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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未名失控


  那应该是两个年轻而意气风发的公子,还是志趣相投的生死之交。

  白天,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看风景,到了晚上,万籁俱寂时他们坐下来,捉鱼烤鸡,把酒言欢。

  出去觅食的那个永远是那个较年长的。他步履甚是矫健,翻山越江不在话下,笑时漫山遍野都是他豪朗的笑声。而另外一个要年轻许多,大概身上有疾,每到夜里都会低低咳嗽,引得年长那人叹息。

  他们就这样相伴而行,游山玩水,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又纷纷作别,始终不变的唯有年长者的笑声和年轻者的咳嗽。

  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遇敌了!

  敌人十分狡猾,他们隐秘在草丛中,学野兽和虫子的叫声,等年长者又离开时,一涌而出,捉住了那个年轻人。

  年长者走到一半,觉得不对,掉头返回,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追上了那些人,当下爆喝一声拔剑而起。叮叮锵锵的,那是打斗声,伴随着数人的凄厉惨叫,瞬响瞬止。年长者扶起年轻人,后者好似受了伤,气息紊乱,昏过去前交出自己的信物。

  年长者急红了眼,背着他凌风施展绝妙的轻功,赶去就医,又通过信物找到了他的家属。

  年轻人活了下来,被家人接回去。他的家可真是贵气豪华啊。晨钟暮鼓,富丽堂皇,仆从如云,规矩众多。年长者心情阴霾,他不喜欢这种环境,但因为担心年轻人的身体,勉强留下,受到上宾的待遇,也遭遇了很多诽谤排挤。

  年长者的笑声渐渐少了。年轻人的咳嗽声却一日响过一日。

  接着某日,年轻人在家族安排下成婚了,再一日,他的妻子有身孕了。

  无数人欢腾欣喜,年长者也来祝贺,他说,如今你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这便辞行。

  年轻人却很低落,仿佛那些高兴欢喜与他无关。他公务繁忙,身边徘徊无数的人,进出都是千人呼应。可他却只喜欢到广阔无人处,举目望天边的大雁,在雁鸣中幽思拉得辽远,仿佛在回忆昔日洒脱自在的光阴,和复又洒脱自在去了的友人。

  声音逐渐浅淡下来。故事里外的人都似乎能松一口气,好好歇歇了。

  苍苍呼出一口气,悠悠回过神来,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些声音,眼前好像还能看到那些情节,那个孤渺独立的人影。

  她下意识抹了一下额头。猛地意识过来,她怎么还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坚持离开吗?

  抬头一看,仍旧是混沌朦胧的楼内。她站在栏杆边,沈城两人就在旁边,也听得痴了一般,倾身侧耳,神情尽是呆怔。她大感震惊。这口技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她也就罢了,可沈城他们可是意志坚定有内力傍身的军人啊!

  并且未名怎么也不叫醒她?

  有鬼!

  她忙拍拍沈城两人:“走了!”

  两人如梦初醒,一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迷茫了一会儿才赶紧跟着苍苍走。可是刚走到楼梯边,才踩下一个台阶,丘管事等人又如同幽灵一般冒出来:“慕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苍苍已知此人刚才阻挠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她听到口技,真是用心良深,此时哪里肯再与他废话,大声说:“让开,我要出去!”

  她故意说得大声,想借此惊醒更多人,可同一时刻舞台屏风后面却惊出一叠声的大鼓与号角,兼有马蹄阵阵杀声如浪,仿佛是军队打仗的情况。

  底下的人们确实一惊,却一个个将脖子伸得更长,直往前靠,想要听得更清楚一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

  苍苍眉头一皱,正想再说话,却听得“啪啪”两声响,人影自她身后一闪而出,又回到丘管事身后,却是原本就站在他身后的几人之一。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回头,只看见沈城两人僵僵立着一动不动,仅仅能转动眼珠,对着她瞪眼焦急无比。

  “慕姑娘放心,他们只是被点了穴道。”丘管事走近两步在苍苍身边低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是针对你,只要你留在这里听完口技,必定不会伤你。”

  苍苍转头瞪他,片刻眯了眯眼:“不是针对我?”

