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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雪越发大了,大风夹杂这雪花让人喘不上气来。没半个时辰,山坳里便成了白茫茫一篇,山上山下,小路上,树杈上满满的都是雪。陈刀把子将预备好的火把点燃,因是浸了桐油,纵是遇了雪也浇不灭。可这样的夜里,三两支火把显得微不足道。

  陈刀把子接着火光往远处望,雪像从天而降的帘子,遮住了一切,隐约间小路似乎到了尽头,那便是生子说的转弯的地方,忙回身对金钰说:“二姑娘,前面就是转弯儿的地方,到那去避风正好。”金钰点了头,说了声:“快走。”众人簇着马车,往前赶。

  心里有了盼头,脚下便急了,走了没几步,金钰只觉得手中缰绳一紧,随即轰隆一阵巨响,马车向一侧倾斜而去。原是马车载到阴沟里去了,那马嘶鸣着躺在雪沟里,挣扎着要站起来,可阴沟里只是个大缝隙,那马挣扎半天,也没起来。

  来之前生子就说过,着山坳子里有个一人多深的大沟,周围遍布草木,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如今风雪交加,杂草上盖了一层雪,哪里能看的清楚呢。

  金钰没来得及多想,只手紧紧抓了缰绳,用力向外拉车。可这么大一辆车,凭谁也拉不上来。

  马栽倒在沟里,似乎受了惊,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唤起来,奋力的仰起脖子和前蹄想要起身,可马没站起来,金钰却被马缰绳拽着,一头载进雪沟里去了。

  这下子大家都慌了神,呼叫着去拉金钰。一阵慌乱中,又有一匹马也坠下了雪沟。

  因为风大,雪打着漩填在雪沟里,已经能没过头顶了,金钰几乎被埋在雪里。因为下午刚下了雨,雪沟子边上都是冻了冰,金钰爬了几次都没爬上来。陈刀把子急了,跳下去,用肩膀扛起金钰往外送。总算把金钰从雪沟子里扛出来,可他自己却怎么也上不来了。几个人扯掉了裤带,栓在一起,总算把陈刀把子拉了上来。

  雪一直在下,天阴沉的像一铺灰白色的棉被,将整个山坳子闷了个严严实实。风越发狂了,金钰站在没过小腿的雪里,看着被雪掩埋的小路不知所措。

  大家都看着金钰,金钰却不知道该看谁。

  “靠边,避避风。”陈刀把子顶着风雪大喊。火把掉进雪沟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还燃着。经过这一番折腾,人疲马乏,几个人再也走不动了。找了个大石旁边,暂时能避点风,几个人就靠着山石蹲下了。有人将掉在地上的秆子聚拢到一处,点起火来。火苗子扑呼着在风雪里跳跃,像神婆的舞蹈,让人捉摸不定。

  金钰无助的蜷缩在山石旁边,火把落下来的雪融成了雨,浇在她身上,皮袍子渐渐湿了,冷风像刀子一样刺透了袍子,几乎钻到骨头缝里去了。

  秆子烧没了,火渐渐熄了,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她的手已经冻僵了,缩在袖管里也感觉不到一丝热气。这样的天,脚早就冻的失去了知觉,连雪打在脸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从家出来的时候,她想过遭遇野兽,遭遇土匪,甚至想过自己回遇上风雪,可当自己真的置身与此的时候,她似乎脑子里一篇空白,就像这苍茫的山坳一样。

  脑子也变的混沌起来,她想,这大概就是被冻死的感觉。

  如果冻死了,会不会穿回去?

  风呼啸着,从山坳里挂过,卷带起密密挨挨的雪粒子,抽打在人的脸上,让人变得麻木。金钰似乎觉得血管里的血也被风吹的一点点凝结起来。雪越发大起来,顺着袖口往里钻,像是要钻到人的心里去。金钰只觉得累极了,雪片子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漫山遍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良久,风还在挂,耳边却听见叫喊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远远的,似乎听得见銮铃的声响。随着扑咧咧的劲风,似有似无的传过来。

  “有人来了!”陈刀把子踉跄的站起来,冻得时间长了,连腿脚都失去了知觉。他摇晃着往前挪了几步,撑着头往山坳的另一头张望。

  隐约间,能看到两团橙红色的光,在这样疾风暴雪的夜里分外耀眼。

  “二姑娘,有人来了,咱有救了。”陈刀把子不由的喊了起来,转头却见金钰委缩在山石崖子缝里一动不动,他拢目一看,金钰面色惨白,头面似乎已经被雪盖上了。

  陈刀把子暗叫不好,忙到金钰近前,伸手一摸,二姑娘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早学年在岳城跟着自己爹学手艺的时候,他是见过被冻死的人的,脸色青白青白的。陈刀把子害怕了,他自幼在金家做工,金家太爷,大爷和二爷对他是有恩情的,如今二姑娘跟着他出来,若是半路上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有颜面再回去见二奶奶?

  陈刀把子一面摇晃着金钰,一面叫喊:“快来人,快点谁有热水!”

