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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枫叶急


  “佟道友?”悟虚怔了怔,松开手。

  玄机子是过来人,见悟虚,脸色微红,眼神微散而含怒,身上衣衫不整,带着淡淡的香气,再细细一嗅,空中弥漫着一丝怪异的气味,便猜了不离十,嘴上却是不提,只是稽首问道,“大师进入这囚魔峰后,可有所发现?”

  悟虚欲言又止,摇摇头,将自己进来后的遭遇大致説了一下,最后隐晦地diǎn出赵彤被掳到这里,似乎已经入魔。

  玄机子便也将自己这几日境遇描述了一下,只是将观月潭上之事隐去,但説正一教和全真教在天外天的宗门已经结盟,同为道门分支,自己被追杀,不得已逃到了囚魔峰。

  悟虚随即询问玄机子有何打算?

  玄机子,望了望四周,只见山山水水一片黑,怪石铁木在朦胧中偶露峥嵘,淡淡地説道,“如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随后转过身,背对着悟虚,语气萧索地问道,“大师説赵姑娘已经入魔,那么大师有何打算?是慧剑斩情丝,还是但伴天魔舞,天外共婵娟?”

  悟虚一愣,沉思片刻,“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xiǎo僧愿作渡人舟,总有一天,会将她度化,回归正道。”

  “药医不死人,佛渡有缘人。若是大师度化不了呢?”

  这话却是问得残酷,悟虚心中一片悲戚,合掌答道,“若是无缘,xiǎo僧会离去,忘却。”

  两人正语带玄机地对答着。远处,一棵冒着淡淡黑烟的老树上,一片铜片似的树叶,忽然脱落,飘向远方,最后化作一只铁羽利齿的xiǎo鸟,无声地飞向高空,冲进沉沉黑云之中。

  一处高耸的悬崖上,有一块光滑的巨石,巨石上堆着一层层雪白的骷髅头,旁边坐着一个妙龄女子,面容姣好,红唇黛眉,一袭黑纱,却是非常透明,内中玲珑曼妙,依稀可见。虽然此刻其正在闭目运功,面带冷色,看不出表情,但却是一个绝色尤物,只不过其眉心正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图纹,令其平添了一分妖异,使人一见便觉得,不是人间普通美女。

  悬崖下,不时传来凄厉的喊叫声,似乎有人在垂死挣扎,临死之前,发出最后的哀嚎。

  这女子,似乎充耳未闻,抑或是习以为常。

  忽然一只样子丑陋而凶猛的xiǎo鸟,飞了过来。这女子缓缓睁开眼,伸开右手掌心,xiǎo鸟稍作盘旋,便降落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那只xiǎo鸟化作袅袅青烟,这妖异的美女,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下方厚厚的云层,把手一招,带起一阵香风。

  一片黑云飞了过来,悠悠地钻入其洁白的掌心,随后,一片红得发紫的枫叶,凭空出现,在这这女子双目注视下,飞向下方。

  悟虚与玄机子,相对而坐,正交流百字铭的心得感悟,忽然看到高空中一抹红光,一片枫叶模样的红叶,漂浮在面前。

  悟虚与玄机子相视一眼,正要出手收取,却见枫叶上面,红光一闪,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再一看,空中出现两军交战的画面,一方是骑兵,一方是步兵,那骑兵一方是金戈铁马,马蹄飞扬,那步兵一方是头裹红巾,身染鲜血。。战况惨烈,千里血飘,处处地狱!

  便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口口声声説渡人,却是意乱情迷求魔欢!人世间的疾苦,天底下的杀戮,起义抗元,更是忘得一干二净!説什么无相布施,慈悲为怀?”

  语音落,枫叶无风自燃,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道友,何不现身一见?”玄机子站起来,声若惊雷,奔向四面八方。

  悟虚,坐在那里,五味泛呈,却是知晓,这定是赵彤无疑,虽然其声音,无情难辨,捉摸不定。

  此枫叶,藏影携音,像极了赵彤从xiǎo修炼的xiǎo罗帕玄功的妙用。

  xiǎo罗帕玄功,乃是民间白莲教一分支流传的秘密功法,最好是幼女开始修炼,先亲手绣一块罗帕,其上绘制圣女图像,日日祭拜,待到罗帕绣好,便贴在胸前,须臾不可离开,待到罗帕变作肚兜大xiǎo,自有无形圣女从天而降,开启身体灵穴,传授玄功。而且这玄功功法,因人而异,比如赵彤,因为自xiǎo随着刘嬷嬷扮作难民,沿街探听消息,稍长充作喇嘛教歌舞伎,其后藏身于疏月阁,其所修的玄功,便偏向于隐匿暗杀传讯方面。

  这传影附音,阅后即焚的套路,正是赵彤所擅长的浮光掠影刹那音。只不过,如今,更为玄妙罢了。以往是要借助特定的祭拜过的物件,如今却是信手拈来,万物皆可用。

  还有这枫叶。当日,自己曾经和赵彤谈起过栖霞寺的枫叶红,言道xiǎoxiǎo枫叶,却能勾起前尘往事,让人回味无穷,明心见性。赵彤几次説道,有机会要亲口品尝一下。如今,枫叶幻现元军与刘福通红巾军交战旧景,个中意味,却是叫悟虚勾起了当日的回忆。

  玄机子一连喊了三声,声震云层,却是没有任何回应。复又坐下来,低头片刻,问道,“起义抗元。。难道方才那片枫叶是赵姑娘传讯?”

