着他的额头。

  他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摸上去,却摸了一手油。凑到鼻子边上闻,是药油的味道。他想着给他上药的人,忍不住抿着嘴角笑。

  久久划了半天的船,有些累了,便躺进船舱里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远白说话。

  “二哥儿真小气,最后还是没让我削一块柱子。”

  “他们家的酒真难喝,又难喝劲儿又大。我现在头还疼呢!”

  “远哥哥,以后他们要是灌你酒,我就揍他们!你看你醉成什么样子了!”她想起陆远白脑门儿上的包,捂着嘴偷偷地笑。

  陆远白划着桨,倒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他想了想,“以后我都不喝酒了。”

  “为什么呀?”

  “喝酒不好,久久你看着我吧。”陆远白站在逆光处,久久眯着眼瞅他,恍惚中好像看见少年耳朵边上的红晕。太阳有些刺眼,她侧了头,望着与大海一色的蔚蓝的天,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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