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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诅咒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静乐城只剩下空壳,为什么阿琳和哈登那样的高手甚至“尸骨无存”,为什么只有他们四个人是这个世界仅剩的会喘气的活物。

  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但是有一点,关键的一点……

  傅久久手指抽搐似的抖了一下。相同阵法是分布在一处的,他们是在湖边遇的难。傅久久被煞气咬住之后仿佛吸去了生命力,没有了意识。但她并不觉得陆远白能带着她逃多远。所以他们遇难的地方一定是湖边或附近。

  哈昂也想到了,“我们并没有发现你们在附近。”

  傅久久接着道,“我们在湖边。”

  这句话给了两个临危不乱的妖族当头一棒,哈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你是说……湖?”

  “对,湖。”

  阿沫和哈昂不约而同地朝着树林深处眺望,顺着傅久久远望的湖的方向,那目光中饱含着敬畏,那是朝觐信仰的目光。

  阿沫深吸一口气,接二连三难以置信的消息让这个年轻的族长一次次几欲崩溃,“如果你所说的湖是祭魂湖的话,那么,恒晋并没有骗我们。”

  “祭魂湖身处丰阳地域,养育的却是静乐城的人。那确实是我们妖族的宝藏。湖底下藏着什么,没有记载,只有一代代的城主和族长口口相传,听说那里埋葬着整个妖族的魂!”

  傅久久联系上下文,飞快地得出这个“魂”指的应该是某种精神的结论。

  阿沫继续说道,“如果是祭魂湖,的确有可能牵动别处的阵法,甚至扩大阵法的影响范围。”

  “为什么?”傅久久睁大眼,脱口问道。

  阿沫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傅久久经过解读分析,觉得这是在嘲笑她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是信仰!信仰是无所不能的!

  多么神棍的定论!

  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浮上来,傅久久想,如果那片湖里夹杂着某个熊孩子解决完的生理需求,他们的信仰还会不会如此坚如磐石呢……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在黑暗里四处乱撞,那么现在就是多出了一线曙光。这样的现状让傅久久得以喘息,甚至开始东想西想起来。

  可惜阿沫他们的思想水平明显和傅久久不在一条线上,傅久久已然放松,他们却没有低估形势。既然身处阵法营造的世界,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甚至外面的世界流过了多少时间。

  稍作休憩,傅久久就被陆远白拖着追上阿沫。

  阿沫哈昂默契一致的朝着祭魂湖的方向前进。这不是真实世界的认知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慌乱稍减。

  “千万不要靠近湖,会被吞噬。”

  这是阿沫路上抽空提醒傅久久的一句话。她说得太过随意,傅久久觉得她应该在一个相对严肃的场合更为郑重地强调一下,加强她和陆远白贫瘠的记忆。事后证明,傅久久因着阿沫在这个很是随意的场合随意冒出来的想法成真了。

  浓雾渐起。先是淡淡的烟雾缭绕,越往深处走,那些尚可远视的空隙也被填满,奶白色的雾气铺天盖地,将人整个包裹起来。傅久久低着头,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陆远白拉着自己的手,模糊成块,再走几步,连个隐约的形状也看不见了。被浓雾隔离的滋味不好受,傅久久紧了紧唯一和外界相连的那只手,陆远白动了一下,握得更紧。傅久久莫名地能感受到他的欢喜,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在这片掩盖一切的白雾中扬起嘴角。

  倏尔,狂风迎面刮来。遮蔽天地的大雾散开,傅久久却没有风劈向双颊的痛觉,好似那空气的流动长了眼睛,避开了他们。

  众人只是习惯性地偏头避开风向,再次抬头的时候,那片澄澈的湖就在眼前。

  一片死寂。

  和整个世界一样,无半点生气。这个发现让阿沫和哈昂有些失望。傅久久只稍微环顾四周,便不作多想地爬上瀑布前的一块大石上。

  “你干什么?”阿沫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惊呼。

  “我们在湖边……”她奋力足尖一点,攀上石头高处,“……曾见过瀑布后面有东西。”

  那是巧工所说的咒眼,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个世界的眼。

  阿沫还有些犹豫。陆远白默然跟着攀上石峰,他身法轻巧,很快赶上傅久久,还带了她一程。

  四个人相继爬上石头,瀑布与山壁之间留有空隙。傅久久擦着山壁而过,淅沥的水珠飞溅,濡湿了衣裳,身上半干半湿的,黏腻得难受。

  傅久久回忆着那股旋风般的煞气窜出的方位,大概是在瀑布中段。缓慢地行了近百米,傅久久在狭隘的视线中,终于看见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或者说,像洞口的山壁。

  山壁上画着黑色的符文,凹凸起伏的山壁上,只有那丈方之地如刀削般平滑。傅久久隐约觉得在哪见过,恍然想起纠缠着傅程骞的诅咒,与眼前的鬼画符何其相似!

