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 > Sect. 239. 浊世清芬 1

Sect. 239. 浊世清芬 1


  ?大周建鼎以来,这是在禁中爆发的最大规模、最高等级的争吵,也是让人不敢想象的争吵。来自各处殿阁的所有侍从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为何司宫令跟王昭仪吵着吵着架,最后却突然跟官家翻了脸。她连官家的后妃都不是,她有什么底气来翻这个脸?她又有什么把握来翻这个盘?

  在众人茫然而惊恐的目光中,君怜整顿衣襟,在君贵面前跪了下来,含泪求恳道:“榷娘失言,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素日没有切实羁勒她。请官家息怒,倘若要责罚,就请责罚臣妾,不要跟她计较了。”

  君贵不语。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远山、秋池,以及坤宁宫、丛玉阁、瑶碧阁乃至滋德殿的一众侍从,也都纷纷跪了下来,默默帮着求恳。

  只有菁娘和景福殿的侍从们还站在原地,但他们也被事态的发展给完全弄懵了。

  良久,君贵嘘出一口气,向君怜道:“你且起来吧。”他又看向众人:“你们全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陈廷献,传我口谕,叫皇子皇女的乳母们带他们去用午食,用完食,带着别处玩去,不要来闹母亲。”

  众人应喏,须臾散退。剩下坤宁宫的侍从们纷纷跪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君怜,你随我来。”

  说罢,君贵便带头向坤宁殿后殿走去。君怜忙跟上他的脚步。他们二人身后,是一队长长的、迟疑的侍从尾巴。

  坤宁殿。后殿。午间。

  帝后进了殿,关了门,屏退众人。

  君贵在窗前的罗汉榻上坐下,向君怜示意:“你也坐下说话。”君怜辞道:“臣妾就不坐了,官家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

  “我想知道榷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君贵深深地看着她,“她说我去杀过她,可是,我是在河中城破之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我当时虽然奉命跟随父亲平叛,却并不是针对她,说是针对你都更贴切一些。何况,她当时又并不在城中。……后来,我一直待她如你的亲姐妹般礼遇有加,甚至封她为从一品的司宫令,除了你,这后宫就数她地位最高了。日常相处中,便是她有时候甩脸子给我瞧,我也总是忍让着,连计较都从来没有计较过,遑论其它?……是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到底什么时候去杀过她?”

  君怜知道此事再也没必要隐瞒下去,便掂量着,缓缓道:“榷娘这话,是言过其实了,官家不必当真。那一年……”

  紫烟阁。书房。午间。

  朱雀将所有侍从留在室外,独自慢条斯理地点茶。

  她为自己适才的失态感到惊讶,可是,并不后悔。她早就憋够了、憋疯了,索性痛快发作一场。管它是死是活,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正她早就看淡了生死,她这条性命,也没有那么重要。

  承璋和赤珠跌跌撞撞跑回紫烟阁,闯入书房,往她面前一跪,便哭了起来。

  “你看看你们,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朱雀嘲笑道,“我还没死呢。”

  “令主目下是还没死,可是好好的,令主为何要找死呢?”承璋难过地哽咽道,“王娘子跋扈,就让她跋扈几日好了。官家的脾性,咱们也都知道,心里主意笃定得很,岂是小小一个王娘子就能牵着鼻子走的?令主看不惯王娘子,背地里怎么骂她都没关系,做什么要当着官家的面骂她?当着官家的面骂她也就罢了,怎么骂着骂着,竟直接骂起官家来了?……”

  朱雀笑道:“我没骂他呀,是他先骂我的。”

  赤珠拭泪道:“令主骂到官家头上去,圣人便是想救令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令主骂完倒是痛快了,一甩衣袖就走人,留下圣人在那里,圣人该有多为难啊……”

  朱雀勉力抑制着难过,强笑道:“没关系,她以后也用不着为难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皇宫的,这下子,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我可真要出去了。哈,你们放心,我走了之后,没人再差遣你们,你们就自在了。”