  联想到之前未名突然说要离开的事,她暗暗怀疑难道是针对未名?她眼珠轻轻一转,只好闭上嘴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看未名怎么做了。

  屏风后杀伐声已渐渐收场,一声声代表胜利却十分苍凉的呼声在广袤荒凉的战场上空响彻。其中一道喘息由模糊到清晰,慢慢显现出来。

  苍苍听出,这是属于那个年轻人的音色,他又受伤了。

  那是雨夜,电闪雷鸣,他倒在床上,仆从进进出出,大夫紧张把脉,有人厉喝呼骂,有人跪倒哭泣。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遗嘱,妻子无言,静静聆听,起身的时候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胎动,难产,在与年轻人相隔不远的房间里苦苦生产,人们都匆匆地跑到她那里去,并且人数越来越多。

  年轻人当机立断,调来重重的侍卫守护产房,自己竟也强撑起来,由人搀扶着过去,昂然立于人前。人们的骚动顷刻歇下,只有女子的厉呼声声刺耳。

  人心浮动,山雨欲来。

  年长者就在这时沐浴雨水从天而降。

  他仿佛一剂强心剂,年轻人顿时振作起来;又仿佛一道福音,男婴降世,哇哇的啼哭声惊醒了半边天空。

  年轻人当众宣布其为自己的继承人,有人抗议,年长者便振臂一啸,人皆倒伏,无人敢再有二话。

  年轻人终于倒下,油尽灯枯,一对挚友临终话别,却不想这时又响起一道婴儿哭声,原来是一胎双生,这个小的硬是在母胎里耗得更久才得以降世。

  这个孩子稚小得很,比不得兄长的结实,倒跟他父亲一样虚弱,啼哭如同猫叫,眼看是活不长了,年轻人将其托付给年长者:我去不了的地方,看不了的风光,由他代我。望兄使其,得尽天年……

  得尽天年……

  多么悲伤无奈的一个词啊,苍苍轻叹一声,轻轻低下头,暗叹那位柳年大师实在了得,她一直强稳心神,还是差点被他给完全带入到故事里去了。她抬头望向舞台屏风,想看清那后面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在表演,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仿佛知道她的心意,几乎在刹那之间,脚下一阵颤动,尖锐的裂帛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四周帷幕爆裂坠落,阳光狂涌进来,巨大屏风也在同一时刻轰然震碎,木屑激飞溅射。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楼里炸开,空气滚荡,让人耳鸣。

  寂静了一刻,然后——

  楼上楼下入迷的人们大惊大乱,离舞台近而被伤到的人失声尖叫,隔间里的人也纷纷冲出来,场面瞬间混乱。

  苍苍猝然一惊,猛地转身。

  如此强大狂猛的破坏力,除了一个人她再想不到其他。

  走廊之上,在帷幕飞扬的阴影下时明时灭,不远处果然显出了那个身影,可是向来清淡疏落的人却如同受到极致的刺激,整个人冷骇如冰,衣发癫狂,死死盯着舞台方向,散发着死一般的气息。

  “得尽天年?得尽天年?……”他好像这样念着,低低一笑,又厉然变色,立掌在栏杆上重重拍出,整片栏杆被狂掀而起随即掉下,引得正下方的人们狂叫惊呼,又是躲避又是互相踩踏,桌椅翻倒碗碎瓷溅,最终还是被狠狠砸中好一片人。

  而制造这样惨案的人浑然无觉,仍旧紧盯舞台,那处所谓的口技大师已现出身影,正在旁人掩护下慌张撤离,他就盯着那人手在轮椅上一扶,似下一刻就要直接从二楼冲过去。

  苍苍看得心惊肉跳,放声大叫:“未名!”

  一边叫她一边拔腿向他跑去。

  未名在听到她的喊声时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脸来。

  那双眼睛,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啊。

  漆黑如幕深邃如海,美丽得夺人魂魄,此时却翻涌着滚滚波涛,妖异非人的力量在其中起伏澎湃,仿佛有雷光电闪。

  苍苍脚步一顿,只觉得有一股极为骇人的力量逼面而来,连呼吸也要夺去,她吃受不住,脸色霎时间发白,难受地萎顿下去。

  好像听到有人喊:“他出现了他出现了!”一群人经过她身旁冲向未名,是丘管事一行。她勉力抬头,想喊却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起来,而这时走廊上人已经变多,各个隔间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哪里都是人影,她再也找不到未名的身影,不过看起来丘管事也在瞎找,他们也没跟住人。

  再看舞台那里,也没有未名,他好像一下子人间蒸发了。

  这样,也好。

  苍苍撑着膝盖喘了一会气,慢慢直起身,胸口闷得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有几个人挤了过来,她差点被撞到失去栏杆的走廊边缘掉下去,忙退进来一点,还没站稳身后就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给我下去!”

  来不及转头,一双手在她后背重重一推,她整个人便失控地朝前扑去。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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