  傅久久一停下,后面的人也不得上前。脚下的石路崎岖,傅久久摇摇晃晃的,一只脚卡在两个石头中间,另一只脚迈出去的时候就失了重心,陆远白弯下腰托住她,身后的阿沫和哈昂就看见了那个符文。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阿沫喃喃。

  傅久久心想你先前以为是哪个样子的。这个想法还没有从脑海中消失,水帘洞般的瀑布外围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水声轰隆,几欲将人的耳膜撞破。大地开始震动,山壁上突出的山石坠落,埋住了傅久久的脚,还有几块砸中了头。山壁上的符文以八卦之相旋转,浓郁的黑色扩散,渐渐上面腾起黑色的薄雾。陆远白瞳孔一缩,反应极快地拉着傅久久撤退。

  可另外两人却纹丝不动。黑色薄雾小范围地缓缓飘散,似在辨认着气息。空气陡然凝滞,雾气凝固在空中,但只有一瞬,下一瞬便飞快地袭向阿沫和哈昂。

  那两人不躲不闪,那黑雾将两人裹住,瞬间没了影。傅久久什么都没有看清,只觉得那两人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山摇地动,傅久久心口陡然生出一股滞闷感,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只觉得白花一闪,眼前的景物就如流光变换。

  无尽的黑暗,和死寂不同,这光景可称之为虚无,无所谓存在,也无所谓喜怒哀乐,恐惧惊惶。突然有东西跳动了一下,慢慢的,是什么转动的声音。傅久久想,那是自己的意识在复苏。意识渐渐回笼,可她的身体还困在这片黑暗中。她茫然地环顾,其实她没有做这个动作。但她的意识若反映成实体,大概就是这样吧。远处有细语隐声,傅久久听不分明。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骤然逼近,喤喤难辨。那声音在意识深处引起了共鸣,“哐哐”震得难受。

  傅久久有些恼怒,怒意分散在意识里,通过意识传递出去。她的气势太过凌人,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受到惊吓,渐次息了,只剩下些微仍在耳边回荡。傅久久不耐烦地再次警告,那声音却毫不畏惧,依旧以自己微弱的声响,固定的频率响着。傅久久无法,只好认真去聆听。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且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但他的声音透着沧桑的老态,有着行将就木的老翁的嘶哑。

  “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

  一声一声,以单一的语调重复着。

  不要看?可她什么都看不见啊?

  “不要看什么?”傅久久无来由地有些急切,惶急地开口问道。

  咦?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以开口说话了!?

  “不要看什么?”她越发焦急,声线不由地拔高,有些尖锐。

  但那个声音却消失了,另一个声音有节奏地响起,低沉,和缓——

  “久久,久久……”

  傅久久艰难地掀开眼皮,强光刺进来,她又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那是……阳光?他们出来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的强度,傅久久微微动了动身子,没什么外伤,身子却疲软得动弹不得。她软绵绵地伸出一只手,陆远白奇迹般地会意,将她扶起来。

  也许是黑暗中那喤喤的叫声的余韵,她的听觉这时才醒过来。不算暴躁的水声传入耳中,傅久久懵懂地反应过来,他们回来了,回到了真实世界的湖边。

  四处只有她和陆远白,地面平坦地找不出一丝裂痕。如果陆远白还记得,一定会发现其中的古怪。因为他们当时是掉下去的。

  “阿沫他们呢?”傅久久虚弱地问,声音喑哑。

  陆远白摆弄着她的手,忽而欢快地举到她面前,“我一直握着哦。”

  的确握着,而且握得死紧,十分标准的十指相扣!傅久久一直都没感觉出来,想必是握的久了,都麻木了。

  傅久久有些疲惫,但对着陆远白的脸怎么也上不来火气,只好温声再问了一遍,“你看见另外两个人了吗?”

  陆远白定定地看着她,只把傅久久看得无所遁形。她在他似无邪似了然的目光下不安地挪动了下,刚一动,陆远白倏然将她圈在怀里,一遍一遍顺着她的背脊安抚,“久久不要怕,不要怕……”

  傅久久挣扎的身子猛地僵住。陆远白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直至傅久久的身体不再绷紧。

  他看起来这么傻,怎么就能看透呢?傅久久想着,无意识地在他颈边蹭了蹭。

  阿沫先前的不抵抗让她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事情脱离掌控,傅久久确实有些心慌。

  “久久,我听见人声了。”陆远白主动把傅久久从他怀里捞出来,神色是罕见的严肃。可以说,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除了白痴犯傻以外的神色,他肃然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傅久久心头一动,陆远白没说阿沫,那……是巧工!?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陆远白眉头微沉。傅久久不解,傅程骞!?为什么陆远白的表情这么严肃?

  “……很厉害的样子。”

  两双眼睛对着互相眨了眨。傅久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很厉害的男人?陆远白都说很厉害的男人?

  傅程骞变异了?