  “令主!”“令主这说的是什么话!”“卑职们都吓成这样了,令主为何还笑得出来!”“令主不替自己着想,不替卑职们着想,难道也不替圣人着想么?”……

  坤宁殿。后殿。午间。

  君贵听君怜讲完朱雀的身世,默然不语。

  朱雀的不幸,虽非他所造成,却很难说与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难怪,难怪她从见自己第一面起就甩脸子给自己看,难怪她对自己忽冷忽热、若即若离,难怪她以前不时出言挤兑自己,难怪她每过一段时间就闹腾着要离开……

  知道了这件往事,从前许许多多的疑惑,便都解释得通了。

  君贵伤感地向君怜伸出手:“过来,坐到我身边。”君怜由着他拉到身边坐下,默然看着他。

  君贵苦笑片刻,忽又问道:“朱雀家是为什么被抄的,你知道么?”

  君怜摇头:“不知道。当年的石氏朝廷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人杀得很快,杀完之后也没有补一道诏令来声明罪状,连个‘以儆效尤’的意思都没有。……榷娘到我家后,我父亲曾经遣人到京中探访此事,居然访不出个端倪。后来还待再查,又怕榷娘知道了原因更加伤心,索性不了了之。”

  “……那么我告诉你,我知道。”

  “官家知道?!”

  “对。那是我第一次去抄别人的家,印象太深刻了,想忘掉都难。只不过抄家的当时,我的确既不知道抄的是谁,也不知道抄的原因。后来,父亲私下告诉我,礼部杜尚书之所以遭到灭门之祸,是因他书呆子气太重,上表反对石敬瑭称‘儿’于辽。你知道吧,杜尚书是后唐旧臣留用的,并不是石氏自己的班底成员。结果,那道奏表递上,当场触怒了石氏……”

  君怜心惊肉跳。

  “当时朝旨十万火急地下到金吾卫,恰巧我正在金吾卫公干。金吾卫在营的人手不够,便临时拉了我去凑数指挥。石氏不欲杀杜家于闹市,怕招来满城探问议论,故此,是将他们押解到城郊,找个僻静无人处全体戮决的。”

  君怜颤声问道:“那么,官家……官家也在动手杀人者之列么?”

  “没有。”君贵摇头道,“我在心里认为他们是无辜的。何况,就算真有家主一人犯了罪,又关全家老小什么事?为何一定要将妇孺老弱都杀了示威泄愤?我不愿做这种事,于是帮着他们将人押解到地方,就找个由头走了。”

  君怜松了一口气,不由拍着胸口道:“无量寿佛!”

  君贵看她一眼,笑了一下:“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真的成了朱雀的杀父仇人,是么?”

  “是。”

  君贵沉吟道:“其实,我应该是见过朱雀父母的。”

  “啊?!怎么会……杜府那么多人,官家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朱雀父亲是杜府长子么?杜尚书的儿女家眷虽多,有长子派头的人还是能看出来的吧?我负责解送的其中一辆囚车里关押着一对夫妇,当时便觉得他们不同寻常,现在想来,从年龄、穿着、气度上,大致就该是朱雀的父母了。”

  “那……那官家跟他们说过话么?”

  “说过。我很同情他们,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挂心的后事要交代,我可以替他们去办。”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没有。”

  君怜一愣。沉吟半晌,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将他们送到地方,就只能跟他们告别了。他们最后对我说的是:保重!也没有别的话,只反复地说:保重,保重,保重……”

  君怜的泪水长流下来。

  君贵长叹一口气:“今日我终于明白,朱雀的性子,原来竟是家传的风骨……”

  君怜含泪道:“那么,官家可以饶恕她今日的冲犯之罪了么?”

  “唉,她有什么罪?君怜,其实咱们都是家破人亡的未亡之人哪。朱雀为了家族之事迁怒于我,完全可以理解,她们家原本就是无辜的。……说来惭愧,当初,石氏的逆鳞,连我们这些提着脑袋进出沙场的武将都不敢触犯,她祖父不过一个文弱老者,就敢豁出性命去当面辩诘!这份大魄力、大勇气,今日再思,仍旧羞杀我等后生啊!”