  岂止是“起义抗元”,而且还“忘得一干二净”,还有那前面一句“意乱情迷求魔欢”!悟虚心中一惊,难道方才那番,却是被赵彤暗中看到?这可如何是好!?

  急忙翻身,站起来,望着无边昏沉的黑云,想要大声疾呼,却愣了愣,不知道説什么好。玄机子又在旁边,有些话,也不知道怎么説出口。

  悟虚心情沉重,忐忑不安,想了半天,对着方才那片枫叶飞来的方向,鼓起勇气,大声喊道,“赵彤,方-才-是-你-么?”

  片刻之后,上空云层一阵翻腾,又是一片枫叶飘飞下来。显化出来的,却是一副天魔舞,画面中,无数妖艳飞天,着薄纱长袖,姿态撩人,围绕着一名僧人,翩翩起舞。

  悟虚看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却见画面一变,飞天遁去,那名僧人背后的佛龛凸显出来,青灯古佛,红莲黄幡。。

  悟虚正要再开口,佛堂景象消失,两行黑字,铁钩银画,龙飞凤舞,浮现在面前:法界欢喜欲翩跹,人间疾苦共缠绵。神州白莲花开时,囚魔峰上再飞天。

  这四句歌词,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一声巨响,一道倩影,自上而下,从悟虚与玄机子身边一闪而过,又朝着下方飞驰而去。

  悟虚与玄机子,同时飞起,紧紧追去。却见得那道倩影,在云雾中穿梭如利箭,竟然破开囚魔峰的层层云障,直接向着下方人世间而去。

  玄机子生生地止步,望着悟虚越来越xiǎo的身影,微微一笑,“魔由心生,悟虚你却是着了赵彤的魔。也罢,囚魔峰上再飞天,贫道先修一步,等着你们再上囚魔峰,再来飞天魔舞欲翩跹。”

  説罢,眼中厉色一闪,向着囚魔峰峰dǐng飞去。

  却説庐山之巅云海中,众修士,忽然看到,一妖艳女子,魔气森森,从囚魔峰杀出来。紧接着,那前几日,被八思巴国师打入囚魔峰的悟虚和尚,单掌向前,手扣佛珠,也飞了出来。

  便有人卖好叫道,“悟虚大师,诛杀魔女,我等正道之士,自当助其一臂之力!”説着,三五成群,手持法器,跟在悟虚身后,紧紧追随。

  却不料,悟虚与那名魔女,两人一前一后,快若闪电,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飞到下方人世间去了。跟着后面之人,只得停了下来,望着茫茫云海下方东北方向,纷纷摇摇头。

  “那魔女朝着东北方向而去,看情形,只怕是要祸乱应天府!”

  “无碍,悟虚大师,乃是佛门后起之秀,又有八思巴和元法两位高僧加持过的金刚转轮,此去还不是手到擒来,断不叫魔门为祸世间!”

  众人站在庐山之巅,云海深处,望着下方那两道越来越xiǎo的身影,指指diǎndiǎn,好一番议论。

  却见莲法峰上,多吉飞出,脚踩白莲状祥云,手捧一百零八颗长长的佛珠,也朝着应天府飞去。

  浩然峰上,刘伯温和一名女子,飞了出来,望着下方,久久不语。最后,刘伯温侧身,对着那名女子低声説了几句,那名女子便笑道,“佛子魔女,当真有趣。”随后,对着周围聚拢过来,想要搭讪的一干修士,喝道,“看什么热闹!要看热闹,你们也学人家飞下去啊!”説罢,面无表情地一转身,朝着浩然峰飞去。

  刘伯温含笑着朝着这些修士微微拱手,半是致歉,半是征询,“天下大乱,诸位道友,六峰不得而入,何不乘机下去人世间,替天行道,积累功德?”

  众修士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一人出列,説道,“道友所説,上古之时确实是这个理。当初纣王无道,众修士顺天应道,助西周起兵,凭气运浮沉。可如今,天意邈邈,只在庐山之巅,偶有感应。我等下山,只怕却是无用功。”

  先前,众修士都以为元室气运已衰,顺天伐元,可积累功德;可上了庐山,前日微微感受了一下上界气息,方知道,原来天意早已隔绝,气运一説也是人世间虚无缥缈的传説。

  刘伯温微微diǎn头,“这倒也是实情。道门太上感应篇中説,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可这么多年来,却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天意确实隔绝!不过庐山大阵开启,青田夜观星象,似乎这天门渐渐打开,上天感应,复又慢慢显现。”顿了顿,“不过在下,境界低微,也不敢妄加定论。”

  众修士,听刘伯温之言,议论纷纷,却是没人愿意贸然离去,到人世间去做所谓的“行善积德”的无用功。

  却説悟虚追着那疑似赵彤之人,飞到应天府上空,便失去了目标。

  “法界欢喜欲翩跹,人间疾苦共缠绵。神州白莲花开时,囚魔峰上再飞天。”悟虚沉吟着,这个词句,显然是赵彤承认方才是其与自己欢好,随后又相约一起下庐山,兴起白莲教,抗击元军,待到功成之日,便与自己一起重上囚魔峰,再闯那天外天。

  但为何赵彤却对自己避而不见,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赵彤啊,赵彤,你便是魔女又如何?国共还能团结抗日,你我为何不能携手兴教起兵抗元?

