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秦阳城西最大的布庄内,乌璟边与老板交谈,边看老板挑出来的布匹。

  “璟爷是打算做什么样的衣裳?”

  这家布庄是萧绎名下的产业,不过平日多由乌璟出面打理他的产业,故铺子的人皆称呼他璟爷。

  “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乌璟握着折扇,指了指一匹鹅黄色的锦缎,“此匹甚好。”

  老板应了声好,又问:“是赠与友人家中的孩子?”璟爷虽已好几,但尚未娶妻,故他才作此猜测。

  开布庄的铺主最常打交道的,便是那些闲着无事嚼舌根的贵妇们,因而难免嘴杂了些,乌璟倒是不大在意,也随意答道:“是啊……这个颜色要两匹。”

  经过一番挑选后,乌璟让老板将布匹拿到布庄的裁缝铺,约定了取货日期便离开了,正巧在布庄外不远遇上从军营跑腿回来的青枭。

  “嘿,咱们璟爷又出来跑生意了?”青枭大大咧咧勾上他的肩,可惜他人比乌璟矮了半个头,这姿势别扭怪异得很。

  “替王爷办事罢了。”乌璟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拉开,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悠哉,不急着给王爷送信了?”

  一提起这茬,青枭便苦笑起来:“我哪敢啊,这不是没有回信吗?”

  上回因耽误送信时间被王爷罚到后营挨了几下军杖,他屁股还疼着呢。

  乌璟了然:“王爷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不如何,毫无线索。”青枭习惯性掏出怀中的小册子,苦恼地挠挠头,“姓名不全,身份未知,城里基本无人见过她。我怀疑她非本地人,现在只能撒网捕鱼,逐个排查,看哪家有这样年纪的亲戚小孩。”

  这是他以前做谍报手时落下的习惯,人的记忆力有限,脑子不够用便有事往小册子上记,当然,他记录的方式极其奇怪,除了他以外无人能解,被人偷了去也不必担心泄密。

  乌璟看了一眼,未作评论,毕竟两人各司其职,他自有他调查之法,只道:“这么一来至少得半月有余,王爷怕要等急了。”

  青枭摆了摆手,笑得神秘兮兮,有种按捺不住的八卦劲儿:“你不知,我瞧着王爷与那丫头,嗯……有戏。”

  乌璟真是服了他的奇思妙想:“她才多大点人,有哪门子的戏……”

  “嘿,你可莫要妄下定言。咱俩跟了王爷几年,加上秦齐,还从未见王爷身边有过半个女人罢?这丫头虽小,好歹是他第一个留下的姑娘,不简单。”青枭说着朝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包装印着布庄的名号,“瞧瞧,还差你来给她买衣裳了是罢?”

  乌璟哭笑不得,屈肘撞了他一下:“瞎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宅子里根本无人服侍,连几个充门面的下人都是王爷的人假扮的。那丫头两手空空地来,莫说银子,连更换的衣裳都没有,王爷不得已才差我来买。”

  “啧啧,借口。”青枭摇了摇食指,一脸高深莫测,“不过要说最清楚的人,难道不是贴身跟随王爷的蓝渊?”

  “蓝渊?”乌璟想起那个沉默寡言,始终隐藏在暗处的少年,不赞同道,“他大概并不关心。”

  “也对……”

  ******

  两人并肩走在依旧拥挤的街道上,一路闲聊。

  可易宅内的萧绎,却不似他们悠闲自在。

  “爹,你要喝茶吗,我给你倒?”

  书卷上的文字再次变得复杂难解,萧绎对着案面深深合上眼,捏着书页的指尖有些发紧——

  这已是,第几回被人打断思路了?

  近来宫中大事不少,今日他特地留了蓝渊于王府掩人耳目,一大早赶过来此处,打算尽早将传回来的密报处理完毕。

  才刚走进宅院,便看见主厅紧闭的门前,蹲着一个衣衫素净的身影,小小的一团,眉心一动,心道侍卫莫不是过于放肆了,竟不经他允许便放任闲杂人等进宅。

  结果原本正低头拔着石路边杂草的小姑娘,闻见脚步声立马站起来,拍拍裙摆,脆生生冲他喊了一声“爹”。

  爹……

  他想起两日前那段不算愉快的插曲了。

  一贯的面无表情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冷声道:“有事?”

  “嗯……没事。”灵儿抬头仰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然肚子适时的叫声出卖了她的口是心非。

  时辰尚早,小姑娘没用早饭?

  可她不到膳房让下人做,跑来这儿等他做甚?