  正在慌乱,同行的几个伙计都站了起来,往巷子口张望。那橙红色的火光越来越近的,大家似乎能听到马蹄子踏在雪上发出的声响。

  金钰半睁着眼睛,似乎听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几个人在自己眼前摇晃,却辨不出人的样子,眼前只有不停落下的雪花,打在脸上,打在眼睛里,似乎结成了一层冰,裹着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不想看,也不想听,她觉得太累了。

  从金铮和大伯的死,再到爹爹的死,她似乎还有没足够的承受亲人离去的勇气,可却不得不承受。

  分家,要债,作坊,工匠,木料,限期,订银,每一件都压在头上。有时候她想让自己大病一场,病得昏天暗地,病得起不来床,这样自己就不用每天扛着这么多事,自己也就能休息了。或者自己就找个人嫁了吧,不论贫富,不论美丑,不论身份,只要能让自己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她就知足了。可每天一睁眼,她看到娘,看到金铃,看到金家几代人传下来的作坊,她就只能深吸一口气,一个骨碌爬起来。

  金钰闭上了眼睛,不去听陈刀把子喊她,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干什么,她想睡觉,就这样一睡不起才好。

  她就真的这样睡了,似乎回到的很小的时候,冬日的午后,金石开抱着自己,给自己讲金家祖上北上的事儿,自己听着听着就犯起困来,趴在爷爷的肩头上沉沉睡去。这时必有人来将自己接过去,或许是宝红,或许是娘,有时候爹爹从作坊上回来,也会抱抱她。爹爹的手和娘的手不一样,又大又有力,总是把自己抱得稳稳的,然后轻轻的把自己放在西屋的炕上。爹爹很少笑,笑起来脸上会有皱纹,胡子也会跟着颤,小的时候她总想着给爹爹的胡子边个小辫子,每次想动手的时候,爹爹就会板着脸叫她的名字:“金钰!”

  她似乎真的听见有人喊她,让她醒醒,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爹爹,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一片光亮,暖呼呼的,再看便是一条条打磨光洁的木楞子,打着弧弯沿在头顶。金钰皱了眉毛,她不知道这是哪,只觉得被冻僵的腿脚渐渐有了知觉,随着有人用力的搓揉生疼生疼的,然后就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疼,不由的轻哼一声。

  下意识的想收回脚,可却被什么紧紧钳住,她想再这样搓下去,自己脚上的皮大概会被搓掉了。金钰努力想抬起头,却没有一点力气,只用眼角看到一个人盘坐在自己腿边,用冷水给自己搓着小腿。

  这人穿着秋香色的箭袖,白狐腋的皮毛从袖口翻出来,正蹭到她露出来的小腿上,又疼有痒,好难受。

  她不认得他,却看着眼熟。

  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皱眉说了声:“冻的不轻”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红着脸点了点头,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来。

  那人松开了她的脚,向后靠在一个月牙白软缎的坐褥上,一面洗手一面说:“喝口姜水才能说出话来。”说着,顺手将帘子挑起,向外面喊了一声:“拿碗姜茶来。”

  帘子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一时便端进一万热腾腾的姜茶。

  他本想将姜茶递给她,却见她躺在那,似乎无力起身,便伸手将她轻轻扶起,揽入臂怀,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我扶着你。”又看了她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眉,“不用我喂吧?”

  金钰接过姜茶,要了摇头,抿了一口,姜茶浓浓的辣香顺着哽嗓一路暖到心里去了。她这才四下打量起来,原来自己正在马车里。

  这车十分宽大,车六道车梁子稳稳的从车厢上下穿过,每道车梁足有手臂粗细。车上清一色的月牙白软缎,干净利落,并没有多余之物,只在靠后的地方设了一张矮几。那人正靠坐在矮几边上,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穿着秋香色的剑袖,宝蓝色绸绣的窄口裤,是个极清爽的人。他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像是无心似得摆弄着手里的小瓷瓶。

  金钰想,是这个人救了自己,该道谢的,可自己现在连说话也费力了,便低头又喝了一口姜茶。

  “黄酒驱寒最好,可惜我素不饮酒,也没带在来,将就喝点姜茶吧。”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她,让她觉得好像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金钰点了点头,从他臂湾里挪出来,顺势靠在车壁上,缓了口气,试着清了清嗓子,才说:“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轻微一笑,勾起嘴角,点头说:“若不是我经过,你们便是不冻死,也要被山熊吃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衣领上的盘口解开,领口的白狐腋毛便从里面轻轻翻出来,衬着他的脸。金钰想,这样的穿戴,非富即贵,当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哥,可他的脸并不白,倒也不是粗糙,只是有着一种经常在外的人的那种血色。这样的节气,能从梁子山山坳里走的,除了自家这样的匠户,还能是什么人?

  茶碗里的姜茶也变得温热了,便一仰脸喝了进去,金钰又一次开口道了谢。温热的姜茶从内而外散发着暖意。

  “不必谢我,若不是你们家伙计呼喊,恐怕我也看不到你们。”他顺手将矮几上的手炉递给金钰,又说,“下面还有脚炉,你自己拿出来吧。”

  金钰这才见着,矮几下面摆着一个八角暖炉。说了这半天,脚还露在外面,确实冷了,她伸手将暖炉拉到自己身边,才见是个戗金彩漆勾莲的脚炉。这样的物件是极贵重的,漫说自家如今没落,便是金家鼎盛的时候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金钰不免转头打量了一眼身边的人,刚要开口问他是什么人,他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金钰的脚说:“金公子的脚冻伤了,一会自己抹点药油吧。”说着便将手中的小瓷瓶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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