  悟虚站在高空,一阵惆怅。

  见下方,长江两岸,烽烟四起,元军与朱元璋的部队斗得不可开交。

  想了想,只得先朝着当初自己镇守的下关而去。

  下关的一处军帐中,陆仲亨和郭英正面红耳赤,大声争吵着。

  “下关不能丢!我军虽然丧亡惨重,但元军何尝不是如此?”

  “下关是不能丢!但是我军完全可以以逸待劳,依托各处要塞据diǎn,将来犯之敌歼灭,何须派战船与敌军在江中缠斗?!”

  “敌军船舰高大,且配有大炮火器。若是让其靠近岸边,我军损失更大,何况难保敌军暗中派遣军士,以xiǎo船登陆袭击!”

  帐中诸将,看着这二人越説越有气,差diǎn,便拔出腰间佩剑,斗个你死我活,急忙分作两组,将陆仲亨和郭英二人分别抱住,隔离开来。

  按理説,这陆仲亨是主将,但郭英却是朱元璋的心腹,还救过朱元璋的命,朱元璋猜疑心极重,郭英当初被派来辅佐陆仲亨,其实难保有监视牵制的意味。日子久了,这郭英也笼络了一批将士。虽説军中,以主将为尊,可此次下关防御战,陆仲亨坚持派军船与元军在江中硬拼,死伤惨重,郭英提出的策略,不少人从心底比较认同。

  那陆仲亨被左右将佐拉着手臂,气得直哼哼,“我为主将,尔等难道不懂军中规矩,不尊将令么?!”説着,便朝着军帐正位长几走去,伸手去去那令箭。

  却见,那令箭,缓缓飞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朝着帐外而去。

  众将佐急忙蜂拥着,跑出大帐,却看到悟虚手持令箭,从天而降!

  “xiǎo僧奉马夫人之命,协守下关,紧急之时,有专擅之权。不知各位是否记得?”悟虚待众人各自坐好,方才缓缓説道。

  便有数名将佐相视一眼,出列抱拳説道,“大师乃是元帅的师兄,受封太平兴国*师,马夫人又有传令,我等当然记得。”

  悟虚淡淡地看了这几名将佐一眼,将其记在心头,笑了笑,对着陆仲亨和郭英二人説道,“大军交战,须得上下一心,xiǎo僧受托,协助二位镇守下关,如今二位意见相左,xiǎo僧不得不出面,还望见谅。”

  陆仲亨狠狠地看了郭英一眼,又看向悟虚,“如今形势,大师是何见教?!”

  悟虚缓缓説道,“江中血拼,虽然可以阻止敌军仗着船坚炮利,靠岸之时,暗中派遣军士,抢滩登陆。但敌众我寡,如此下去,终归不妥。”

  “哼!”陆仲亨,一拍案几,“敌众我寡,本是如此!若不江中迎敌,任凭其压到岸边,则几百里的沿岸,终归是会找到空隙,源源不断地登陆杀来,则下关危矣!”

  郭英,站起来,“説得倒好,但陆将军可知,我方战船低矮狭xiǎo,与元军高船阔舰,毫无优势,无异于以卵击石!倒不如以岸边及陆地多数据diǎn,引诱元军弃船登陆,我军在陆地,依据据diǎn和纵深,围而歼之!”

  悟虚一合掌,“关键在于,我军是否能够及时将登陆的元军,围而歼之!不令元军建立桥头堡,源源不断地增兵过来。”

  陆仲亨顿时拍案而起,“下关防线数百里,我军要塞据diǎn,虽然有百余个,但每个据diǎn不过区区一两百人!兵力单薄,口子一打开,何以及时围歼?只怕到时候,元军长驱直入!”

  陆仲亨此言一出,军长便是一阵沉默。确实,沿岸要塞据diǎn,驻守军士不多,很容易被冲破防线,那么待元军源源不断集结在彼岸,下关定然不保。

  悟虚听闻如此部署,不由问道,“为何沿岸军力如此薄弱?如此薄弱,却为何坚持到现在?”

  先前附和悟虚的那几名将佐,上前答道,“如此部署,却是因为我军兵力不足的缘故。而能坚持到现在,实赖*师之前一直率领修士,居中策应。”

  悟虚心中了然,之前却是有修士相助的缘故,使得当时己方,相对于漫长的防线,兵力不足的问题,不复存在。如今,修士纷纷上了庐山,去追求了那仙缘去了。这边的局势,便危机丛生。

  正所谓佛渡有缘説玄机,片片枫叶暗起疑。

  人间疾苦谁缠绵,庐山脚下江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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