  萧绎早在王府用过了,此刻正赶着处理事务,没有余暇搭理她,绕开她便欲进厅。

  身后人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突然拉住他的后袍,决定实话实说:“爹,我到膳房去,没找着食材,也看不见一人……早饭用不成,好饿啊……”

  “前两日呢?”前两日宅子也是如此,怎不见她有事?

  “前两日都是青枭哥哥送来的。”

  青枭?

  对了,他之前通常子时后才来宅子,收留她的事本就没放心上,料着该是青枭自发给她买吃的,今晨让他派出去办事了,她的早饭自然而然没着落。

  垂眸望了一眼拽着自己后袍的白嫩小手,脑中忽然有某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但一闪而逝,无法捕捉分毫。

  小姑娘察觉他的视线,怯怯地收回手,肚子却又“咕噜”一声……

  最后他差使一名下人到街市买些吃食,当时属下的表情他记得清晰无比,分明是说——王爷……属下作为您的影卫,老本行可是操刀弄枪搞暗杀……您让我买包子是,有特殊任务?

  哎,离宫以来,事事顺遂,他已多久未曾尝过,这般心累无处诉的感觉?

  然而,萧绎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比如现在。

  萧绎暗自深吸一口气,未看那头坐在宽大木椅上,晃着双脚的小姑娘一眼:“不必。”

  她已经触到地面的半只脚,因他冷冷淡淡的两个字而顿在原处,只好默默收回去。

  哎,又不喝……都过去两个时辰了,怎么他一杯茶也不喝?不口渴吗?

  可她早饭用了块炒糖糕,喉咙都快冒烟了……

  小姑娘努力咽了咽口水,虽然娘亲教她做事要以长辈为先,但,是他拒绝在先,不能算作她的错,便直接跳到地上,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走到另一侧的高脚茶几旁,提着茶壶小心翼翼倒茶。

  上好的茶壶质感颇重,她身量不高,壶嘴难免屡屡与杯沿碰撞,尽管声音细微,依旧令刚沉下心的萧绎再次乱了思绪。

  多年习武及深厚的内力,让他的感官变得比常人更为敏锐,故工作和歇息时,属下都不会轻易打扰他。

  可这姑娘……自她离开木椅后,注意力便莫名其妙被分散了。

  视线中仍是一行行规整的字句,余光里却只有小姑娘走到一边,又回到另一边的身影在晃悠。

  然后,余下的内容便半个字也看不进了。

  “灵儿,”萧绎放弃再读恍若成了天书的文卷,目光淡淡扫向回到木椅上坐好的人,“答应我何事了?”

  额……好可怕,他该不是生气了……

  不行,她得镇定一些,她得忍辱负重面对这个面若寒霜的“爹”。

  ……只要能不回家。

  小姑娘强撑起嘴角,嘿嘿一笑:“记得记得,我保证不动了。”瞄了他一眼,补了一句,“嗯,也不讲话了。”

  萧绎真心觉得,自己信了她的承诺,任由她留在此处扰乱他,实在是愚蠢至极。

  恰在此时,负责外出买吃食的影卫回来了,他示意手下递一份予她。

  小姑娘轻声道谢,待那人走后便捧着碗扒饭吃菜,一声不吭,飞快用完了午膳,捂嘴悄悄打了个饱嗝。

  摆在萧绎面前的那份却全然未动,他直直盯着吃得欢的小姑娘,直到她放下饭碗,正愁不知用什么擦嘴时,冷不丁开口:“出去。”

  闻言,她顿时一愣,心下突地一凉:“去……哪儿?”

  “随意。”萧绎不看她,语气疏离,“莫要来主厅。”

  噢……幸好不是赶她走,只是不让她来主厅罢了。

  灵儿松了口气,点点头,“好。”当真乖乖出了主厅,走前还将用过的碗碟收拾整齐,颇有条理。

  留下身后的萧绎一人,望着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里,眼里有几分错愕。

  原本他不过想吓吓她,等她认识自己的错误后,再松口让她留下。

  ……竟走得如此痛快?

  今晨那个死皮赖脸跟着他,央他允许自己待在主厅,央得快哭了的小姑娘,跟方才头也不回跨出厅门的这个,当真是同一人?

  当然,萧绎绝对无法想象,走出主厅后,小姑娘的步子是何等的轻快。

  “终于解放了!”拐过主厅后方的路上,灵儿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脸上乖巧听话的表情早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偷乐的窃笑。

  天晓得,他让她不语不动、无事可做地呆坐几个时辰,是何等煎熬之事。若非怕他不知何时突然赶她回家,她也不会顶着莫大的压力,一直待在他跟前。

  赶她回家……

  不,那才不是她的家。

  小姑娘回屋关上门,倒在柔软的床褥里,将眼眶发红的眼睛埋在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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