  “嘭——”的一声通天巨响,百丈之外土块迸裂,在强烈的冲击力下飞上半空。局部性的尘土飞扬,傅久久在那片苍黄的沙尘中,看见一个岿然昂扬的人影,他的对面,巧工在那片尘沙之中摇摇欲坠,娇小的身躯埋藏在只剩枯木架子的神翼下,堪堪停在空中。

  那不是傅程骞,他的骨骼是读书人特有的瘦削,诅咒缠身后更是纤瘦得厉害,绝然没有那般高大挺拔。

  凄厉的嘶喊声响彻云霄,仙灵挥霍般的肆意贯注其中。如果这是个不相关的人,傅久久必定会在远处支个马扎,闲闲地嗑着瓜子对陆远白点评:这丫货是个不要命的,哪有人这么用仙灵的,赌骰子还得留点本钱呢!

  然而那不是,那个声嘶力竭不要命的女人是和她有过半个多月同生共死经历的巧工。

  贯了仙灵的嘶吼透着浓浓的绝望,巧工摇晃的身影有着孤注一掷的凄绝,“恒晋!罔顾人命!这就是神族的道!这就是神族的大义!堂堂神族的道义就非要用抹煞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族来佐证吗!”

  最后的控诉竟已隐含了死志!

  傅久久被其中饱含的绝望惊住了,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陆远白的胳膊,她的手抖得厉害,竟然在虚空中抓了几次才抓到正体,“远哥哥……你带我过去……带我过去……”

  傅久久彻底慌了。不仅是巧工濒死的迹象,还有自己染了尘俗的心。她竟然会为了傅程骞的死感到悲伤,会因为巧工的绝望而难受。她脑子里纷纷乱乱,最后只余一个念头:让巧工活下来,必须让她活下来。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那么难受。

  傅久久这么想着,人已经被陆远白背在背上朝着沙尘飞扬的方向疾驰。

  那个巍然不动的人影近了,并不是恒晋,而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他的模样和恒晋有三分相似,恒晋眉眼生的轻,一副世家子弟倜傥的好相貌。而这名男子却浓烈得多,五官俊朗如刀削般坚毅,身上迸发出长年浸淫沙场的肃杀之气,一身银色甲胄在黄沙中仍熠熠闪光。傅久久甚至能想象出他穿着这身银色亮甲大杀四方的场景,而现在,他将手中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利刃对准了巧工。

  陆远白终究没有赶上。青年在巧工最后的呐喊之后,毫不留情地当空挥舞他的长|枪。金色的光芒弯成月牙的形状,直直切过巧工单薄的身影。

  “不要!”傅久久在心里咆哮出声,她瞪大了眼,那双染了血丝不复清澈的双眸中映出从半空掉落的娇小身影。

  冷静!傅久久!现在冲出去就是脑子里有坑!人家已经死了,你出去也挡不了!就算能挡,你又舍得自己这条命吗!

  在关乎性命的时候,傅久久从来都是冷漠的。她想,自己一定是被陆远白感染了,不然她引以为豪的智慧怎么会突然直线下降呢?不然……她没事冲出来干嘛呢?

  恒楚紧抿着唇,这让他看起来更为冷峻沉毅。他直视着巧工飘摇坠落的身影,□□释放的仙灵贯穿了她,本没有触碰的,他却恍惚中感觉到枪尖滴落着血。然后,一个形容邋遢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她的视线。

  傅久久跳下陆远白安全宽厚的背,几乎是挣开陆远白似的朝前奔。陆远白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力,竟然被她撞开。背后传来刺痛,是尖锐的石头刺入肉体。随后,是两物相撞的沉闷声,霎时脑海嗡鸣,额头上有什么湿腻的液体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

  傅久久不管不顾地跑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冷静下来,放缓了脚步,徐徐地走过去。巧工就静静躺在那里,很美,尽管不甘和愤恨还留在她的眉宇之间,却依旧不妨碍她的美。没有傅久久想得那么四仰八叉,巧工最后一刻还记得守护她的尊严,仪容得体,是个遗落俗世的仙女样。但傅久久看得分明,巧工摊开的那只手的不远处,还放着一双没有纳完的棉鞋。

  恒楚眯了眯眼,放任这个乞丐似的神族少女走到巧工身边,将那双棉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再抚平她微蹙的眉。可惜脏兮兮的手指在她眉心留下了个黑指印,不然她会做得更好。

  然后,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发呆。

  恒楚只道是她没有恶意,便没有阻止。但他没有耐心陪着她发呆,他手腕一转,长|枪一甩,簌簌作响。

  “你可以等我离开后再收尸。”

  五十丈内,他就听见她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冷硬。但傅久久丝毫不惧,她僵硬地转过头,双眸阴沉如水,却没有焦距。她压抑着嗓子缓声说道,“收尸……就是做给你看的,她,是个很倔强的人,不会希望让你们这样的神族……看到她不堪的遗容……”

  你们这样的神族……

  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几个字压抑着愤怒和怨毒,竟让恒楚也心惊。然而,更为诡异的是,少女赤|裸的小腿爬上陌生的符文,犹如有生命般,蜿蜒向上,直到蔓上整张脸……

  “可是,我没有机会出场……”她忽然咯咯一笑,放低了声音,符文随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形成更为扭曲诡异的图案,“她自己就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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