  “官家能够不怨朱雀,臣妾感激不尽。官家今日所为,比起当年的杜尚书尤需百倍勇气,官家没有什么可惭愧的。”

  君贵拉起君怜的手,诚恳道:“君怜,我知道,你对于毁佛之事有异议。我不是不尊重你的意见,适才你和榷娘对菁娘所说的话-话里面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

  君怜忙道:“适才榷娘对菁娘所说的都是气话,请官家不要当真。”

  “呵,朱雀训菁娘的话,别的倒还罢了,独独有一句,我记得最清楚。”

  “哪句?”

  “利用权势压人,不是她愿做的事。”

  “……嗯,这的确是朱雀一贯的风格。”

  君贵叹道:“在这个人人追名逐利、拿一分权势当两分用的浑浊世间,朱雀能葆有这份清旷心性,当真难得。”

  “呵,朱雀素性不羁,便是今日事了,日后相处,难免还有触怒官家的地方。官家既知她心性难得,日后的过犯,也预先一并原宥了吧。”君怜不由微笑道。

  “好,听你的。”君贵也笑了起来,“以后凡是她得罪了我,我都不理会。倘若实在憋屈得紧了,我就来找你撒气,好不好?”

  “好。”君怜毫不犹豫地答道。

  两人相视而笑。

  阻隔在两颗心之间多日的冰雪,这回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

  君贵将君怜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温言道:“现在,且不去管别人了,还是说回咱们自己的正事吧。关于释门整顿的大策,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说说,以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

  “好,官家请说,我听着。”

  “我做这件事,上为国,下为民,并非出于扬道抑佛的私心,这你能明白吧?”

  “明白。官家遵循先帝遗策,儒道佛三教并尊,以儒为治国育民之本,而以释、道为劝导人心积德向善之辅,从未以一己所好而偏向哪方。这一点,不仅我明白,满朝文武大臣、天下藩镇节钺们也都明白。”

  “嗯。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我做这件事想要达到的现实目的,只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要人、要钱、除隐患。”

  “……嗯。”

  “耕地没有人,作坊没有人,徭役没有人,打仗没有人……人都到哪儿去了?大批正当年的青壮男女,藏在伽蓝丛林里!有的念经,有的替他们劳作。如果大家都张张嘴就能过日子,谁还愿意出力干活?如果大批劳力都被寺院拘做私家奴仆,国朝所需的人力上哪里去找?

  “再说钱。治河缺钱,修城缺钱,打仗缺钱,应收的赋税哪儿去了?有一半都因是寺院所出产而免去了。可是,免了他们的,就要加重寻常百姓的!寻常百姓受不了压榨,索性也投到寺院去。如此恶性循环,国朝会连人带钱都所剩无几。‘聚僧不如聚兵,僧富不如民富’,这个道理,你应该最能明白。

  “钱的另一重意思,是铜钱,是货币。民间商贸没有足够的钱流通,朝廷想铸钱却没有铜料。铜料都到哪儿去了?被他们铸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铜佛了!目下的事实是,倘若不毁了大批佛像,朝廷根本就不可能铸出钱来!

  “再说隐患。如今天下佛寺私度的状况愈演愈烈,尤其那些亡命凶徒,其藏身的首选便是佛寺。咱们在相州万佛寺亲见过那个什么无垢的恶行,就不必我多说了吧。他所聚集的数百恶徒,便是当今伽蓝隐患的缩影。这样的状况,就算别人不担忧,咱们作为一国之父母,能不担忧么?能不放眼将来、为社稷生民谋划远略么?……

  “故此,要人、要钱、除隐患,就是咱们办这件大事所能够收到的最基本的功效。君怜,你说,我之所思所虑,难道不对么?我之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必须的么?”

  “官家的意思,我全都明白。官家所担忧的,也正是我所担忧的。在这一点上,我与官家,并没有任何分歧。”

  “好。……不过,你的话后面还藏着话呢。后面的话是什么?”君贵笑道。

  君怜沉吟良久,方道:“我对官家的释门整顿大策,完全理解,也绝对支持。基于此种体认,我想就具体的执行方式,向官家提出三个请求,可以么?”

  “好,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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